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悅身上有著同江女士近乎一樣的氣質,高貴得體,不可侵犯。
她放在茶杯旁的右手,戴著一枚與周淮安一對兒的戒指。
陽光偶爾灑在那鉆石上,白茫茫的光像一道道利劍,刺得我渾身都痛苦不堪。
她微笑地看著我,開口了說第一句話:「沈小姐,我不介意的。」
我有些茫然:「什麼?」
她笑得更得體,更端正:「我不介意你和望齊,他不會愛我,所以他愛誰我都不在意,我要嫁的也不單單是他這個人。這個社會,利益關系比任何情愛都重要,但他顯然有些昏了頭。所以我想著,你乖巧懂事也聽話,留在他身邊挺好,與其他日後再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你這樣身家清白的,我也放心。」
我知道,周淮安他不僅僅是他自己,他在這個社會上已經成了一個符號,從這個符號延伸出的所有價值,組成了他的一生,成了他逃脫不掉的宿命。
她說的話,細細想來沒有大錯,這是他們這個圈子裡的常態,是這個社會的常態。
可那是我用整個青春愛過的人,我聽不得一點詆毀。
「你將他當作什麼?一個穩固婚姻的工具,還是一個可以任意分享的物件?」我忍著渾身的不適,艱難地將這些話問出口。
「他不是那樣的人,無關乎愛不愛,他如果選擇與你結婚,他會負起責任。
「你還未了解過他,就這樣錯看他,你……」
我站起身,再多的話我沒有資格說了,我隻輕聲道:「你不介意,我介意。」
李清悅面色不愉:「沒想到,沈小姐還挺難纏的。」
我不想跟她糾纏太多,起身就想往外走。
抬腳的瞬間,周淮安和他母親正巧從樓梯口走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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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我的那一瞬間,身子有一瞬間的停滯,頃刻間眉頭緊皺。
「李清悅,你做什麼?」
江女士先他一步,朝李清悅招手,他們三人一下子站在一處。
我渾身冰冷,隻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
周淮安要朝我走來,我如驚弓之鳥一般後退:「別過來,」我的手指攥得發白,「別過來。」
一個你母親就足以壓垮我所有的脊梁,我承受不住。
他停住了腳步,面色冷硬地朝後:「你們先回去,成嗎?」
我轉過身,看見另一個樓梯出口,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周淮安打來的電話響了又響,我沒接,宋垚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打了好幾個電話,我將手機關掉,手腳冰涼地進了門。
宋垚給周淮安回了電話,臨掛斷前,緩緩開口:「周淮安,李清悅將腳都踩進沈念骨頭裡了,你奈何得了她嗎?沈念走不了那樣的路,你給她條活路,別逼她往那樣的路走。」
周淮安手指緊攥著手機,冷冷地回:「你將我當作什麼人?你也配越界說這種話來教訓我?」
情緒爆發時,說話最傷人,周淮安緩了緩:「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垚在電話那頭,輕聲笑了笑:「是,二十幾年來,我也就這一次敢這麼教訓你,再沒有下次了。」
門從外頭打開,周淮安在黑夜裡走了進來,他準確無誤地走到我跟前,抬手摸了摸我的臉,將我摟進懷裡。
「周淮安,你還在等什麼?」我的臉貼在他襯衫上,隔著薄薄的襯衫是溫熱的胸膛。
「我們還有多少個八年能不顧一切,別再等了。」
塵世洪流,誰都無法置身事外,隻不過情難多磨,終成碎骨一地。
我們在黑暗的房間裡,相互倚靠著彼此,久到窗外霓虹燈亮起又暗下。
他最終開了口:「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極光嗎,這幾年我忙了些,一直沒空,你就當再陪我最後一次。」
良久,我點點頭:「好。」
22
我們在赫爾辛基停留了一夜,第二日出發去了羅瓦涅米,那是全球公認看極光的聖地。
來去匆匆的人流,路途中興奮的面孔,沒有人知曉,這是我與他今生最後的旅程。
在漫天遠古的璀璨天幕下,我們拋卻世俗和身份,認真地擁吻彼此。
滿腔洶湧的愛意,仿佛穿過了億萬光年最終沸騰、閃爍、湮滅。
在滿天星辰如鉆的閃爍下,我們在黑暗中用盡一生的渴望交纏著彼此,那些不再能用言語表達的一切,隻能在一遍遍的深入中不停地確認。
黑暗中模糊的面龐,氤氳的視線,混亂的感官,曖昧肆無忌憚地充斥著,讓人缺氧。
周淮安對極光沒有興趣,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身邊人,用目光一寸寸刻畫,以填補往後幾十年的時光。
那在彩色光幕下,仰頭凝望的女孩,仿佛與她的十八歲那年重疊。
那一年,她走進了他的生命中。
機場的航班飛向兩個方向,我們在人群中停駐了一會兒。
「走吧,別回頭。」周淮安按著我的肩膀,慢慢地將我轉過去。
我拖著行李箱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就算是最後自私任性一回。
「周淮安,」我轉過身,像無數從前一樣,朝他張開了雙手,話未出口,眼淚便落了下來。
他幾步上前,行路的風吹動黑色大衣,他將我緊緊擁住,我們用力得像要將對方靈魂揉進骨子裡。
往後餘生幾十年,再沒有彼此,他喉間輾轉了許多話想囑咐,最後隻輕聲道:「以後,照顧好自己。」
銀河傾瀉,宇宙在流轉,時間在奔走,在漫長的光年裡,我們短短的一生微不足道,過往那些兵荒馬亂的愛恨情仇,是歲月饋贈,也在記憶中隱居。
周淮安,我與你今生就到此一步了。
後記:
三年後,沈念和陳牧的工作室在同一時間官宣了結婚的喜訊。
網上的討論一度掀翻天時,周淮安在北京高架橋上出了車禍。
他的妻子趕往醫院,第一時間對外封閉了所有消息。
-正文完-
番外:
宋垚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的沈念,十八歲的女孩兒漂亮得像個會發光的水蜜桃。
