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個小心眼的,他說你是謝將軍的女兒,非要我給你點下馬威瞧瞧。」
他說今日轎前讓我難堪,都是他爹指使的。
我想起今日裴相與裴夫人的漠然。
心中已經信了大半。
裴琢又苦惱道:
「可我是個憐香惜玉的啊,心裡怎麼都過意不去,所以特地來給你道歉。
「還請娘子不要生我的氣!」
我垂頭看向手裡燒雞,又抬頭看到裴琢臉上還帶著的血痕,心中怨氣早就消散了大半。
我想:【其實這小潑皮也沒那麼壞。】
我端過桌上的交杯酒,將其中一隻酒杯塞進裴琢手裡:
「喝了這杯,我們一笑泯恩仇。」
裴琢豪爽地一飲而盡。
他舒了口氣:「娘子不計較就好。你我既然成了親,就是一家人了。我爹那邊我幫你攔著,平日裡也盼娘子幫幫我。我有時在外邊玩晚了,請娘子不要向我爹娘告狀......等等,娘子你為何不喝?」
我似笑非笑地看他。
裴琢眼皮一跳,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
他眼神裡閃過驚恐,旋即瘋狂地撓起身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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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裡有什麼!我為什麼這麼痒!」
當然是我爹給我的痒痒藥啊!
我爹說了,被欺負了是一定要打回去的,說什麼好話都沒用。
我學著裴琢白日的模樣笑嘻嘻:
「上當啦!不過我不耍你,喝了酒之前的事情就過去了。」
我轉身欲回床安寢,卻被裴琢抓住了手腕。
他咬牙切齒地問:「小毒婦,快告訴我怎麼解毒,總不能讓我痒一晚上吧?」
我大發慈悲地告訴他:「泡冷水試試咯~」
第二日我精神抖擻地起床去請安。
裴琢卻面色蒼白,眼下掛著兩團青黑,腳步虛浮地跟在我身後。
丫鬟們嬉笑著討論:「少爺勇猛,一晚上叫了七次水,喊了一整夜。」
裴相面色陰沉,說話直白且難聽:「你是什麼色中餓鬼投胎轉世嗎?」
而裴夫人打了一夜馬吊,還未起床。
07
我與裴琢針鋒相對。
他在我茶裡滴辣油,我在他飯裡撒胡椒。
他夜不歸宿小心翼翼,早飯時我卻「關切」地對裴相說:
「爹啊,夫君昨夜沒睡好,不如讓他先回去休息吧。」
裴相那鷹隼般的如炬目光掃過來,嚇得裴琢打哈欠的嘴都僵住了。
裴相目光下移,落到他未曾動筷的碗裡。
裴琢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沒什麼胃口!」
裴相心中了然:「昨夜又去鬼混?」
裴琢眼神一顫。
裴相向身後一伸手,老管家遞來一根粗樹藤,旋即嗷嗷聲響徹裴宅。
我虛情假意地哭勸:「爹你饒了夫君吧,他以後不敢了!」
誰知裴相真把樹藤一扔。
他冷哼一聲:「看在你妻子的面子上,這次饒你一回。」
我一愣,這就放過裴琢了?
