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不再平和,那蘊含著的壓抑,讓聞歌立刻識趣的閉上嘴,不再惹怒他。
……
屋內沒開燈,窗外是肉眼可見的暮色翻湧。
聞歌擡頭看著站在她前面幾步外,背對著她的溫少遠,把書包從肩上褪下來放在鞋櫃上,又換好鞋,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叔,我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澡,洗完澡我……”
溫少遠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聞歌從未見過的冷漠。
她的話戛然而止,突然想不起自己要說什麽,隻是有些發怔地看著他這樣的眼神,不知所措。
那幽涼的眼神,似穿透了黑暗,直直地落在了她的心口,燙得她一個哆嗦,涼意頓生。
“小叔……”她有些可憐,也有些委屈地看著他:“我騙你了,我沒有和小白一起去買教材。我是一個人走了,我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她的手指攥緊衣角,那薄薄的布料幾乎要在她手心裏捏碎:“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不好?”說道最後,聲音已然哽咽。
他就在眼前,她卻求而不得,就算是喜歡也要悄悄的,不能讓他察覺,生怕一個不小心的逾距都會讓他又對自己退避三尺。
這樣沮喪又灰暗的情緒,即使面對著白君奕那樣直白的剖析時都還沒有,偏偏他一個眼神就讓自己覺得委屈,鼻子一酸,那眼淚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
聞歌用手臂狠狠地蹭了一下臉,努力地壓抑下自己的哭腔,嘴唇微微顫動,連聲音都有些發抖:“小叔我好難過,我沒有想哭的……”
她堅強了那麽久,無論是在徐麗青的面前還是溫少遠的面前,從來就沒有表現出獨立生活的困難和孤單。可一個人,無論對生活多遊刃有餘,光是寂寞便足以壓垮一切。
沒有人清楚,她一個人留在a市是為了什麽。並不是貪圖a市的繁華蒼盛,也沒有留戀徐麗青殷實的家底,隻是因為他在這裏。哪怕……隻是偶爾能見一面,也遠比隻能想象,隻能思念要好得多。
可現在,她再也不這麽想了。這樣眼睜睜看著他的生活和自己天差地別,再沒有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他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哪怕僅隔著一步之遙,那一步卻是刀山火海一般的鴻溝。
她跨不過去,而他,並不想跨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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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這樣的委屈,她在難過的事情卻不能這麽攤開在他的面前。那樣隱秘的愛戀,讓她再無無力負擔。
聞歌站在玄關哭得上氣不接而下氣,那嗚咽的聲音就像是一頭受傷的小獸,聽著讓人不由自主地就心生憐惜。何況,是與她有關的溫少遠。
那火氣瞬間被她澆滅,徒留滿腔無法發洩的鬱悶。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轉身上前,見她垂著腦袋,一點也不客氣地捏住她的下巴擡起。越來越黑的天色裏,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樣。但僅憑指尖染上的濕漉和那哭聲,也能猜想到這張臉上的狼狽。
溫少遠擡起袖子給她擦了擦臉,板著臉,冷聲命令:“不準哭了。”
那哭聲一滯,就在溫少遠心神漸松時,聞歌的嗓子一揚,哭得更大聲了:“你還不讓我哭,我還要跟你說……”
聞歌抽噎了一聲,不管不顧道:“我就是不喜歡白薇,我討厭她,現在我也討厭小白。我討厭死他們了……”
她拽住他的袖子,撲進他的懷裏。
她早已不是那個瘦小得隻到他胸口下方的小女孩,這會站直了,腦袋能挨著他的肩膀。這樣結實地撲進來,正好投進他的懷裏,溫暖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的,讓溫少遠驀然僵直了身體。
“我還討厭你,你動不動就跟我冷戰,不跟我說話,還不讓我見著你。我一個人住在這裏,沒人說話,到哪都是安安靜靜地沒有聲音。要不是因為你在這裏,我才不要待在這。”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發洩讓她心裏舒服了不少,聞歌緊緊抱著他,腦袋埋在他的懷裏,眼淚鼻涕一股腦地全部蹭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不讓我喜歡你,我偏偏就要喜歡你。你就丟下我不管,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反正我沒親人在世,也無牽無掛的……”
人世孤獨,不過是再無可以牽掛的人。
溫少遠聽得眉心猛跳了兩下,他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收緊:“我什麽時候不管你了?”
聞歌已經哭得腦子都懵了,這會全憑條件反射。
以為他是要推開自己,環在他身後的手扣得更緊,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小叔,你喜不喜歡我?”
溫少遠抿著唇,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你忘記你第一次這麽說的時候,我問你什麽了?”
聞歌哪會不記得,她簡直記憶猶新。
那句如今回想起都帶著森涼不近人情的“聞歌,你叫我什麽?”
