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噩耗,讓整個溫家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溫少遠把聞歌送回家後,連車都沒下,看著她進屋後,直接便掉頭離開。
辛姨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嘴唇都有些幹裂,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終隻是說了一句:“累了吧,趕緊回房休息下。辛姨現在也沒心思給你弄吃的……”
“沒關系的辛姨。”聞歌拍了拍她的手臂,努力地笑了笑:“您別太傷心……”
說完這句,她再也沒有力氣說別的,自己拎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往樓上走。經過書房時,看著從門縫裏透出來的燈光,一直壓抑的淚意終於忍不住,她背靠著書房的白牆,捂著臉“嗚嗚嗚”地小聲哭起來。
那壓抑的聲音,像是幼獸一般,悲傷的嘶鳴。
……
溫敬和蔣君瑜是在送聞歌走後,臨時被調派一起執行任務,因公殉職。這樣的突然,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老爺子從知道這個消息起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多久,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看上去越發顯得蒼老羸弱。
原本就沒有多少笑意的臉上成日凝結著冰霜,不茍言笑。
溫家平日裏便不熱鬧,因為這件事的消沉,更是死寂一般。
所有的風暴都被壓在平靜的表象之下,就待一個時機,掙破牢籠,徹底爆發。
直到這一日,溫敬和蔣君瑜被送回家。
老爺子親自來接他們回家,進了屋,看見聞歌站在門口等,那積蓄已久的沉痛終於徹底爆發。他重重地一杵拐杖,指著她,眸色嚴厲,那表情冷酷,絲毫沒有留一點情面:“如果不是你,他們怎麽會出事!”
溫景梵原本還扶著老爺子,聞言,擰眉看了眼聞歌,微沉了聲音制止:“爺爺,不關聞歌的事。”
“怎麽不關她的事,我早就算過她的八字了,都說是個剛烈的。你大哥不信,現在……”話還未說完,老爺子驀然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都不聽我的,都不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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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景梵抿著唇沒說話,隻那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流出幾分安撫。
老爺子已經哭得老淚縱橫,站都站不住:“讓她給我馬上搬出去,我溫家可再不敢留下她這尊大佛。”
而從始至終,聞歌都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表情,不會哭,也不會笑,老爺子說的話她就聽著,不反駁,不辯解,不爭取,了無生氣的模樣。
辛姨聽到動靜聞聲趕來,也忍不住勸道:“這又是打哪說的胡話,老爺子你是太傷心了,我扶你上樓躺著休息下……別嚇壞小歌兒。”
在聽到“小歌兒”三個字時,聞歌沉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表情,她動了動唇,最終也不過是走上前,扶著老爺子的另一邊,和辛姨一起送他上樓。
辛姨幫他脫了鞋,扶著他靠在床頭,正要說些話寬慰寬慰他,便聽老爺子說道:“你走吧,溫家是不會留你了……遷怒也罷,我是不想再看見你了。”
這句話,是對聞歌說的。
屋子裏還有濃重的中藥藥草味,聞歌吸了吸鼻子,尊嚴不容許她彎腰,她便挺直背脊迎視他。若不是嘴唇顫抖,眼眶微微發紅,還真要被她的僞裝騙過去。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說道:“聞歌已經無父無母,如果不是溫敬叔叔和蔣阿姨,也許我現在還在表舅媽那裏。太爺爺不想看見我,我也不會賴著不走。隻希望太爺爺能給聞歌安排一個去處,起碼,能夠遮風擋雨,不愁溫飽……如果可以,讓我再送送叔叔阿姨吧。”
話落,她的聲音抖了幾下,幾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老爺子閉了閉眼,沒答應,也沒駁回,算是默認。
寬敞的臥房裏,陽光柔和又溫暖,聞歌沐浴在陽光下,卻覺得一頭冷水兜面潑下,涼徹心骨。
聞歌從老爺子的房間裏出來後,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間。鬼使神差的,繞去了溫少遠的房間裏。
即使他不常住,辛姨也會按時打掃他的房間,以至於聞歌什麽時候來,房間裏總是幹淨整齊。
她走到書架前的沙發上坐下,想起過年時,溫敬帶她來找溫少遠,溫敬就是這樣斜倚在沙發上,眉目溫潤地和溫少遠說著話。
蔣君瑜就靠在椅背上,笑意盈盈的。那麽英氣的女人,有著說不出的颯爽英姿,心卻柔軟得像水,體貼細微。
她挺直身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靜靜地翻了幾頁。
剛開始的時候,聞歌在小叔這裏借完書都會規規矩矩認認真真地放到書本原先待著的位置上。後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她故意把書隨意地放在這個書架裏,擺得亂七八糟。
希望他什麽時候回來看見,能罵一罵她。
可是每一次她再去的時候,書本依然原樣放著。不知道是他不在意,還是他在隨意。
聞歌的目光漸漸失距,就在恍然中,翻書的手指一頓,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往前翻回幾頁。
那一頁上有一處文字的下方被黑色水筆劃了出來,詩句的旁邊還留著他落筆寫下的蒼勁有力的字體——聞歌。
……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小叔,我的名字就是從王昌齡的《採蓮曲》裏來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老爺子要送走她的事情,知情的還有辛姨。但那日之後,辛姨疲於照顧身體狀況惡化的老爺子,又要幫襯著舉行溫敬夫妻的喪禮,心力交瘁。
聞歌那日起,就隻窩在自己的房間裏沒有出過門。就連吃飯,也是辛姨端上來,她吃完了放在門口的櫃子上,等辛姨下次送飯時再過來收走。
連續幾天後,送飯來的人變成了溫景梵。
他端著託盤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眉目間的清冷之色在日光下顯得寡淡又冷冽:“老爺子解除了你和大哥的關系,打算這兩天就送你走。”
聞歌仰頭和他對視半晌,安靜地垂下眼,從他手裏接過託盤,頷首,道謝:“謝謝景梵叔。”
不料,他端著託盤的手穩穩的,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就這麽凝眸看了她良久,聲音低沉得像是凝結的冰:“不想爭嗎?不覺得太殘忍嗎?”