裴琢回頭看到我眼中的遺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謝、孟、嬌,你真是好樣的!」
「......」
裴琢不敢再夜不歸宿。
他改在家裡玩了,和小廝們玩骰子到深夜,再睡到日上三竿起。
可一大早,我就在院子裡把鞭子耍得颯颯響。
「謝孟嬌,你到底想怎麼樣?」被吵醒的裴琢找了過來。
他散發披衣若癲人,滿臉怨氣似兇鬼,腳上還踩著兩隻樣式不一樣的鞋。
我一鞭子抽在他腳邊:「晨練啊,小潑皮!」
我這一年都苦練鞭法。
雖說練得一般,但身子骨卻比之前強健不少。
是以來了裴府我也每日練。
裴琢一臉起床氣,半攏著袖子,一屁股在旁邊坐下:「我倒要看看你能練出個什麼名堂來!」
小廝端來糕點果盤。
裴琢撿出幾顆石榴粒,扔到半空中,旋即伸長脖子用嘴去接。
石榴籽穩當當地落入他口中,他嘚瑟道:「甜!」
我一分神,一鞭子就抽到了自己身上,疼得龇牙咧嘴地叫了一聲。
裴琢頓時爆出驚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就這點本事也敢耀武揚威,我看還不如我——呃!」
他聲音一頓,眼睛一凸,臉色由紅轉白,手裡石榴粒噼裡啪啦掉了一地,伸手去指自己的嗓子眼。
小廝大驚:「少爺噎住啦!!!」
我一個箭步上前,繞到他身後。
伸手環住他勁瘦的腰,死命抱住,抵住他的腹部瘋狂按壓。
片刻後,裴琢終於吐出一小粒石榴。
他的臉色由煞白又轉為要滴血的紅:「......小毒婦,放開我!」
我還未來得及撒手,轉頭又瞧見裴相出現在身後。
裴相本就嚴肅的臉上,突兀出現如雷霆般可怖的震怒之色,他咆哮道:
「逆子!光天化日之下,你又在胡鬧什麼!」
此刻裴琢半坐在我腿上,我的手正死死抱著他勁瘦的腰,我倆正以一個極其尷尬的姿勢緊緊貼在一塊兒。
我趕緊松開他。
裴琢尷尬得語無倫次:「剛剛剛、剛才其實......」
裴相卻不聽爭辯,一腳就踹在他胸口:「住口!待會再找你算賬!」
裴琢被踹倒在地,他握緊了拳,臉上滿是憤懑。
我愣住了。
裴相怎麼對裴琢如此粗魯?
我突然有些不忍,上前準備向裴相解釋。
可裴相的目光卻先一步落在我身上:「嬌嬌,你隨我來。」
叫、叫我?
我看著神情嚴肅的裴相,忍不住小腿肚都哆嗦了一下。
他不會連我也打吧?
裴琢這時站起身來,擋在我身前:「要罰就罰我,這次是我......」
裴相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逆子,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等我忙完再回來揍你!」
裴琢微垂下頭。
不知怎麼的,看著他的背影,我心口有些發堵。
08
我忐忑地跟在裴相身後。
裴相卻將我帶到府邸門前,指著外面的馬車道:
「你回一趟將軍府吧,你爹生病了。」
「......」
我到家的時候,我爹正趴在床上怒罵:「裴老賊害我!!!」
我嗷地一嗓子,撲到我爹床邊:「爹啊——」
我爹眼皮一顫,問我怎麼回來了。
我倆寒暄半晌,他才說出這次生病的原因。
外敵在邊關屢屢挑釁,我爹主戰,裴相主和。
這次那外敵又來劫掠,搶了金銀馬匹布帛,還殺了幾個平民。
裴相卻道:「兩國若戰,百姓皆苦,不如讓派使臣斡旋。」
我爹不服:「人家都踩著鼻子打臉啦,還斡旋,我斡你個頭啊!」
兩人在朝堂吵起來。
又因為我爹言辭過激,口出狂言,被聖上打了幾板子。
他挨了板子又受了氣,回來就發起熱來,到現在還未退燒。
我爹對裴相憎惡至極。
他說:
「裴老賊一介布衣,卻靠嘴皮子功夫走到如今地位。
「此人何等深不可測!」
說著他就吐出一口老血。
我又嗷地一嗓子哭倒:「爹啊!你不要死啊——」
我爹嘴角一抽:「......還死不了!」
我娘抽抽搭搭地進屋來給我爹換藥。
我爹卻皺眉:「你怎麼把我珍藏的巴豆粉拿來了,這藥吃了蹿稀啊!」
我娘直說拿錯了,順手就塞給我讓我丟了。
我正準備出門,又被我爹拉住。
他又是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語重心長對我道:「嬌嬌啊,你要保重啊!爹鬥不過那老賊,怕是以後保護不了你了——」
我又是一陣嗷嗷痛哭。
「......」
等到傍晚回裴府,看到裴琢身上新添的藤條印。
我心中對裴相的厭惡更是到了極致。
