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瑤第一次直面謝之行的真面目,震驚得還回不過神來。
然而謝之行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時間,直接放狗過去。
剛生的親子就在她手邊,她隻有兩個選擇,把它抱在懷裡護住,或是把它送到惡犬嘴下,為自己爭取生機。
幾條狗撲過來撕咬她的手腳,林念瑤嚇得鼻涕眼淚橫流,痛苦爬著躲開,下意識把孩子把狗群裡踢,接著反應過來,看到烈犬圍住的嬰孩,頓時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的招式,真是屢試不爽。
這十個月,林念瑤慢慢養出了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和喜愛,卻又在剛生產完後,拖著虛弱的病體,親眼看著自己親手把期待許多的孩子踢向惡犬,看著它被撕碎。
她並不知道那是個死嬰。
又是一次超出她承受能力的身心交瘁,林念瑤快要暈過去時,被強行灌了一碗參湯,拿冰水潑著,暈不過去,隻能眼睜睜看著。
不知道她看著這一幕時,有沒有想到當初的我。
24
林念瑤快瘋了。
她難產過後被潑了冰水,又沒有將養好,落下了病根,加上天天做噩夢,夢到自己被惡犬撕咬的孩子,夢到我那個同樣被她喂了野狗的胚胎,夢到在火中燒死的我,又或是其他被她害死的亡魂……
她並不知道謝之行吩咐人在她每天的飯食裡加了讓人難眠多夢的東西,隻覺得自己被惡鬼纏身。
虧心事做的多了,內心的惡鬼自然也就多了。
林念瑤原先還算姣好的面容,一夜之間就枯萎了一般,老了十幾歲,憔悴無神。
謝之行還時不時地刺激她,把她帶到那間放滿壇子的小黑屋,語氣溫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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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曾與你夜夜歡好的情郎,還認得他們嗎?」
「放心吧,你早晚也會來這裡和他們團聚的。」
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被吊著命,肢體腐爛發臭,整間屋子彌漫著惡心的氣味,他們就在這陰暗腐臭的環境裡,想死死不了,神情呆滯,齊刷刷地朝林念瑤看過去,畫面詭異可怖。
林念瑤被嚇得連滾帶爬跑出去,才知道和自己圓房的是這些人,趴在地上瘋狂嘔吐。
謝之行並不避諱向她展示自己對付過她的手段。
林念瑤總算是明白過來,謝之行是個怎樣可怕的存在。
也總算明白過來,謝之行根本沒喜歡過她,一直以來都是裝的,一樁一件,都是在牽線布局,報復她。
她低估了我在謝之行心中的重要性。
她想起來自己對我對的那些惡事,感到一陣遲來的後怕,越來越令人驚心的後怕。
但她依然不肯承認自己後悔弄死我了。
25
林念瑤逃出了謝府。
她以為自己是僥幸逃出去的,並沒發覺謝之行就站在身後的閣樓上,遠遠看著她跑出去。
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念瑤跑回長公主府,還被守衛丟出來過一回,她的變化太大,府裡人都認不出她來了,直到管事親自過來,才認出這竟是原來被喻為京城第一美人的大小姐。
林念瑤不顧長公主的反對去謝府當妾,長公主生了氣,一直沒有主動過問她的事,但也認定了她過得不會太差,就算名義上是個妾,她身份高貴,誰能為難得了她。
沒想到她這樣狼狽地逃跑回來。
長公主又驚訝又氣憤,帶著她去向謝之行問罪,可她沒意識到,謝之行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初入朝堂無權無勢的探花郎了。
他現在是一朝宰相,明面上大半的文臣都在他手底下,暗地裡有多少人歸附於他誰也不知道。
謝之行是她現在問罪不了的人。
長公主又帶著林念瑤去找聖上,聖上這些年來迷上了長生之術,天天泡在宮裡和術士一起煉丹,不問政事,人也越漸昏聩迷糊。
看到昔日寵愛的外甥女,他也沒多熱情,隻不耐煩她們打擾了自己服用新出的丹藥。
聽到林念瑤的訴苦抱怨,聖上敷衍地讓底下的人去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發現謝愛卿對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外甥女居然仁至義盡地好。
因為府裡的侍妾背地裡欺負她,就把侍妾打發走了;看到她懷了身孕,不是自己的種,也好好的把她養著;外甥女難產,他親自去院子裡等著;外甥女生了個死嬰,他還抱去埋了……簡直是個絕世大善人啊!
