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海邊無疑是寒冷的,海風凜冽,那風夾帶著幾分海邊特有的鹹腥味,刮在臉上疼得像是小刀在淩遲。
聞歌捂著臉,看著前面頗有些排場的劇組,搓了搓手,扭頭看向落後她幾步的溫少遠。
深黑色的長大衣把他的膚色襯得潔白如玉,那五官在這樣陰沉的天色下像是自然帶上了柔光,那雙眼睛深邃幽深,一眼望進去,根本看不到底,隻有那目光沉涼又溫和,幾分說不上來的溫淺慵懶。
見她看過來,他幾步邁進,垂下眸子看著她被凍得發紅的鼻尖。忍不住擡手豎起她的衣領,又扣上她衣服後面的帽子。
“先跟我回酒店等?聽說今天排期緊,要等到晚上才有空。”他被海風吹得眯了眯眼,站到她的身後,背過身,替她擋風:“我讓他助理有空就通知我,我們到時候再來。”
他站在身後,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把她圍攏在自己勢力所及的範圍內,順著風,他的聲音終於能聽得清晰。依舊還是前兩天聽到時的沙啞,像是被割開還接連的藕絲,那醇厚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雜音和不清晰,又有了另一種味道。
聞歌沒回頭,隻用力地點點頭,把手縮進衣兜裏,埋頭跟著他一起回酒店。
……
芝山景區內民宅客棧倒不少,但離得比較近的酒店卻隻有一家,因為秦暖陽帶來的明星效應,劇組剛入住沒多久,這裏的客房就已經人滿為患。
唯一剩下來的一間客房還是因為攝制組其中一位燈光師退房才有的。
比較和粉絲們一起在酒店大廳蹲守,有個寬敞的地方落腳的吸引力更大一些。所以聞歌毫無異議的,和溫少遠一起先搬進了酒店房間裏。
有了暖氣,聞歌這才覺得手腳還是自己的,窩在沙發上捂暖了手腳,這才舍得脫下大衣。剛要把外套隨手堆在沙發扶手上,原本一直專注看手機的人卻突然伸手接過,動作自然又熟稔地轉身掛在了衣架上。
聞歌看得一愣,目光在半空中和他一對視,跟被燙著了一樣,起身去衛生間洗把臉。
水聲潺潺間,隻聽房門輕響的聲音,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聞歌的臉也沒擦,濕漉漉地滴著水,開門去看。本就不大的房間裏,除了被打開的電視正播放節目的聲音外,再無一點聲響。
收拾好自己,聞歌抱著抱枕又窩回沙發裏。這兩天生理期,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時間太拼了,熬夜,作息不規律。加上換季溫差大,這一次的生理期便格外的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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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沙發裏靠了一會,就覺得困意上湧。眯著眼凝著視線裏最後一抹光,連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等再醒來時,溫少遠已經回來了。修長的雙腿交疊,正專注地在看雜志。電視還開著,但除了不斷變換的光影之外,一絲聲響也無。
聞歌伸了個懶腰,還沒坐直身體,視野裏,他白皙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把保溫盒提了過來,聲音低低的,語速很慢:“紅豆粥,墊下肚子。”
聞歌的意識還沒徹底清醒,和他的眼睛對視了良久,這才“哦”了一聲,低低地道過謝,揭開盒子一看,裏面暖糯的米粥正漾著瑩潤的光澤,十足的誘人。
“別吃太多,等會晚飯吃不下。”他把保溫盒又往前推了推,遞了勺子給她。
那勺子的頂端染著他指尖的溫熱,她拿在手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有些燙手。
