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第一次提「分手」這個字眼。
感覺自己仿佛沉入水底,那種溺水的痛死死勒住我的嗓子,每一聲喘息都帶著戰慄和刺痛,隻想每天埋頭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判決書」。
我哥看不下去我要死不活的樣子,有一天忽然告訴我:「趙纖纖走了。」
趙纖纖走了。
原來她是偷跑出來的,是梁落聯系了她的父母,將她強行帶走的。
這仿佛給我晦暗的前路又破開一道光,我壓抑住心裡的驚喜。
梁落,他沒有打算和趙纖纖再續前緣,雖然他嘴上不說,可他做出了選擇。
我和梁落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我笑我鬧我像隻小麻雀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被他拍拍腦袋:「你怎麼有這麼多話。」
於是我噤了聲,長久不開口,隻默默像個小媳婦守在他身邊。
他又不耐煩:「怎麼不說話。
「不是你嫌我吵嗎?」
「我……」他頓了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嘿嘿笑起來,詭計得逞。
他的臉,我的臉,漸漸模糊……
我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觀花般上演,而我此刻隻是一個旁觀者,看得頗有些不是滋味。
我本不是多話的人,可是喜歡讓我忍不住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一股腦分享給他,現在想來可能是我的甜蜜,他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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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的兩年,仿佛已經耗盡了我一生的喜歡,此刻的我隻是飄在空中的看客,一點一點放下自己的執念。
【九】
滴答,滴答——
「舒舒,你……你終於醒了。」
端著加湿器的梵霆,此刻顯得有些狼狽,他著急忙慌地把手裡東西放下,然後端著一臉的緊張:「你怎麼樣,痛不痛啊?」
我想抬手捏一下他的臉,看看是不是有人假扮的,可是手不聽使喚剛抬起來一點就直直墜落。
「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想要的,你說,別動手,扯著傷口了。」
他關切慌張的模樣,突然讓我覺得鼻子很酸,很委屈,眼淚一股腦地冒了出來,模糊了眼眶。
「完了,是不是扯到傷口了,疼得厲害是不是?醫生……醫生!」
「哥……哥。」可能是剛醒來的緣故,嗓子幹啞得厲害,「我不疼。」
「還不疼?你疼!」他不相信我,確實我哭得這麼厲害,眼淚就是止不住,甚至有抽噎的動作,「在我面前,有什麼可忍的。」
一場兵荒馬亂的檢查下來,他沉默了。
「哥,他呢?」
梵霆一聽,忽然就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來,聲音大了起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他?
「梵舒,你清醒一點吧,他根本就不適合你。」
可能是顧及我是個病人,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收斂了怒氣:「他想見你,我把他趕出去了。」
我破涕為笑:「又不是他捅的我,你這麼轉嫁怒火會不會不太好。」
梵霆的手頓了頓,倒了一杯水將我扶起來,喂給我,沒好氣:「要不是他為了那個趙纖纖,會把你一個人丟到機場,讓你在國外遇到危險麼?」
我嘴角的笑僵住:「什麼意思?」
梵霆露出幾分驚訝和懊惱,似乎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梵霆,你別瞞著我!」
我猛地坐起來,扯到了腹部的傷口,疼得一抽:「你剛剛說什麼?」
他眼見瞞不下我,才帶著滿滿的怒火將事情和盤託出。
原來,梁落突然把我拋下的原因是因為趙纖纖來找他了。
他不是因為醫院突然有事,而是因為趙纖纖來找他。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問他換一個人不行嗎,非他去不可嗎?
原來真的非他不可!
難怪,我發給他的消息他都可以看到,他可以回,也可以突然不回。
難怪,趙纖纖忽然發了那樣的朋友圈,是在向我炫耀吧。
「舒舒,你想哭就哭吧,你這樣我有點害怕。」
梵霆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個易碎的娃娃。
我忽然看著我哥又哭又笑,我為什麼要這麼卑微地去乞求梁落的愛呢,我也是我哥我爸媽掌心的瓷娃娃啊!
