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驟然大變的表情落在白君奕的眼裏,讓他證實了這麽久以來的猜測。眼底湧上來的失望摻雜著幾分不願意相信,灰暗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沙土,讓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哪怕他早就知道聞歌和溫少遠沒有血緣關系,哪怕他從白薇那裏知道她如今和溫少遠隸屬於不同的家庭,哪怕他一直知道溫少遠對於聞歌而言的分量。可溫少遠在白君奕的定義中隻是聞歌的叔叔,是他姐姐喜歡的人。
他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她的執拗,她的倔強,她的獨立,此刻都成了一把對著他的利刃。她的目光早早地就投向了另一個不在他們世界裏的男人,那樣的感情讓白君奕有些無法接受。有違倫常,畸形得讓他覺得惡心。
陸陸續續的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學生放學,或是推著自行車,或是步行,三三兩兩地從兩個人的身旁經過。偶爾側目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探究和好奇。
校園廣播正播放著《同桌的你》,那低沉醇厚的聲線,像是拍向沙灘的海浪,磁性又悅耳。
可此刻,在沉默僵持中的兩個人耳裏,卻格外刺耳。
聞歌壓下心底驟然湧起的酸楚,看向白君奕的眼神裏多了幾分防備和冷漠,那聲音微微沙啞,像是含著一把沙礫,讓人聽著並不舒服:“這些,不關我的事。”
那樣的眼神落在白君奕的眼裏,頓時成了一根芒刺,紮得他心頭劇痛:“你跟他根本就不可能的,你小叔不可能許諾未來給你。即使他妥協,溫老爺子也不會同意。”
聞歌並不為所動,她的目光漸漸變冷,凝視了他良久,拉平了聲線,毫無波瀾地問道:“這就是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告訴我你姐姐和我小叔近況的原因?”
白君奕沒回答,這樣的沉默無疑等於是默認了。
聞歌扯起唇角冷笑了一聲,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白君奕,你並不了解我。我這個人,並不是誰都能欺負的軟包子。我有軟肋,也有逆鱗,你今天的這些話,正好讓我下定了決心……”
她的話音一頓,再開口時,微冷的聲線似凝結了冰淩,帶了幾分狠意,桀骜又堅定:“不再坐以待斃。”
白君奕以前很喜歡看她的眼睛,她的眼裏有很澄澈的天空,清澈的溪流,清透的琥珀,能清晰地倒映出人的影子,清晰地能看清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細節。像雨後天空上出現的彩虹,像雪山上迎來的第一抹晨曦,像一片淨土,能輕易勾勒人心。
可此刻,她眼裏翻湧的情緒就像是浪潮,凝聚了風暴,狂風驟雨般,讓人險些窒息。
白君奕的呼吸一緊,像是被她用手扼住了咽喉,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呆愣在原地看著她收斂目光,平靜地轉身離開。
當那些堅強獨立執拗倔強針對自己時,白君奕才恍然發現,這樣的感覺有多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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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歌沒有去“老地方”找溫少遠,她現在心裏亂成了一鍋粥,哪還有心思再去面對他。白君奕的那些話就像是魔咒,一句一句,反複地在她腦海裏回放著。
她跟白君奕還能耍耍狠,可心裏有多虛隻有她自己明白。那一字一字都正好戳中她的軟肋,讓她不知所措。
她有多喜歡溫少遠,此刻就有多彷徨。從有這份心思開始,烙在心底的差距就被她反複丈量,她能做的太少,而差距……太大。
年齡就是第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
而溫少遠的拒絕,更是讓她心灰意冷。沒有什麽比他不喜歡自己,更讓聞歌覺得沮喪。那是所有勇氣的來源,可如今,那些不顧一切的勇敢已經被一點點磨盡,隻餘一紙牆灰,染了滿手灰白。
……
溫少遠等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沉,那柔和的光透過車窗裝點著方向盤,映襯得車廂內都似亮了一盞暖色的燈時,他的耐心終於告罄。
隱約的不安促使他親自往教室走了一趟。
班裏空蕩蕩的,隻有講臺前立著一個女孩,正捧著書在抄下個星期早自習要念到的英語單詞。
溫少遠來得時候她已經大功告成,拎了書包就要鎖門,聽到腳步聲見到他“咦”了一聲,頗有些驚奇地問道:“你是聞歌的小叔嗎?”
溫少遠的目光頓時落在李佳妮的身上,微皺起的眉心一舒:“是,聞歌在不在?”
“聞歌一下課就走啦,說是回家有事……”李佳妮好奇地又看了他幾眼:“你們是不是錯過啦?”
顯然,李佳妮對這個猜測非常肯定,四處看了看,提醒道:“你可以找白君奕問一下,我知道他們兩個約了今天一起去買教材。”
溫少遠下意識地皺起眉頭,還未待他發問,李佳妮又自顧自地補充了一句:“我們今天操場執勤的同學還看到他們放學的時候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溫少遠目光一凝,微微泛起了冷意。略一尋思,他點頭,道過謝,轉身便離開了。
白薇接到溫少遠的電話時剛到家,白君奕這兔崽子說是約了聞歌一起去書店買教材,讓她幫忙送一下。她想著,這是難得能和聞歌接觸的好機會,便一點猶豫也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結果……
在校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一問他同學,卻被告知他早就走了。
白等了那麽久,白薇是恨得牙都癢了,就等著回家收拾白君奕。到了家,除了爺爺,便隻有保姆,哪有白君奕的身影啊。
正一肚子的悶氣,看到來電顯示,愣了一下,隨即微抿了一下唇,忍不住翹起唇角。她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把長發往耳後一勾,確定自己這會已經心平氣和了,這才接起:“少遠?”