他這樣恰到好處得好,正一點點地攻克著她心上築起的城牆,那些堅硬,利刺,在他的溫柔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她咬咬唇,忍住了到嘴邊的話,別開眼看向窗外。
……
吃過晚飯沒多久,唐先生的助理就親自過來敲門引路。
天色已經黑了,唯海邊攝制組在的地方依舊燈火通明,格外熱鬧。下午退得潮,此刻海邊聽不見海浪聲,隻有海風“嗚嗚”叫著,依舊肆無忌憚的四處肆虐。
聞歌被領到一個臨時搭起的休息室裏,休息室裏隻有唐澤宸和秦暖陽兩個人,屋內的安靜和屋外的熱鬧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秦暖陽先站起身,溫和又友善地對聞歌笑了笑。她身上穿得還是拍攝時要穿的小禮服,隻外面裹著一件厚重的男式的大衣,伸手和她相握時,那微帶著幾分暖意的手瞬間溫暖了她還有幾分不知所措的心。
“不冷嗎?”秦暖陽又輕握了握她的,側目看了眼她身後的溫少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晚上殺青有篝火晚會,要不要一起?”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聞歌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溫少遠,尋求他的意見,這下意識的反應她自己還未察覺,秦暖陽先發現了。
她唇角一彎,頗有深意地看了眼站在聞歌幾步外的溫少遠,出聲道:“那就一起熱鬧熱鬧吧。”說話間,她反手握住聞歌的手,拉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你是記者?”秦暖陽邊問邊傾身給聞歌倒了杯熱茶,那滾燙的溫度隔著一次性紙杯傳到聞歌的指尖,燙得她微微一縮,差點沒拿穩。
聞歌這才認真地看向坐在她身旁,完全沒有架子的秦暖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我是a市日報社會版的見習記者,今天過來是想採訪一下唐先……”
秦暖陽擡起手指虛搖了一下,打斷她。那雙黑亮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明亮的星輝,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如果你是娛樂版的,我就給你點獨家新聞,讓你早點轉正。”
聞歌一囧,被她這麽一打岔,剛來時的拘謹小心頓時像包袱一樣被她卸了下來,她湊得近了些,悄聲問:“什麽……獨家新聞?”
秦暖陽擡手指了一下正在和唐澤宸說話的溫少遠,壓低了聲音悄悄和她咬耳朵:“給盛遠酒店代言過的那個女星陳婉,這幾年都在倒追你小叔。”
聞歌一愣,目光閃了閃,連帶著唇角剛揚起的笑容都僵滯了。見溫少遠偏頭看過來,一低頭,和視線錯了開去。
秦暖陽往後靠了靠,忍不住低聲笑了笑,見對面坐著的兩個男人同時看過來,低了眸,拉了聞歌一把,指了指外面:“我們出去走走吧,人多不好說悄悄話。”
話落,不等聞歌點頭,秦暖陽就握住她的手站起來。
“別走太遠。”唐澤宸先站起身,把她剛才隨手丟在椅子上的暖手寶遞給她,毫不避諱現場還有人在,傾身過去,把她翻折起的衣領整了整。手指落下去,輕捏了一下她的,確認她不冷,這才松開手,坐了回去。
聞歌看著這兩位旁若無人的秀恩愛,腦子裏浮現出來的是往日那些拈酸潑醋的小道消息。她在腦海裏給這些不實傳聞畫了一個紅色的大叉叉,還真的開始思考,要不要現在轉職做娛樂版的……
離開休息室,兩個人沿著海岸往前走著。
腳下是柔軟的沙子,沙坑深淺不一。秦暖陽雙手插在口袋裏,那長裙的裙擺就拖在身後,迎上海風,就如放飛的蝴蝶,揚起的弧線都格外優美。
天空是墨色的,雲層浮動間,星辰若隱若現,那星輝略為暗淡,遙遠得不可觸及。
遠處是岸邊的商店,亮著燈,那光亮連成一線,明亮又溫暖。劇組有些嘈雜的聲音隨著她們的行走漸漸被甩在了身後,直到那聲音遙遠得隻是依稀可聞了,她這才停下腳步,就著昏暗的夜色看了她一眼。