從前我哭,隻覺得胸口堵得厲害,越哭越難受,可是如今我哭,是在一點一點釋放情緒,釋放曾經那些無處安放的惶恐……
「舒舒,你別哭得太厲害,一會扯到傷口了,哥之後給你介紹更多、更好的,咱不稀罕他……」
大抵上是剛醒來,又大哭了一次,我隻覺得困乏得厲害,眼睛腫得眯成一條縫,我哥給我掖好被子才離開。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病房的門似乎開了,誰的腳步在靠近,我睜不開眼睛,也不想睜開,他的目光就那樣炙熱地盯著我的臉很久。
久到讓我厭煩,難以忍受。
從沒想過,曾經讓我沉醉其中的眼睛,如今隻是盯著我便讓我感到難以忍受。
我不明白,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源於愧疚麼,對我來說,那是侮辱。
也許是深深皺起的眉,讓他有所察覺,他離開了。
我承認,我的心沒有完全平靜,在他靠近的時候仍舊泛起波瀾,但那都不再重要了。
我的腹部被縫了十一針,密密麻麻的針眼、可怖的傷痕,每看一次都叫我顫抖,那時的恐懼和無助鋪天蓋地地湧過來。
出院的時候,梁落不出意外地等在門口。
滿地的煙頭彰示著他的不安和焦慮,他終於也有一天為了我而失態,也許在十多天以前,在我受傷以前我會喜不自勝。
可現在我抿著唇,坐在輪椅上,仰視著他,心裡難過又悲哀,太晚了,梁落,你這樣做給誰看呢?
梵霆擋在我前面,不高興:「你怎麼還沒走,不是醫院事忙,還有空糾纏我妹妹麼?」
梁落不說話,沉默的目光隻貪婪地盯著我,企圖讓我說些什麼。
我能說些什麼呢,從前我精力旺盛,從不願讓他冷場,想盡話題逗他,可如今我隻覺得疲憊。
他盯了我一會兒,才開口:「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沒關系。」
我打斷他的話,不想繼續在冷風口待著了,「哥,走吧,我有些冷。」
「誰需要你的道歉,留給你的前女友吧,哦不,現在可以轉正了。」
梵霆趕緊扶住我要上車,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陰陽怪氣。
「梵舒,我不分手,我不同意。」
在我們即將上車的時候,他忽然失了往日的鎮定和冷靜,臉上帶著幾分慌亂和祈求。
梵霆生怕他忽然發瘋,連碰到我的機會都沒給他:「滾,誰需要你同意哦!」
開車來接我們的是梵霆和梁落的好友,他看見我露出幾分無奈:「姑奶奶,你得小心些,你可不知道當時接到了你受傷的消息,梵霆這家伙瘋了一樣,把梁落痛打了一頓,我……」
還沒說完被梵霆狠狠一瞪。
他像是忽然發覺自己多言,一下子噤了聲。
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非常默契地不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即使好幾次梁落想要見我,都被梵霆擋了回去。
時間真是奇妙,傷口漸漸結了痂,已經讓我想不起當初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痛。
從當時躺在病床上對梁落的恨意,也早已經隨著時間慢慢消磨,到現在我甚至能平靜地對梵霆說:「我想見他一面。」
在我的印象裡,梁落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副衣冠得體,眉目清冷,帶著拒人以千裡之外的不染塵埃模樣。
可是他如今變得讓我陌生,皺巴巴的衣衫凌亂貼合在身上,一雙熬夜通紅的眼睛看到我的時候才有了幾分光亮。
可對上我平靜而疏離的眼睛,仿佛有些受傷,湧上嗓子的千言萬語隻匯成沙啞的一句話。
「你還好嗎?」
「除了傷口偶爾會疼,現在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我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來找一些話題逗他開心,這真是個好現象。
我們仿佛身份對調,他變成了小心翼翼的那個:「是我不好,我……」
「都過去了。」我打斷他的話。
「梁落,一切都過去了。」
他渾身一僵,眼睛裡的光亮迅速黯淡下來,演變成了慌亂和絕望:「真的沒有一絲挽回的餘地了嗎?」