是的,死嬰謝之行讓人埋掉了,被狗吞食的其實是宰好的乳豬,被布包著,天色又暗,林念瑤發現不了。
聖上認為林念瑤是難產後又生了個死嬰,因此得了失心瘋,天天妄想自己被謝愛卿殘害。
他給謝之行賞賜了好多東西作補償,然後勒令長公主把林念瑤關著,別放出來發瘋。
長公主關起來門來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忽然有些慌了。
26
向來言聽計從的皇弟開始抗拒她,朝中的勢力莫名被斬斷了大半,謝之行的權勢越來越盛,長公主府的地位大不如前。
她還發現了謝之行竟是個不吭聲的毒蛇,還對她們娘倆滿懷惡意。林念瑤的話別人都不相信,她這個當娘的卻不能不信。
旁人都說謝丞相溫潤爾雅,這娘倆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長公主開始產生危機感,隨著聖上對她表現出來的不耐和謝之行有意無意地打壓,這種危機感越漸加深,最後長公主決定铤而走險,聯合親王謀反。
既然這個皇弟不聽話,那就換另一個聽話的皇弟好了。
她以為自己的計謀萬無一失,非常隱秘,她不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謝之行看在眼裡,還暗中推助了她幾分。
聖上身體越來越差,有天早朝居然當庭暈倒,宮裡御醫都說聖上怕是時日無多,醒不過來,朝中一片混亂。
長公主認為時機成熟,當機立斷和親王一起逼宮謀反。剛衝進宮裡,就被謝之行帶著的人馬包圍,傳言醒不過來的聖上活得好好的,指著他們氣得發抖。
「謝愛卿說你們包藏禍心,朕還不敢相信,用他說的方法試探了一下,你們竟真在密謀造反!」
長公主和親王被貶為庶民,一群人紛紛下了獄,連帶著還在邊疆的鎮國大將軍也被牽連,被免除了職位。
謝之行負責肅清叛賊餘孽,京城裡血染一片。
聖上這回真的被氣病了,加上丹藥在體內日積月累留下的毒性,一病不起,朝廷內外明爭暗鬥。
謝之行這時候照著之前長公主的方式,也來了次逼宮謀反。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還是用的同樣的捕獵招式,充滿著嘲諷意味。
聖上顫巍巍從病床上爬起來,身邊忠心的大臣早就在上次的風波中被清掉了,舉目四望,無人可用。他抖著手差點氣斷氣,謝之行卻不讓他死,非得把人救活過來。
然後扔進了和長公主林念瑤同一間牢裡。
謝之行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裡的弩,身後一群侍從備著各種刑具,談論天氣一樣輕松愉悅的語氣告訴他們:
「你們三人,隻能活一個呢。」
他隨手往裡面扔了一把匕首。
27
林念瑤之前殘害於我,又何嘗不是長公主和聖上縱容的成果,所以他們也有罪。
謝之行一句話逼他們自相殘殺。
幾個人互相謾罵,互相指責,爭搶著那把匕首互相捅刀子,撕碎了所有尊嚴與臉面,醜惡的嘴臉,哪裡還有最初的高高在上。
謝之行看著,忽然滿眼的厭倦。
在他們就快要被至親殺死的時候,謝之行挨個射穿了他們的手掌,迫使他們放下刀,讓他們所有人活著,然後斷手斷腳做成人彘關進了那間暗無天日的房子裡。
特意放在一起,方便他們互相傷害。
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謝之行滿身血腥味走出去一看,謝府已經被烏壓壓的大軍圍住。
被免去職位的大將軍,在軍中的威信仍在,聽聞遠在京城的聖上遇難,越了獄帶著大軍趕來勤王。
真是愚忠,難怪他手裡兵權那麼多,威信那麼高,聖上也敢說罷免就罷免,不怕他反抗。