周淮安其實很少往他們的場子裡帶女人,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幾人在鬧騰,他一個人就在角落裡玩兒自己的。
再加上他那個身份,除非他主動去招惹人家,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到他。
不像宋垚,他上頭有個大哥,他爹媽對他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就成。
所以宋垚是他們那群人裡,最能玩的一個。
也因此,周淮安第一次帶沈念出來時,宋垚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五官明艷濃烈,眼神清澈幹凈,比他過往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上幾分。
周淮安並沒有介紹她,看來充其量不過是個陪襯,宋垚也沒再關注,畢竟他們這個圈子裡,大部分女人他們都不會再見第二次。
可後來,他見了她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無數次。
每次她都很乖巧地跟在周淮安身邊,他打牌時,她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看。
直到那次,周淮安將她推上牌桌。
沈念並不會打麻將,不過她聰明,看得多了,學得就快。
宋垚當時就坐她對面,抬頭一看,沈念的兩排麻將跟擺陣法似的,三個一摞兒,兩個一對的參差不齊地站著。
那天晚上,宋垚明知故問,問她叫什麼名,她說自己叫沈念。
起初,誰都不能否認,周淮安對沈念的一時興起,宋垚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跟看笑話一樣看著沈念一股腦地扎進周淮安的世界裡。
那時候,他表面上和和氣氣,心裡頭總在盤算,這天真得夠徹底的女孩子,總有一天會以半條命為代價離開這個圈子。
2
誰都沒想到,沈念和周淮安的糾纏會那麼長久。
隻有宋垚知道,沈念還是那個沈念,一往無前地愛人,是周淮安變了。
有幾次,他在夜色迷蒙的包間內,會聽到周淮安在逗她。
沈念是南方人,硬要學北京人在話裡加兒化音,但她瞎講,沒一個對的。
周淮安那時候,牙癢癢地糾正她。
沈念故意跟他作對,硬說自己那樣順口。
周淮安隨她玩鬧,笑著捏她的臉:“出去別說是我教你的。”
有一次,沈念突然指著他,跟周淮安說:“你家裡怎麼給你取這個名兒?你這名字不就相當於,宋垚改名叫宋北京嗎?”
宋垚聽樂了,聽說當時他另立戶口的時候,周淮安這名字是他奶奶找了算命的算了,那瞎子說您這孫子有個因果在那處,得取這名兒鎮鎮。
周淮安對名字很是無所謂,你就算叫他周北京,他也能應你一聲,但沈念指著他叫宋北京的時候,宋垚難得見周淮安黑了黑臉。
然後,他搬出了自己的真名,告訴沈念他自個兒叫趙望齊。
宋垚很難形容,那一刻沈念的表情,她眼中有一瞬間的迷惘,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卻很快就笑著說他這名字挺好聽。
後來,宋垚想,當年那算命的害人不淺,要真說有什麼因果,應該給他改名叫周無錫才對。
3
大概是什麼時候,連他也變了的呢?
宋垚想了想,他們幾個人去三亞的時候,有晚上,沈念喝了杯酒,那酒濃度高,她喝完就低垂著頭,像是瞌睡了一樣。
那時候,周淮安出去打了個電話。
宋垚盯著沈念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周淮安進了門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就將沈念抱走了。
他們那群人,有時候身邊的人來來玩玩,偶爾會看見一兩個老面孔,但周淮安和宋垚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宋垚的心思全收了起來,他照舊玩兒自己的。
在他看來,周淮安不算個好人,不然他不會拖著沈念七八年。
他有時會試探,會提醒,但愛恨情仇容易上頭,沒人聽得進去。
宋垚試探地提醒周淮安,別玩著玩著把自己陷進去了。
周淮安笑著回他:“怕什麼,總不會娶她。”
時間太久了,難說宋垚那一刻有沒有過異樣的想法。
他隻記得,當時房間內沉默了好一會兒,周淮安才低低地又說道:“嫁給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的,折騰個什麼勁兒。”
那時宋垚知道,周淮安隻是還沒意識到,他以後會有多愛沈念而已。
4
知道沈念離開北京的那一天,宋垚坐上了跟她同一班航班。
他們鬧開了,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以為是沈念離不開周淮安,隻有宋垚知道,周淮安不會放手。
他教她方法,第一次徹徹底底地背叛了周淮安。
但他不會後悔,沈念那樣的人,誰能甘心讓她走那樣一條被人唾棄的路。
沈念徹底離開周淮安的那天,宋垚的指尖在那個聯系方式上停留了很久,而後按了刪除。
算了,他這樣從頭到尾的爛人,又臟又爛,有什麼資格。
後來,沈念原本要來北京拍的戲改到了橫店去,隻有他知道,是周淮安投了上億的錢讓制作團隊在橫店搭起了一模一樣的拍攝場地。
那部戲,聽說後來成了沈念影視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個巔峰,是她在國內外影視圈大放異彩的佳作,為她帶來了無數的榮譽獎項。γž
宋垚聽說,後來她的所有合約裡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接在北京的任何活動和戲。
好多年好多年,沈念再也沒有踏進北京一步。
這座城,她與周淮安相愛了八年的北京城,沈念再也沒有回來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