看著他這樣,我反而心裡有一絲悲哀,從前不肯流露出的情緒,現在已經一文不值了:「是。」
他的身體似乎頹敗了下去,整個人壓抑著巨大的悲傷,聲音嘶啞而艱澀:「梵舒,我明白,我知道一直以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明明差一點我就能和你求婚了,明明都是計劃好的,我會在聖託裡尼向你求婚,明明一切都是準備好……」
他忽然雙手掩面低聲嗚咽,也不能明白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想過趙纖纖會回來,她竟然偷偷跑回來。
趙纖纖這些年的精神不太好,從她偏執地接近梁落就可以看出來,她甚至不惜傷害自己。
他說,自己做事從來不會回頭,他從沒想過與趙纖纖重歸於好。
他陷入痛苦的回憶無法自拔,而我隻冷漠地看著,顯得很殘忍:「梁落,你沒想過和她再續前緣,可是也沒辦法看著她受傷害,沒法見死不救對吧。」
我的嗓子哽咽了一下:「你永遠這麼理性,這麼正義,可我不一樣,我天生感性,我要的就是你獨一份的偏愛和重視,要的就是她無法以任何理由接近你,我們終歸是不合適。」
我將他剛才遞給我的百合花放在一邊,招來賣花的小女孩,重新買了一枝顏色濃鬱的玫瑰:「就這樣吧,梁落,我確實愛過你,但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我推著自己的輪椅離開,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但到底是實實在在地舒了一口氣,要離開的總歸離開。
被它崇高美麗的愛情傳說亂了心,是我自己要去聖託裡尼的。
是我一意孤行,哪怕他傷害我至深,我不怪誰,隻是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平復那些傷害。
梁落,祝你,祝我:
山海自有歸期,風雨自由相逢;
意難平終將和解,萬事皆要如意。
【番外】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梵霆讓我幫他去接下妹妹。
我下意識地皺了眉,但他衝我雙手作揖:「梁醫生,梁大哥,我一會兒還有個手術走不開。」
車子開到梵霆給的地址,隔著茫茫雨幕那個可憐巴巴的身影叫我一怔。
有一瞬間,我以為我看到了她。
一股煩躁和戾氣壓抑不住從胸口漫開,直到我開過去的時候,看見她和趙纖纖完全不同的一張面孔,心裡我嘲笑自己簡直瘋了。
我語氣不算溫和:「你是梵舒?」
她渾身湿漉漉的,凍得瑟瑟發抖,一雙大眼睛楚楚可憐。
我皺眉,不合時宜地想起來趙纖纖曾經瘋狂騙我的時候,也是一雙大眼睛湿漉漉地誘我同情。
後來,梵舒來醫院的次數多了。
她活潑熱情的樣子像極了曾經的趙纖纖,像絢麗溫暖的火一樣,吸引人靠近然後灼傷,讓我不自覺避而遠之。
她受傷了,那個不負責任的護士將熱水撞到了她身上跑掉了,出於醫生本能我給她披上外套,送她去燙傷科的醫生那裡。
那之後,她的眼睛更亮了,亮到讓我不敢直視。
她總是跟著我,哪怕我的態度冷漠疏離。
我發現沉寂已久的心開始破土生芽的時候,是在那個午後。
那個醉酒的人的嘔吐物堵住了呼吸道,發黃的濃稠的嘔吐物隨著他的嘴湧到了臉上。
我皺緊眉頭準備強忍住心裡的不適上手,她居然從包裡掏出了一次性醫療手套和口罩,梵舒似乎——和她不太一樣。
趙纖纖行事隨心所欲,從來不會在乎這些小事,也許真的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我與她之間從來都是我妥協。
梵舒,不是她!
午後的陽光格外燦爛,她亮晶晶的眼睛忽閃忽閃讓我心中一悸,讓我脫口而出:「真這麼喜歡我?」
「那在一起吧。」
她當時的整個人似乎變了,仿佛那一瞬間春光如潋,眉梢驚喜而不可置信的模樣,瞅得我心間有什麼冰冷的東西一下子裂開一道口子。
梵舒就像是小太陽,帶著光和熱,和源源不盡的精力來參與我的生活。
我天生不擅長表達,而她絞盡腦汁,同我分享她生活中那些有趣的事情,她皺著眉一顰一笑的樣子生動極了。
數個小時手術後,我做完術後清潔,掏出手機開機,才發現她給我發了很多的消息,還有委屈巴巴的小表情。
我揉了揉眉頭,正打算隨便回復些什麼,梵霆看了一眼手表。
又看了我一眼,忽然有些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