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我剛開口,殿下卻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吻了上來。
他的呼吸逐漸急促,大概是動情了。鼻息交纏,我也險些醉過去。餘光之中,我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太子妃,心忍不住抖起來。我不知她何時來的,但女人的攀比心使我不願放手,我雙手環上殿下的身子,她終於轉身離開。
從出生就享受著眾人的寵愛,這樣的你也會不甘心嗎?
衣物被褪至肩下,他的動作卻停滯了。殿下伸指撫上我的左肩,喃喃道:「沒了……」
聽聞此言,我愣了神,一句話也不敢說,可他再抬頭看向我時卻倏地變了臉色,一把將我掀開。
「誰準你來的?」
「錢大人吩咐奴家務必帶到,可是殿下這幾日都不來,奴家怕耽誤了事情。」我慌忙將衣服拉起。
「再有第二次,我親手殺了你。」太子殿下的聲音雖仍虛浮,卻比以往更讓我害怕。
「殿下……」
「滾。」
屈辱淹沒了我,我甚至忘記行禮就逃走了。
殿下大概是怒極了,許久再也沒來摘星樓,有事時連恆會來接洽。但我沒想到,再見他時已是兩個月後,而與他一同來的是太子妃。她見我錯愕的模樣,彎起眼睛,笑著打量我。
「蕭昀,做個交易如何?」太子妃戳了戳殿下的後背:「我幫你把她收到府裡,你去北境帶上我。」
我惶恐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她。
「鬧夠了嗎?」殿下似怒而未怒。
「我沒鬧呀,你喜歡,為什麼不呢?」她的聲音帶著笑意:「我說過的,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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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你求我帶你來,便安分點。待吳瀚來此處,管住你的嘴。」
我一時訝異,太子妃能將話說得如此直白羞人,殿下竟也受著。
「名單呢?」殿下望向我。
我將吳大人數日前交於我的信封遞給他,他便坐於桌前仔細打量,一言不發。
「我覺得這個人不錯。」太子妃指著名單上的一個名字道。
殿下搖了搖頭:「他是張賢的兒子。」
張大人是太後的人,太子妃不應當不知道。
「那你想選哪個?」太子妃反問。
「萬奚澎。此人膽大心細,身後又無利益掣肘,可為我所用。」
「天子腳下,滿城貴胄。主管京中治安的人可不能是善茬,膽大固然重要,但沒有家族勢力傍身,就算不畏權貴,恐怕也是寸步難行。」
我尚且是第一次見女子高談論闊,便悄悄看了看她的神色,企圖看出些端倪,卻隻見她笑盈盈地看著殿下,而殿下也不再言語。
「二人不同心,即使是父子,再談信任也難。」太子妃雙手託腮:「我若是沒記錯,張粲義的身世大有文章,你不妨朝哪個方向去查,再從中策反,豈不是一石二鳥?」
殿下聞言沉默片刻,半諷半笑道:「太後當真什麼都不避著你。」
再後來他們說了什麼,我已不大記得。聽著他們的對話,一時間有些恍惚,我終於明白顏媽媽的意思。既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便也無法再有交匯的可能。
後來我問顏媽媽,太子妃是什麼樣的人。
她拿出一幅畫予我:「喏,這是太子妃剛入宮那年,太後娘娘請名師所作,畫了上千張分送給赴宴的各位,媽媽我這才拿到一份。」
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個,但也忍不住定睛望去。畫上的女子跪坐在太後旁嬉笑,她身著鵝黃宮服,一如我那夜去太子府時一身鵝黃的衣裙。
我苦笑一聲,沒有勇氣再追問。原來不是歲月無情,而是她的歲月贏了我的歲月。
蕭昀番外·章三
燈影搖晃,燭火通明,案前人終於放下最後一本折子,後靠休憩。
「陛下,時候不早了,您也該翻牌子了。」高公公彎著腰將牌子上前擱近了些,低聲勸道:「陛下若是怕翻著不喜歡的娘娘,直接叫個名兒也行。」
話雖如此,案中卻隻擺了四個牌子。如今後宮之中的四位娘娘全由太後娘娘親封,新皇登基一年有餘,竟一次大選也未舉行。國事並非過於繁忙,而年輕的皇帝卻夜夜批奏折至深夜,任憑他人磨破嘴皮,他總以此搪塞,臣子漸漸也無從置喙。
蕭昀看也未看一眼,指尖擠按眉心緩解疼痛,揮手叫他退下。
「陛下,太後娘娘催得緊,您不聽勸,老奴實在是惶恐。」
高崇長滿褶子的老臉皺作一團,愁得手不住顫抖。
「去康樂宮。」
蕭昀的聲音從高公公頭頂傳來,此事終究再次沒了下文。高公公無奈嘆氣,向外吩咐傳來步輦。
「太後娘娘,皇上來了。」宮女悄聲傳到,將方才平躺的太後扶正坐好並披好外衣,隨後踮著步子靜悄悄退了出去。
