「你走吧。」我聽見自己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這樣不合適。」
宋子嫻點著頭,沒有再勸,良久望著遠處的天空嘆謂:
「你說人怎麼總是在花快枯萎的時候,才知道愛要及時呢。」
我不知她指的自己還是池砚。
又或許,兩者都有吧。
9
雲城很大,我想如果不是刻意的話,我和池砚應該很難見面了。
可一周後。我送完客戶,在商業街看見醉醺醺的他時,腦子裡隻想到了四個字——
造化弄人。
當時已經下起了毛毛雨,我沒辦法,隻能把他扶到附近的一間清吧。
中間他醒了一次,疑惑地問我為什麼皺著眉頭。
我沒理他,去吧臺叫服務生點了些吃的,結果他不知怎麼聽成了胃疼。
回來時人已經不在原地,我找了一圈,才在最遠那桌看見人影。
他和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哥說著什麼,對方看起來很兇,我怕他惹事,趕緊過去救場。
結果一靠近就聽見他抓著那人的花臂問:「你有沒有胃藥啊?我女朋友胃疼。」
在得到明確的否定之後,又轉向了下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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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一桌又一桌,锲而不舍地詢問。
有人禮貌回答,也有人當他耍酒瘋,讓他快滾。
他這個人一向矜貴,畢業後最窮的時候,我都沒見過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模樣。
當時店裡正在播楊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聽到那句「原來你這樣珍惜我,從前在熱戀中都未聽講過」,我驟然紅了眼眶。
但這不是因為我對他還有多麼深的感情,而是因為我對過去八年,感到了深深的遺憾——
原來他也能這樣愛我。
……
一小時後他醒來,看見我先是震驚,目光落在我手機鎖屏的合照後,整個人又垮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
我其實有很嚴重的鼻炎,聞不得煙味,放在以前池砚從不會遷就我。
但這次,他看了看我,沒有點燃。
想起宋子嫻的話,我還是決定和他談談。
「聽說你不配合治療?」
他把玩著手裡的杯子,兀自一笑:「你還管我做什麼?」
無力感又侵襲而來,讓我狠狠一噎:「我隻是覺得,人不應該讓在乎你的人擔心。」
池砚的眸子似乎亮了一點,定定望著我說:「那你呢?你還在乎我嗎?」
我沉默著,沒有回答。
直到眼中燃起的火苗再次熄滅,他自嘲一笑:
「來都來了,陪我吃頓飯行嗎?」
「今天是我生日。」
像是怕我拒絕,他又補了這麼一句。
多年前,池砚媽媽在去給他買蛋糕的路上突發心梗,不幸離世。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過過生日。
盡管他隻字不提,可我知道,他內心深處那道傷口,從來不曾愈合。
每一年,我都會找各種借口陪他一起。
從一開始的無聲陪伴,到後來的一碗面、一頓飯。
他是這樣一點一點走過來的。
這些年我對他百依百順,鮮少在他臉上見過這樣小心翼翼的神情。
其實今早 Siri 也提醒我了,但我昨晚和裴錚看電影到很晚,早上就迷迷糊糊關了鈴聲。
「不了。」我平靜地說,「晚上有約。」
池砚的眼尾突然就紅了,想伸手來抓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地抽走,剛好看見裴錚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下班。
他說少爺今天心情好,要親自下廚做飯,下面還配了張在超市買小豬圍裙的照片。
揮舞著鐵鏟的卡通豬,又粉又嫩。
想到他要穿這個,唇角又不自覺蕩起一絲微笑。
我打字回復:快了。
隻是手機還未放下,就聽池砚冷嗤一聲。
他大概猜到了我在和誰聊天,笑意裡帶了濃濃的嘲意:「他就那麼好?好到你連生日都要撇下我去陪他?」
短暫的沉默之後,我對上他的目光:「是。」
一個字,擲地有聲。
池砚垂下眼睛,良久才發出很輕的一聲:「那我呢?我算什麼?」
我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什麼別的情緒。
「前男友吧,大概。」
說完我就拿起包要走,可越過桌子時,又被他死死拉住。
「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他抬頭看我,聲音裡還帶了幾分抑制不住的顫抖:「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因為忘記了……」
燈光流轉,有什麼東西在他眼角忽明忽暗。
而我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不管你有沒有忘記,我們都已經分手了。」
「我沒同意!」
他忽然激動起來,站起身將我圈進懷裡:「陳白柚,明明是他趁人之危!是他在我忘了你的這段時間乘虛而入!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的,為什麼才幾個月就可以愛上別人?你……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剎那間,無數畫面從我眼前閃過。
從初見時的羞怯,到悄無聲息地訣別。
為那一眼的心動,我花了八年的時間買單。
八年,及時止損也無可厚非吧。
我抬頭問他:
「你真的覺得是幾個月嗎?」
「池砚,我也是人,我也會累。我想和喜歡我的人談戀愛,想他的手機密碼是我的生日,想他的相冊全是我的照片,想被毫不掩飾地承認和偏愛。可這些,就算是失憶前,你也沒有給過我。」
