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重案組那位資深的老警察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歹徒是慣犯,隻是以前沒鬧出人命關注度小,知道的人也少。他今晚闖空門,顯然是觀察已久,有恃無恐。不然怎麽會撬了門鎖進來?你得跟女孩的家長好好聊聊,放她一個人在家是不行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人會留心,到時候就不是後悔不後悔的事了。”
徐麗青聽完顯然受驚不小,一度說不出話來,平息了良久才問道:“那聞歌呢?聞歌沒事吧?”
溫少遠轉身,傾靠在陽臺的扶手上。透過落地窗,不遠不近的距離,恰好能看見還在酣睡的聞歌。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應該自己回來看看她成什麽樣了。”
皮外傷都好說,驚嚇肯定在所難免。而這種傷害,也不知道會影響她多久。
徐麗青似乎是哭了起來,再開口時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是我錯了……”
溫少遠目光微涼,遠遠地看向攏在薄霧裏還未徹底蘇醒的a市,語氣平敘無波:“你回來之前,聞歌都先住我這裏,我會照看她。徐老師最好盡快回來一趟,這個爛攤子,起碼不能讓她來承擔。”
那頭靜默了良久,徐麗青的聲音頓時無力又沙啞:“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
溫少遠的目光瞬間幽沉下來,涼如這晨色,清冷又涼薄。
徐麗青等了片刻沒等到他接話,知道他是有些惱了,想了想,還是坦白交代道:“對不起,我還是藏了私心。領養聞歌的時候我和我先生就有了去n市發展的念頭,但幾次和聞歌接觸後,她乖巧懂事,加之我對小孩又渴望,便和先生商量著領養她。
我們當初白紙黑字約定好了,聞歌必須留在a市,十八歲之前就養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猶豫過,但到底抵不過這誘惑,想著總是有辦法帶走她,便……”
徐麗青輕嘆口氣,自知理虧:“我先生無法生育,對我愧疚了半輩子,便由著我折騰了。為了計劃著聞歌的高中能順利轉到n市,我才對她這麽嚴厲,上次才對你說了那些過分的話。不過是想讓你不再管她,你們溫家都顧念著她現在是我的女兒而不再對她這麽親近。”
並非是什麽佔有欲,隻是想帶走她。
“今年年初,我的工作重心已經轉到n市了。我知道聞歌最信任依賴你,知道她肯定不願意走,就連她也瞞著。如果不是出了這件事,我也許還會瞞下去……”直到她安排好一切,木已成舟時。
溫少遠沒說話,並沒有徐麗青想象中的那樣大發雷霆,反而沉靜得讓她更加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徐麗青的呼吸都要漸漸凝結起來時,才聽他說道:“類似於‘你不要和聞歌走得太近,她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或者‘你沒有立場管她’的這種話,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
徐麗青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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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管了。”他的聲音忽然變輕:“這輩子,我都做不到不管她。”
至於原因?他也不知道。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林醫生認床,這導致他本就不那麽精致的從醫生涯非常的艱苦。淩晨剛結束的這臺費盡心力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手術耗費了他不少心神,下半夜又跟著溫少遠來回跑,又給他當司機當提款機的,身體已經倦累至極。
但即使這樣,認床這種嬌貴的毛病還是沒能放棄折磨他。
合眼睡上沒多久,身體的疲勞剛緩解了些,便自然而然地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著窗外霧蒙蒙的天色,掩著眼睛又躺了一會,沉沉地吐出一口悶氣,翻身下床。
洗漱完畢,正想悄悄地離開回家補覺,經過餐廳時,不經意地往裏瞥了一眼,卻意外地看見了坐在窗口的溫少遠,不免驚訝:“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溫少遠的目光落在他青黑的眼睑下方,勾了勾唇角:“睡得不好?”
“認床。”林醫生撓了撓頭,四下看了一圈,轉而問道:“那小姑娘還好好地睡著吧?”
溫少遠沒回答,隻是原本撐在桌面上的手肘移開。手邊是一杯熱氣嫋嫋的咖啡,香氣濃鬱:“要不要喝一點?”