蕭昀一入寢殿便將沾染寒氣的裘衣解下。太後見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蕭昀知她心中所想,坐在榻邊先一步開口道:「太醫說母後的病好了些,兒臣便來看一看。」
早些時候蕭昀扯這些借口,太後也時常訓斥。隻是近來身子孱弱,再加上精神困乏,她聞言隻得微微搖頭,轉而問道:「劉太常仍在府中禁足,你打算何時放他出來?」
想起月前那事,蕭昀默然不語。因後宮妃嫔寥寥,也未曾聽聞皇帝ƭű₈臨幸後宮,劉鳴膽敢派人往寢宮塞了兩名地方尋來的美男子。待將二人轟走,蕭昀竟惡心得反胃,第二天劉鳴便被禁足府中,至今連朝事也未得參與。
「劉太常此事雖為不妥,也是心中憂慮所致……」太後重咳幾聲,滿臉通紅,眼角咳出淚花來。
「兒臣心中有數。」蕭昀忙去撫她的背,好讓她順些氣:「隻是高崇跟了父皇一輩子,如今做事難免力不從心,母後以後還是不要再為難他。」
「昀兒,你要倔到什麼時候?哀家如若知道會有這一遭,當初就不會允許她兒戲一般離開這兒,一個明晃晃的太子妃就這麼一走了之,還想叫群臣善罷甘休?」
自先太子妃走後,宮中再也無人提起。見太後稍顯激動,四周之人皆屏住呼吸不敢出聲,高公公忙使眼色散退眾宮人。如此一來,殿內隻餘二人,來回琢磨著往事。
「與她無關。」隔了許久,蕭昀才緩緩側開身子,望向一旁瓶中的花枝:「兒臣聽說,舅舅的女兒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母後為何將她招入宮來?」
太後反被詰問,一時錯愕:「你……她能入宮侍奉君王,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若是福分,那您入宮之後快樂嗎?」
「放肆。」
蕭昀兀自道:「娘是不快樂的。兒臣本不願放常寧走,隻是那夜夢見我娘日日守在飛骊宮的模樣,兒臣突然不忍心了。」
「昀兒,後宮不過是帝王維系前朝的手段,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承受得起君王之愛。你既是皇帝,便有綿延子嗣、傳承大統的擔子。記住,不要妄想得不到的東西,你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竟連心也不由己。
蕭昀苦笑一聲,回頭望向太後:「母後是否忘了,兒臣本不該坐上這個位置,本不該承擔您所說的這些責任。以前您說有了權力就什麼都有了,可這一路上為了帝位卻丟了所有,這樣也值得嗎?」
他本不該是皇帝,本不該是太子,本不該,本不該。他若不是太子,是不是就能……
隻是一剎那,無數的幻想飛一般地從腦中穿過。
聽聞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本想厲聲呵斥,卻看見蕭昀泛紅的眼睛。一時間她竟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一個隨心所欲表達好惡的孩子,而她又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他。
曾經多麼出眾的一個孩子,走到如今卻疲憊不堪。
她既是太後,也是母親。尤其是人到了生命的盡頭,再堅硬的心也會柔軟下來。
太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無力地靠在榻邊,閉眼沉思了許久許久。直到時間也模糊起來,她才緩緩睜開眼睛:「相國府,該動手就動手吧。父兄自視功高,有恃無恐,遲早要走到這一步。往後你想做什麼,哀家都不會插手。」
蕭昀心中微震,卻一言不發。他背對太後,肘抵膝蓋,伸手扶住猶如針刺的額骨,順帶逼回眼中的情緒。
「您在一日,兒臣不會動他們。」
太後道:「哀家這口氣也不知能吊到何時,待你時機成熟,恐怕也已不必再顧及哀家。昀兒,給趙家留一血脈,哀家於九泉之下也好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
蕭昀已然分不清太後是否真心,隻從她聲音中聽出疲憊。
「好。」
再將頭抬起時,面目的迷茫一掃而光,蕭昀又回到那副淡漠的模樣,眼神卻愈發堅定。
母後當年從太子妃成為皇後,直至登上太後之位,歷經數十年屹立不倒。如此心性,竟連父兄都能撒手不管,到底是嫁給江山的女人。或許在這方面,蕭昀比她要軟弱得多。
離了康樂宮,路上下起淅瀝的雨,雨勢並不大,堪堪浸湿龍袍外的一層絨毛。
蕭昀屏退四下的宮人,飛身上了庑殿頂。這回沒有高公公在下面急得打轉,耳邊倒是清靜。
他從懷中摸出一支簪子,趁著清冷的月光端詳。
小城手藝人的做工並不精細,也不知在那個冬夜,阮昭瑜為何偏偏看上了它。
憶起她當年醉酒的模樣,蕭昀忍不住發笑,也就在這一刻,有些過往不得不放下。
「以後要多笑一笑,你快樂我便快樂了。」
以明月為證,她應當記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