溫少遠絲毫沒有察覺她刻意溫柔下來的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白君奕在不在?”
“他還沒有回來。”白薇雖然疑惑,還是解釋道:“他說約了聞歌一起去書店買教材。”
這樣的說法和李佳妮的一吻合,溫少遠的疑慮便消了大半,隨之而來的是怒從心起。他微眯起眼睛,盯著前方的道路良久,這才說道:“知道了。”
白薇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想著大概是聞歌也沒回去。體貼地寬慰了一句,剛動了心思想約他吃飯,才說了開頭,那端突然就掛斷了電話,隻餘忙音“嘟嘟嘟……”地在耳邊響起。
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聞歌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了一段時間,日頭已偏西,天色已漸漸昏沉。遙遠的天際有烏雲翻滾湧動,夾雜著雷霆之勢遮天蔽日而來。
十月開初,雖已退去了夏日的炎熱,但餘威猶存,悶熱的空氣像是隨時都會膨脹。即使行走在樹蔭之下,身體依然感覺到熱量的流失。
聞歌還沒走多遠,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薄薄的校服已經緊貼著身體,黏膩的一層。隻那被白君奕激起的火氣已經隨著她行走的每一步逐漸消弭。
外婆在世的時候總說她的心太大,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轉頭就忘。也總是擔心這樣的性子日後遲早要吃虧……聞歌對這樣的說法不以為然。
在沒有父母陪伴的成長記憶裏,她這樣的性格才讓她的日子過得舒坦些。那些父母不在身邊時的日日夜夜裏,哪怕隻是和外婆擠在古舊的老屋裏也覺得格外幸福。
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離盛遠酒店不遠的十字路口。
耳邊是驟然擁堵嘈雜的各種聲音,聞歌站在指示牌下,突然迷茫得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前行。
她最近總是有這種奇怪的錯覺,總覺得無論哪個地方,熟悉或者是陌生,和現在的自己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生活的久了,沒有了依賴的感覺,連帶著心情都無所依存,像是沒有根隻靠莖葉紮在泥土裏,隨時都能被一陣風,或者一陣雨直接卷走。
沒有歸屬。
副經理家裏有點事耽擱了,遲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匆匆趕來換班。
往常這個時間,隨安然都在去聞歌家的路上,但自從國慶假期之後,聞歌和溫少遠打破了冷戰的僵局,她便自覺地回自己的小公寓。
想著晚上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正要去不遠處的超市拎條草魚回來做酸菜魚……聞歌這段時間特別喜歡吃酸菜魚,加上她家附近那幾家餐館的廚藝確實不錯,導致隨安然也饞了好一段時間。
正要過十字路口去對面的廣場,不經意地一瞥,似是看到了聞歌的身影。隻這一眼,等她再定神去看時,紅綠燈的指示牌下空蕩蕩地早已沒了人影。
她在人群裏梭巡了半天,再也沒看到和她相似的身影,這才搖搖頭,以為自己隻是眼花。擡步過街。
而與她背道而馳的另一條街道上,聞歌拖著有些分量的書包,正慢吞吞地走向公交車站。
幸好公寓就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聞歌等了十多分鐘,搭上公交車後,半個小時就到了公寓不遠處的站臺。
此時,暮色四合。天際最後一縷陽光也被重疊的遠山遮掩,天空烏雲密布,雲層翻湧,比平時的暮色更加陰沉昏暗。
空氣又窒悶躁動,一場秋雨,必不可免。
聞歌趕緊小跑著回了家,路上出了一身汗,黏膩不說,連校服都有些髒兮兮的。她就著電梯不怎麽清晰的鏡面粗糙地擦了擦臉,這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等會回家先給小叔打個電話……編造個理由才行。
就說跟白君奕一起去買教材?這教材重要到非買不可,所以她爽約了?
剛想到這個她就趕緊否決了,溫少遠本來就對白君奕沒什麽好感,加之後來發生的事被請家長差點處罰……不用他提起,聞歌就自覺地在他面前封嘴不提白君奕的名字。
不過,小叔和白薇走得近……也許又待見了呢?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電梯“叮”地一聲到達了。聞歌擡起頭……豁然對上了電梯外那個人的視線。
沒有絲毫溫度,冷峻又沉涼的目光。
聞歌一愣,有些吃驚地看著出現在這的溫少遠:“小、小叔?”
溫少遠顯然也有些意外,但這樣的意外隻停留了幾秒,很快被眼底閃爍的怒意取代。他依然是站在電梯外面,身高腿長,隻是那麽站著,就完全阻隔了走廊上的燈光。
“去哪了?”他問。
聲線冷沉平靜得像是海平線,即使海面上暗潮湧動,依然波瀾不驚。
聞歌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他,和他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雙眸對視,磕磕絆絆地就說起剛才在電梯裏想好的借口:“我、我跟小白……去買書了……我……”
話未說完,那電梯門輕微地響了一聲,緩緩地就要合上。聞歌下意識地伸手去攔,不料溫少遠比她更快一步,一手扣住電梯門,一手伸進來,準確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絕地把她拉出電梯。
那強硬的力量,以及不同往常的情緒頓時讓聞歌的警報長鳴。
“小、小叔?”聞歌“诶”了一聲,不受控制地被他拉著往前走。
“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