她咬著唇,突然推開他,恨聲道:“那你是不是也忘記了你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溫少遠看著她驟然發亮的眼神,心底微沉。
聞歌和他對視,把曾經他賦予自己的話一字一句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在法律上,你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溫少遠有些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但隱約是有些印象。可看著她用那麽執拗的眼神看著自己,語氣認真又帶著幾分咬牙切齒,心底湧起的複雜情緒讓他自己都有些摸不清楚。
他考慮的事情無疑會比她更多,她隻需要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但他不行。
溫少遠早已過了年少輕狂的時期,在社會上歷練的這幾年更是看透了人性炎涼,世間百態。他和聞歌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困難阻礙就像是連綿的遠山,翻過一座又一座。
喜歡又能怎麽樣?就算能跨越這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又能怎麽樣?
最難掌握的人心,即使是他始終立在運籌帷幄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敢輕易說自己可以掌控。
傍晚接她放學時不見人影的擔心和恐懼,知道她和白君奕“一起去書店買教材”時突然湧上的怒火和不悅,對她表現出來的吃醋表現的暗喜,看見她的委屈時不由自主的心疼,以及舍不得放不下,格外特別的寵溺縱容,無一不證實了他的內心。
喜歡。
又何止隻是喜歡。
可越是這樣清醒地看清,越是不敢再往前跨越一步。他現在做的每一步引導,稍有差池都能埋下隱患,日後引爆時,別說全身而退,最受傷的人永遠會是處於弱勢的聞歌。
他不能冒這個險,更冒不起這個險。
所以此刻糾纏他的,是比選擇更要艱難的問題——這樣差之微毫的感情,要如何安放?
……
窗外狂風大作,呼呼的風聲即使在室內依然清晰可聞。那驟然暗沉下來的天色把天際最後一抹熹微的光線也卷走,徹底的沉寂。
沒多久,醞釀了良久的大雨鋪天蓋地而來,雨聲鑿鑿,如珠玉,雷霆萬鈞。
這樣讓人無法喘息的沉默裏,溫少遠終於開口道:“我和白薇,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是有,也是老爺子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的語氣裏,帶著淡淡的無奈:“那天你在警局外面看見我給她送保溫盒,是她煲了湯給老爺子喝,沒拿走……”
聞歌垂下頭,揉了揉哭得有些疼的眼睛,沒吭聲。
“你知道,我現在不可能對你有回應。在我這裏,你有一個身份始終是溫敬的養女,是他交託給我的責任。”他的話音一頓,看著她的雙眸,眼神晦澀。
“你很聰明。”他擡起手,扶在她的臉側,拇指摩挲了一下她溫熱的側臉,用指腹擦去那些淚痕。目光觸及到她的時,更是一反常態地沒有躲避。
“這個時候你不應該想這些,你掙紮著想要獨立,想要不依靠任何人,這些全是剛起步而已。想擺脫溫家的烙印,想離開對我的依附,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更何況,你現在還小,哪怕比同齡的女孩要更成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他低下頭來,在她額頭上輕輕地一吻:“不會有人覺得你現在的喜歡可以交託一輩子,我也不敢打賭。你還會遇見很多人,他們會改變你對人生的看法,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新的認識,遠不像現在……你還沒有看見其他人。”
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上,溫熱幹燥的觸感讓聞歌的心頭一燙,難以言喻的酸澀。她又想哭了,隻能閉上眼,緊緊地閉上眼,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和他那雙似能蠱惑人心的眼睛對視。
他在說服她……
可是他還是不懂。
似乎是明白她此刻在想些什麽,溫少遠輕笑了一聲,道不盡的無奈:“別的事情上臉皮這麽薄,怎麽這件事就這麽執拗?你知道,我們有多不合適。”
聞歌不是看不見他們之間的差距。
溫少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他生活的世界和她的不同。拋開所有客觀的問題,橫亙在他們之間最主要的,就是——他不愛她。
僅這一個,便已決定了結局。
從所未有的無力感吞噬著她,聞歌難過得連話都說不出。她安慰自己,已經很不錯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再沒有選擇躲避……已經進步了。
可心像是被撕裂一樣,疼得她一陣陣發慌。
她反手打開門,強硬地冷下聲音,站到門邊:“小叔你走吧。”
走廊上湧來的是夾雜著水汽的大風,牆壁上的照明燈燈光慘淡,連帶著她的臉都蒼白了不少:“不管你說再多,你還是拒絕我了。所以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溫少遠抿著唇,站在原地看著她。
她低著頭,整張臉模糊得看不清五官,隻有那微微沙啞的聲音,以及蒼白的臉頰才透露出幾分悲涼。
他站在原地,那種被撕裂傷口的疼痛不期然地湧上來,讓他措手不及。
“別人也許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可你不能不知道。”聞歌擡起頭來,微微哽咽的語氣裏是她隱藏在最深處的委屈:“即使我以後遇見很多很多很優秀的人,依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你相提並論。我的喜歡,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小叔,我不知道我會喜歡你多久,但是如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錯待冷遇,總有一天,我也會心灰意冷。但在此之前,我不會回頭,也不會後悔,就像很多年之前你對我的義無反顧一樣,我也可以不顧一切。”
原本不欲讓你為難,可如今,不為難,也已經為難了。
那就不用回頭了,她的人生裏,本就毫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