話落,想了想,又補充上一句:“從唐澤宸那裏拿來的。”
說話間,似乎已經篤定他會坐下來喝一杯再走,自顧自地翻了一個白瓷的咖啡杯,拎起放在一旁的咖啡壺給他倒了一杯。
見狀,林醫生摸了摸後腦勺,擡步走進來,拉開椅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走得近了,這才看見溫少遠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那件衣服。再結合現在需要喝咖啡提神的情況,頓時了然:“你一夜沒睡?”
“嗯。”溫少遠應了一聲,徑直移開目光,看向窗外。
正是晨曦微露的清晨,就連空氣都帶上了幾分清冷的鮮活。還有些稚嫩的陽光透過窗口灑下來,黃燦燦的,襯顯得整個格局明亮了許多。
溫少遠盯著那抹剛躍出地平線不久的亮光,凝視了良久,才移回視線,抿了口暖香的咖啡,似是自言自語一般低喃了一句:“舍,得。舍得,不舍得。”
林醫生聽得雲裏霧裏的,見他垂著眼,那神情在陽光下竟有幾分迷茫和糾結。猜想著他是遇上什麽棘手的事了,也沒多嘴,非常善解人意地杵在那裏當個安靜的木頭疙瘩。
聞歌醒來時,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窗簾沒有拉緊,露出幾縷縫隙,那微光影綽,倒有幾分看不真切。
捂著被子又躺了一會,她這才偏頭看向床頭……沒有她的雲朵鬧鐘。
這才恍然回過神來,自己正在溫少遠這裏。想到這點,她偏頭往沙發上看了眼,枕頭和毛毯都隨意地堆在那裏,人卻不在。
聞歌揉了揉眉心,擁著被子坐起來。
拉開門的瞬間,被堵在門外的大片日光滲進來,刺得聞歌眼睛一疼,下意識地一眯,擡手擋了擋。
也就是這會功夫,便聽見廚房裏碗筷叮當的聲音。她好奇地偏頭去看,還未看清在廚房裏的人是誰,就和從客廳走過來,正要看看她醒了沒的溫少遠對上了。
“醒了?”溫少遠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拖著一雙比她的腳大上許多的拖鞋,褲腳拖下來整個得踩在了腳底,微皺了一下眉,又有些忍俊不禁:“怎麽就那麽喜歡穿我的鞋子?”
聞歌聞聲,低頭看了眼自己露出外面的白嫩腳趾,蜷了蜷。見他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腳丫上,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換一雙鞋子。
經過廚房時,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圍著圍裙正在忙的……“辛姨。”
辛姨聞聲轉頭看了她一眼,立刻放下手上的東西迎出來,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目光落在她脖頸上時,疼惜得直皺眉毛:“那殺千刀的……”
聞歌聽著她數落,心裏卻暖洋洋的。
她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溫少遠早上送林醫生回家後,順路回溫家去接了辛姨過來。
他不會照顧人,就連下廚燒個飯都有些困難。聞歌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是要精養著,哪還有人會比辛姨更貼心?幸好,老爺子嫌年年去金光寺太沒意思,前兩天就動身回了l市,去梵音寺小住幾天。
不然,這會肯定吹胡子瞪眼地罵他沒良心,隻知道疼小的,卻不知道疼老的。
辛姨中午就熬了雞湯,準備讓聞歌醒了喝。但轉念又想著一醒來就喝這麽油膩的,撇了一層油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裹了滿滿一碟子的小餛飩,這會就著雞湯下了鍋,煮熟了端給她吃。
開了胃,又看著她喝了小半碗的雞湯,辛姨這才放過她,去廚房洗碗。
她一走,聞歌就去書房找溫少遠。想是知道她等會就會來,門沒關嚴實,露出一絲小縫來。
聞歌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腳步落在厚實的毛毯上沒有一絲的聲音,靜悄悄的,隻能聽到他握著的鋼筆筆頭和紙張接觸時發出的“簌簌”聲,細細小小的,卻撓得聞歌心癢。
等她走到書桌前,溫少遠才停了筆,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這。”