聞歌僵在原地片刻,再擡起頭來時,眼眶已經紅了:“不想……”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對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他的聲音漸漸晦澀,見她垂下頭,手指依然緊緊地扣著託盤。微皺了皺眉,松開手,轉身下樓了。
……
溫敬和蔣君瑜的喪禮辦得低調且簡潔,來吊唁的人除了溫家的親戚便是一些軍官。再多,就沒有了。
老爺子始終沒有出席,他的生肖和溫敬的相鬥,不能遠送。
溫少遠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聞歌跟著辛姨下樓到靈堂的時候,就看見他和溫景梵站在門口。
看上去像是匆忙趕過來的,神情有些疲憊,臉色陰沉,微低著頭,正認真地聽溫景梵說著什麽。身上是一身黑色的西裝,面無表情,不茍言笑的樣子給人一種冷漠疏離的冷酷感覺。
應該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蹙眉,有些不耐煩地轉頭看過來。撞見是她,眉頭皺得越發的緊,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聞歌以為他會朝自己走過來時,他漠不關心的,轉回頭去。
聞歌一愣,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從頭到腳涼了個徹頭徹尾。她手腳麻木地站在原地良久,這才挪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到靈堂前,安安靜靜地跪下。
等送了溫敬和蔣君瑜最後一程,再回來時,天色已經沉了下來。
聞歌隨著辛姨坐在溫少遠的車後座,車廂內的氣氛沉默又悲涼,許久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她緊貼著車門坐著,手指按著冰涼的車門,透過車窗努力地辨清車窗外不斷飛馳掠過的景物。
用力得眼睛都有些酸疼,這才別開眼,倏然看向後視鏡。
這一眼,正好對上溫少遠落在後視鏡上的視線。幽沉的,深邃的目光,但就像早上那樣,一觸碰到她的注視,就很快,移開眼。
聞歌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努力壓抑下突然湧上鼻尖的酸澀。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去。
辛姨剛閉上眼休息,聽到聞歌吸鼻子的聲音,費力地睜開眼,摸了摸她的手:“是不是感冒了?”
聞歌低著頭搖了搖,一整天沒有說話,她嗓子幹涸又沙啞,甚至現在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欲望。
辛姨實在是有些累了,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確認沒有燒起來,又靠回去,閉上眼淺眠。
回到家時,老爺子已經睡著了。整個別墅,沒有燈光,漆黑暗沉,靜謐得沒有一絲聲響。
溫景梵看了眼正低頭換鞋,連換鞋小習慣都相同的“某前任叔侄”二位,懶洋洋地挑了挑眉,扶住辛姨:“我先扶辛姨上去,順便看看爺爺。”
溫少遠累了一天,已經懶得說話了,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聞歌落後一步,看著他換好鞋,走到廚房去倒水喝。出來時,端著茶杯正要上樓,隨即想起什麽,往玄關的方向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麽情緒地問道:“沒有話想跟我說?”
聞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搖搖頭。
他的目光瞬間幽沉下來,涼涼地掃她一眼,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那腳步聲沉沉的,就像是踩在她的心口,一步一步碾壓過去,疼得聞歌胸口一陣發悶,幾乎喘不上氣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站得雙腿酸疼,扶著牆緩緩坐下。坐在玄關和客廳交界的臺階上,目光一寸寸,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她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裏了。
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還沒有認認真真的,看過這裏——這個以後和她無關的地方。
這一坐,直到天暗又天明。她就蜷縮在這裏,緊貼著牆,靠了一晚上沒睡覺。整個人冷得似乎有些僵硬,十指發麻。
她用一晚上,想了很多事。以前的,現在的,以及過去的,想著想著,總是會走神想到小叔,想到他昨天早上,他隔著遠遠的人群看向她的那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