刀架了一圈在脖子上,謝之行也還是那副雲淡風輕又倦怠的樣子,大將軍讓他放了聖上,於是謝之行帶他去了小黑屋。
看到聖上悽慘的模樣,大將軍義憤填膺,恨不得當場斬了這佞臣。
佞臣卻遞給了他一封信。
大將軍愣了一下。
28
我從小無父無母,被一個釀桑葚酒為生的老奶奶撿到養大,她撿到我時,我脖子上掛著一塊平安鎖,手上套著一個玉镯子,看起來是同一塊料子,有錢人家才用得起的貨色。
奶奶窮,賣了那個玉镯子,換了一枚金釵和許多銀子,艱難地把年幼體弱多病的我養大。
她讓我把剩下的平安鎖收好,說不定以後家人就找來了呢。
我不以為意,我一直認為他們都死了。
直到我救了一個人,她看到我的平安鎖,趁我不在把家裡翻個底朝天,顯然是在找這玩意兒,直到我在遊街路上看到了林念瑤和她的父母親族。
我看到了大將軍手上的扳指,和我之前那塊平安鎖看著是同一塊料子。
而且林念瑤和他長得不像,我和他倒是有幾分相似。
不過林念瑤倒是和長公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內心隱隱有了猜測,於是想把那塊平安鎖找回來看看,但是當初救我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原來的花樓,我找得有點艱難。
其實通過蛛絲馬跡我已經大致推測出來,大將軍應該是我父親,林念瑤讓人屠村那天,我知道已經可能要死了,我用僅剩的時間,給他寫了一封信。
誰也不知道我在裡面寫了什麼。
我對親生父母沒有感情,那一封信,是我留給謝之行的刃。大將軍手握幾十萬兵力,有他的支持,謝之行日後在朝堂上也能有所依仗,平步青雲。
我死後謝之行手底下能用的人越來越多,把我的身世查清楚了。
大將軍的原配是一個女將,真正紅衣長槍,英姿颯爽的女將,她懷胎八月上戰場,在營地裡早產生了我。
那時長公主傾慕大將軍已久,唆使聖上把那個女將調到了最危險前線,剛生產完就扔進龍潭虎穴,想不死也難。
女將死後,我也在亂軍之中丟失,長公主用自己和馬夫所生的女兒偷梁換柱,說成是我,還說會把那個女嬰當親生女兒照顧。
大將軍在另一邊的前線,還沒來得及見到妻女,妻子就死了,他沒有見過親生女兒,所以對長公主的話信以為真,還非常感激長公主照顧他們的女兒。
所以回京以後,大將軍就娶了長公主,長公主得嫁如意郎君,聖上用聯姻牽制住大將軍,林念瑤這個馬夫的女兒,成了鎮國大將軍府的金枝玉葉。
長公主嘴上說不必和死人爭,其實她一輩子都在和死人爭,她都沒發覺自己在把女兒朝那個女將的樣子教養。可惜林念瑤的紅衣長槍是花架子,一個拙劣的赝品。
林念瑤受了母親的影響,也是一輩子都在爭,屬於她的不屬於她的,她都認為應該歸屬於她,所以她對我總有莫名的敵意和嫉妒,我死那麼依然念念不忘。
她見不得我有任何一樣勝過她。
我生得比她美,她就在剖開我的肚子之後,接著用同一把刀,一點一點把我的臉劃爛。
我聲音比她好聽,她就拔了我的舌頭。
我眼睛比她好看,她就挖了我的眼睛。
我滿是是血倒在地上,眼睛一片黑暗,耳中卻一片噪雜。
世間紛紛擾擾,喧喧鬧鬧。我聽見我和謝之行一起買的撥浪鼓被刺破,我聽見他們把奶奶的牌位踩斷,我聽見他們把守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小狗,我和謝之行養的小狗,活生生打死在我耳邊。
我在黑暗中匍匐攀爬,爬到了林念瑤腳下,用捏碎了桑葚榨出汁液的手,攥住了林念瑤的一截裙角。
我被踢開,然後不甚在意地笑起來,在一片黑暗裡打碎院裡的酒壇,輕笑著撿起破了的撥浪鼓,斷裂的牌位,摸摸小狗的頭,任火舌濃煙將我吞沒。
她今天穿白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