聞歌乖乖地坐在他面前,又機靈地給他倒了杯水推到他的手邊,眯著眼睛,笑得月牙彎彎。
在看見她眼底那全然交託的信任和依賴時,目光微微一閃,隨即才若無其事地移回視線,專注地看著手下的文件。
並不是緊要的工作文件,他卻認真地看了好幾遍,這才落下自己的名字,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徐阿姨那裏我已經打過電話說過了,但工作原因,她實在走不開。估計要晚幾天才能趕回來,這段時間,你就住在我這裏。”
聞歌笑容微斂,眼睛卻是一亮,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學校不急著去……”看了她一眼,溫少遠套著筆帽的鋼筆在桌上輕點了兩下:“我已經幫你跟老師請過假了,學校方面不用擔心。落下的課,我教你。”
聞歌又點點頭,轉了轉眼珠,笑容裏毫不掩飾地狡黠小頑皮。
溫少遠隻當沒看見,唇角卻忍不住隨著一彎,又想了想,似乎是沒有別的要交代了,這才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至於早上和徐麗青那通電話內容,卻是一點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他到現在都記得清楚,掛斷電話後那手機燙得他掌心都微微發熱的感覺。心裏卻空蕩蕩的,像是被剜走了一塊。有風吹過時,連帶著空蕩的角落都涼飕飕的,遍體生寒。
徐麗青在向他坦白的那時候起,便決定了不做退讓,堅持想要帶走聞歌。並且能看出來,她已經準備了很久,那些脫口而出言辭犀利卻又讓人信服的理由堵得他啞口無言,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反駁。
她說:“少遠,你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事業有成,風姿卓然,也沒有女朋友。光是這樣的條件就能讓不少姑娘心動,聞歌雖然年紀還小,但也有十六歲了,她前段時間還言辭鑿鑿地跟我說什麽古時候十五歲的女孩都談婚論嫁了,我是真的怕她萌生了這個心思。
若是對別人還好說,如果是對你,難道你還要為她這小姑娘的心思負責不成?我知道你對聞歌隻是憐惜照顧,又是受了你哥哥的囑託,一心維護。但她不知道,她會覺得你對她這麽好,理所應當地會親近你,時間久了……終究不是辦法。
而且你這樣的維護能堅持多久?你也是有自己生活的人,以後你肯定會交女朋友,會談戀愛,會結婚。如果對方對聞歌沒有意見那還好說,但你和聞歌沒有血緣關系,也沒有任何親緣關系,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養著她,別人怎麽想?你讓聞歌她怎麽堂堂正正的做人?
這些你比我要通透的多,我今天也是仗著為人師表多了嘴,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小姑娘一門心思的胡鬧,你不能跟著胡鬧。她們的熱情來的快,去得也快。這種青春輕狂的年紀,最容易出事。哪裏是真的懂什麽,日後回想起來……會後悔的。”
這樣虛虛實實的一段話,讓溫少遠想了一整天。
他不能放任聞歌不管,但也的確受這些原因約束太久。而讓他困在這中心的,便是聞歌。
溫景梵之前就問過他:“聞歌被這樣的家庭收養是件好事,無論是從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能給她。這種時候你放手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還有什麽放心不下?”
這個問題溫少遠沒有回答,隻玩弄著指尖夾著的白棋。看著棋子周身瑩潤的光澤,心卻像沉入了無底洞,一直摸不到底。
他對聞歌表現得太過縱容,太過特殊,不止是別人不理解,他自己……很多時候都不能完全想明白,對她這樣是為了什麽?
很多對她做的事,都有些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失了冷靜,失了自制,失了分寸,若是還用“心軟”一詞解釋,已經不足夠了。
徐麗青的這番話讓他腦海裏隱隱有一個念頭冒出來,但太過隱晦,總是快要抓住時,一轉眼,便又不見了。
隻是對溫景梵的那個問題,卻隱約有了一個答案。
不在眼皮子底下擱著,沒幾天就要出狀況的人,讓他怎麽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