“我很早就聽溫少遠說起過你。”她轉身朝向大海,那裏的黑暗無邊無際,卻掩不住她眼底的光芒,璀璨如星:“忘記在聊什麽了。”
她的聲音輕柔又溫和,嗓音裏還帶了幾分慵懶,格外的悅耳。
“剛才那個是胡說的,陳婉是在倒追溫少遠,但正主連正眼都沒看她,剛簽的續約,直接撕了,賠了一筆違約金。”她轉頭看著她,似乎是笑了,那聲音越發柔和:“我家那個在盛遠有些股份,所以知道這件事。”
聞歌有些囧囧地摸了下鼻梁,被風吹得發涼。她低頭不語,雙手揣在口袋裏,沉默著看著自己的腳尖。
接下來的話題,秦暖陽再沒有提起和溫少遠有關的。站了沒多久,她的經紀人就找了過來,抱著一條大大的圍巾整個把她裹起來,挽著先走了。
秦暖陽走出一段距離,突然停下腳步,說道:“我想起來了,是在三年半前,剛過了聖誕沒多久。那天晚上我們一起聚會,他接了一個電話,我問他是誰,他說是喜歡的女孩子。”
她頓了頓,這才補充道:“那個電話,我隻聽他叫了一聲‘聞歌’。”
她的聲音並不大,隔著十幾步遠的距離,輕輕柔柔的嗓音,說出口的話被海風吹散了一半。可那餘下的,卻足以讓聞歌覺得內心震蕩不已。
她站在原地,隻覺得手腳都有些冰涼。濕鹹的海風,此刻似乎也帶上了幾分暖意,迎面撲來,讓她原本幹澀的眼眶一陣刺刺得發疼。
他說是喜歡的女孩子……
那個電話,我隻聽他叫了一聲“聞歌”……
聞歌看著秦暖陽的身影越走越遠,良久才回過神,聽著猶在遠處,很輕微的海浪聲,深呼吸了一口氣,蹲下來,一手撐著沙灘坐了下來。
那凜冽的海風吹得她有些頭疼,可渾身卻燙得她幾乎發抖。
她靜靜地看著遠方,黑暗裏,什麽也看不清。可卻能最清晰的,把她此刻想的,完完整整地放在面前。
很多很多個溫少遠。
初見時向她伸出手的溫少遠;在老爺子書房門口,吃光了涼透的餃子的溫少遠;告訴她,以後不知道怎麽辦就去找他的溫少遠;帶她去上學的溫少遠;老爺子病重那晚,在急診室門口找到她的溫少遠;和她在書房處理工作時低眉淺笑的溫少遠;溫敬去世,固執得不讓老爺子送走她,還非要一力承擔下來的溫少遠;那個說由他來負責的溫少遠;即使幫她找到了新家庭也依然守護在她身邊的溫少遠;在那晚生死一線間如天神般出現的溫少遠……
那一幀幀一幕幕,都如同刻畫在了生命裏,即使那麽多年後再想起,依然清晰得歷歷在目。
在她一如所有的人生裏,曾與他為伴的記憶,最為珍貴。就如同很多時候,她會想,哪怕沒了生的希望,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一旦她死去,那所有的回憶,都將隨著她灰飛煙滅。
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記得她之前那麽深刻的愛過?
他說得從未離開,她似乎終於明白了。
聞歌走回去時,篝火已經燃起。
沙灘上,那圍成一圈的篝火熊熊燃燒著。即使站在人群之外,也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溫暖。
她走近,聽著劇組的燈光師們被拉出來唱歌,其中一位五音不全的,不止自己跑調,連帶著把另外幾位也帶跑了,那歌聲是真的抑揚頓挫,聽得人捧腹大笑。
聞歌也忍不住笑,正想在後面找個空位坐下,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虛扶了她一下:“別坐這裏。”
那微微沙啞的聲音,在嘈雜的歌聲下安靜得似清潤的泉水。
聞歌轉頭看他,他的眼睛在火光下幽亮又深邃,看了她一眼,松開一隻手,另一隻手落下去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從後面繞過去,走到了靠近石階的沙灘上。
那裏擺著小板凳,還有多餘的空位。
聞歌被他拉著悄悄地坐下,聽著原本根本不會有交集的陌生人唱歌,迎面是溫暖的火光,那些或低緩或高揚的歌聲席卷了夜色,在這寒冬,暖得像是一簇火焰,直抵心窩。
這樣的熱鬧持續了一段時間,便是煽情的“總結”以及“表彰大會”。
聞歌這個今天踩著尾巴進來,還是別有居心的……隻能當做心路歷程去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