他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旋即落在頸側。
「對不起,我會改的,原諒我好嗎?」
「這些天我總是做夢,夢到你在醫院門口和裴錚離開,每天醒來心都像刀絞一樣,痛到沒法呼吸。我不明白,明明是我先來到你身邊的,怎麼和你走到最後的人不是我呢?」
「柚子,我真的想起來了,我愛的人是你。」
這話讓我的心狠狠一震。
期盼了大半個青春的話,原來不及想象中那般悅耳動聽。
時隔八年,我終於清醒。
「池砚,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愛的不是我,而是那個毫無保留喜歡你的我。」
那樣的我,真誠熱烈、熾熱滾燙,勇敢到連我自己都懷念。
「不是的,柚子,不是的,我真的愛你……」
池砚搖頭,執拗地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這句話是什麼神奇的咒語,隻要念出來,一切就都能回到原點。
可世上哪裡真的有魔法呢?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我用力推了推他,池砚卻不為所動。
直到我卸下戾氣,說了句「這樣很疼」,身上的力道才松開了些。
我從他臂彎中溜出,離開時又猝不及防聽見一句輕輕的、澀澀的:
「我才疼。」
……
10
到家的時候裴錚已經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腳邊還放著大包小包的食材。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翻窗了。」
他見到我一骨碌站起來,說話時卻顯得情緒不高。
原本還想告訴他今天遇到池砚的事,看樣子又不知怎麼開口。
進去後裴錚開了袋薯片給我,自己就去廚房去洗菜了。
我家水壓大,他又洗得心不在焉,水花飛濺出來,白色襯衫下的窄腰若隱若現。
我想我是有點這方面的癖好的。
不確定,去摸摸。
可剛站起來,裴錚的手機就叮咚一聲。
他大概沒聽到,仍舊專心洗著菜。
我想給他送去,卻在拿起來時按到了指紋,直接解鎖了屏幕。
入眼是池砚在清吧裡抱住我的照片。
再往上一劃,前面還有七八張。
有些裴錚已讀,有些未讀。
最上面一條是:「錚哥,我在商業街遇到的, 是不是嫂子……」
我腦中轟然炸開。
怪不得裴錚今天這麼反常,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丟下手機就衝進廚房:「照片是誤會, 我當時就推他了。從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回頭。」
今天回家,我特意選了最長那條線路, 坐上地鐵時我反復問自己心裡是不是還有池砚。
可躍入腦海裡的每一個畫面,都指向眼前這個人。
盡管他總是吊兒郎當,可那些難熬的時候,都是他陪在我身邊, 給我最溫柔最堅定的力量。
我把頭埋進他胸膛:「我現在喜歡的是你, 別不開心。」
裴錚一頓, 愣了好半天才抱住我的腰。
低頭吻我額頭時,語氣軟得不能再軟:「我知道。」
「你知道?」我抬頭看他。
「你喜歡了他八年,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八年呢?它注定了你面對池砚不可能無動於衷,也注定了我永遠無法介入那段過往。」他把我的碎發別到耳後, 「但是那又怎樣呢?我又不是隻活三年五年。我還有很多很多個八年,陪你慢慢放下他。一個不行, 兩個不行,三個五個十個八個還不行嗎?你總會愛上我的。」
恍惚間, 19 歲那年捂住我眼睛, 將肩膀借給我的男生又出現在眼前。
他把在愛裡碎成一地的我, 一片片撿起來,告訴滿身裂痕的我:「我會陪你很多很多個八年。」
我抓住他的衣襟, 眼眶突然很酸很酸。
池砚拿著照片,略帶戲謔地看著我:
「慢就」他輕輕一笑,摟著我晃了又晃:「隻要最後是我, 晚一點有什麼關系。」
是啊,隻要是對的人,晚一點又有什麼關系。
不過他最後還是沒憋住,扯著我的臉頰告誡:「但是你以後隻有我能抱。」
「是是是。」我趕緊給少爺順毛:「以後隻給你抱, 隻給你親,行不行?」
他這才滿意地笑了。
……
之後的一年裡我和裴錚的關系都很穩定,也幾乎沒有見過池砚。
直到我生日當天,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按下通話鍵後許久沒有聲音。
我以為是信號不好,準備掛斷時卻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柚子, 生日快樂。」
我拆禮物的手一頓,笑著說了聲謝謝。
那邊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才鼓起勇氣:「要是他對你不好……」
剛好有人按門鈴, 我隨口說了句「不會的」,就匆匆掛了電話。
開門後裴錚捧著一大束玫瑰向我撲來, 問我喜不喜歡。
我望著他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他是個和我一樣的人。
我們瘋狂地愛一個人,並且希望對方也瘋狂地回應。
好在我們都不吝嗇。
我捧著花,狗腿地在他指的地方親了一口。
剛要離開, 又被他扣著後腦, 加深了這個黏膩的吻。
世界很快歸於沉靜。
而後山川荒蕪,江水漫漫,隻剩淅淅瀝瀝的雨聲還在繼續。
結束後他在耳邊輕輕囈語:「生日快樂陳白柚,還有……我愛你。」
我牢牢回抱住他, 像是擁抱住平行時空的另一個自己。
「我也是。」
就像他說,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個八年。
慢一點相愛,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