我攥緊那忘了丟的巴豆粉憤恨:「老賊欺人太甚!」
09
我沒忘記我爹「學壞」的囑咐。
我將那巴豆粉,下在了裴相的茶水裡。
聽聞那日上朝——
裴相的轎子剛進了宮門,就一個大拐彎把裴相送到了恭桶上。
又因為他實在重要,官員站在茅廁外,捏著鼻子排隊等他。
裴相就這般蹲在茅廁裡,處理了一早上政務。
「......」
裴琢聽聞此事,笑得是直捶胸口:
「大快人心啊!聽說是有人給他下了藥!」
我卻有些後怕,畢竟我是第一次做這麼大的壞事。
裴琢繼續幸災樂禍:「你說老頭到底得罪了哪位好漢,竟然在上朝路上蹿稀?是路上貪嘴買了燒餅,還是偷喝了哪位同僚的水了......不對啊,老頭一般都在家裡吃了朝食才走的。」
我眼皮狂跳,有些慌亂地走來走去。
裴琢突然有些笑不出來了,他定睛看我,小心翼翼地問:
「......小毒婦,不會是你做的吧?」
我撓了撓臉,顧左右而言他。
裴琢瞠目結舌:「真是你?你哪來的熊膽?」
他變得有些激動,雙頰泛紅,語氣高漲,旋即握住我的肩:
「小毒婦,你真是好樣的!你做了我都不敢做的事情!」
裴琢簡直要視我為榜樣。
我被這一鼓舞,也不隱瞞了,攥拳揚頭:
「新婚時給我下馬威、朝堂上害我爹挨板子、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揍你。
「他著實該受些教訓!」
裴琢聽了這話,突然就沉默了。
他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他說下馬威那事情是騙我的。
捉弄我的一直是他裴琢自己,並不是裴相的意思。
裴琢幹巴巴地解釋:「我那晚那樣說,隻是想哄你站在我這邊。」
裴相總說要讓我這做妻子的管教他。
而裴琢想拉攏我,讓我別管他。
我聽了這話,心裡無故堵了口氣,我悶聲道:
「誰稀得管你!你怎麼樣,與我何幹!」
裴琢踱了兩步,咬咬牙:
「總之這事我也脫不了幹系,我去找老頭認錯!
「你這身嬌體弱的哪裡經得起藤條打!」
可門都沒邁出去,就被猛地推開了。
面色蒼白的裴相站在門口:「孽障,你要去哪裡!」
他把一包藥粉扔在腳邊,正是我作惡的巴豆粉。
裴琢不躲不避:「來得正好!這事是我幹的,你罰我吧!」
我急急上前:「不是他是我!您罰我吧!」
我搶在前頭,把自己下藥的經過說了。
裴相卻越過我,對著裴琢獰聲罵道:「小畜生,本以為你娶了媳婦就會變好,沒想到帶著你媳婦一起學壞!既然如此,便一並處罰!」
我們被扔進了祠堂裡,罰抄書籍。
10
祠堂裡的燭芯閃爍一下,裴琢也適時哀號了一聲。
他將筆丟開,大剌剌地躺在蒲團上:
「抄書!我最討厭抄書!還不如打我一頓給個痛快!」
我沒搭理他,老老實實地坐著繼續抄。
裴琢坐不住,先是推開窗戶觀景:「外邊下雨了,桂花好香啊。」
見我不作聲,又跳上屋頂捶胸號叫:「嗚呼~我不想抄書啊!」
等他發癲一圈回來後,又精神抖擻地重新提起筆來。
隻是倏地就瞪大了眼睛:「抄、抄完了?」
我伸了個懶腰點頭:「這次算慢的了。」
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嘛,今日總算派上用場了。
我們早了兩個時辰抄完。
裴琢興奮地抱著書帶路:
「走走走,我們去找老頭,肯定讓他大吃一驚!」
可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
裴相淡聲問道:「......都解決幹淨了嗎?」
一口音奇特的男子回:「荔城的都解決了,摩訶族那邊也都打點好了。」
我和裴琢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裡的震驚。
解決誰?又打點誰?
摩訶族是侵擾邊境的外族之一啊。
裴相——
莫不是在賣國?
裴琢驚怒:「不行,這事我要去問個明白!」
我連忙拉住他:「你問難道他就會說?萬一他要殺人滅口呢?」
我爹說,這世上壞人都是不擇手段的。
尤其像裴相這樣的大壞蛋!
我這糟心兒媳他肯定不會放過,但搞不好親兒子他也會殺啊!
裴琢也想到了,他低聲交代我:「你走遠些,我自己去問!」
我自然不肯。
拉扯之間不知是誰碰到了書房門。
裡面說話聲一頓,裴相朗聲問道:「誰在外面?」
有腳步聲在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