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樣說,他也不高興,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垂著眼皮子細細打量我,語調諷刺又惡毒:「都快哭了,難看。」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再也沒忍住,推開了他,站了起來。
容瑾的神色整個僵住,支著額角看我,幸災樂禍:「你現在不殺了他,將來大業將成,我饒了他將他囚起來,你們也是一對怨偶,倒不如讓他死在這時候。」
「殿下所言極是。」
這話分明順了他的意思,他卻不見半點高興,眸色都愈發深了。
也不知這人看了我多久,看得我甚至有些心慌,隻能裝作有事繞到屏風後頭去,等再出來,屋內又空落落的,寂靜滿地。
11、
天不亮宮女就將我喊醒去給太子妃敬茶。
梳妝的時候我特意整得素淨了些。
隻是腦子亂糟糟的。
從沒想過有一日要以妾室之禮在下面給旁人敬茶。
好在馮寧甜是真如傳聞一般端莊親和,並不怎麼為難我,喝了茶還給了賞錢。
我看著手中的金錠子,難以言說的難堪爬上來。
給太子下毒,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索性我都沒有設計遮掩,將容瑾給我的毒粉撒進面粉中,做成糕點帶到書房去。
容燼似乎沒想到我能在他大婚第二天就帶著甜點出現在他面前,一時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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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做了些糕點,殿下可要嘗嘗?」
他無聲掃了我一眼點了點頭,看著他拿著糕點放入口中,我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特別是他咬了一口頓住,我更是緊張不已,難道發現了?
「殿下怎麼了?」我強行忍住心底的顫意。
「沒怎麼,比往日甜了些,也很好吃。」容燼笑著搖了搖ƭü₇頭,說完怕我不信似的,又連忙拿起一個。
我心神不定地同他搭著話,看他將糕點吃得七七八八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隻能滿腹疑惑地離開。
或許這藥要過些時辰才能生效吧。
可誰曉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等了三天,容燼都跟個沒事人似的,便實在坐不住了。
必須得去找容瑾問問。
我出入東宮很自由,但直接去成王府屬實有些大搖大擺,於是便去了仙京有名的戲樓扶月樓,包了個雅間,又寫了封名帖,請樓外辦事的小廝給我送往成王府去。
等了莫約一個時辰,雅間的簾子被撩開,容瑾頗有些懶散地走了進來。
「何事找我?」
「你給我的藥到底有沒有用,或者什麼時候生效,我下進去三日了,整日提心吊膽,他一點兒事都沒有。」
容瑾看我又急又怒的模樣居然還笑得出來:「給你的是南洋那邊的糖。」
我手上正好拿著一把瓜子,一時間忘了如今的身份關系,氣得撒在他身上:「你有病啊。」
容瑾卻笑得更開,斂眉掸去身上的瓜子:「你們畢竟成婚那麼久,總是感情不比常人,我隨便相信你也有風險不是?氣什麼。」
他說得很對,我卻莫名心裡空空的,垂著腦袋:「我與你還十幾年感……」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妥,我住了嘴,將臉偏到一旁假裝喝茶掩飾尷尬。
誰知這人卻捏住我的臉逼我看他:「是誰說我們隻是相處兄妹之情的?狗屁兄妹。」
一股熱流莫名衝上頭,脹脹的,暈乎乎的。
我眼睛忍不住亂飄:「你把退婚書都準備好了,不是早就……」
「倒打一耙。」容瑾氣極松手,靠進椅子裡,閉上眼睛不再看我,「當初的確沒爭得過太後,情況危險,不想連累你,退婚書準備好,是想和你說清楚,問問你能不能等等我,不願等便算了。到底是誰一見面就說要退婚,又是誰說不喜歡,那我還要你等什麼?等我死在寧北你快點找個好人嫁了?」
我一時間震驚到失語,不知道說什麼。
外頭的戲子咿咿呀呀地唱著,鑼鼓聲應和著,唯獨這雅間靜悄悄。
過了不知多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好像不能怪他又不知怪誰。
可他那時和謝從容……
對,還有謝從容。
可我有些問不出口。
更何況時過境遷,我們早就變了。
「是我的錯,不過現在都這個樣子了,又過去那麼久,便算了吧。」我聲音莫名有些啞。
容瑾點點頭,看著樓下,「嗯」了一Ţū⁷聲。
我倆一起聽完了這場戲,他站起身子欲走:「明日午時,蓬萊閣,有空便來。」
用膳?
我要是沒空,他還能一個人在那等著不成?
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這人已經撩開簾子急匆匆走了,好像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著他似的。
12、
按照約定到了蓬萊閣,剛進門就被小二領到了二樓包廂中。
容瑾倚在軟榻內遞來一眼:「都是你愛吃的。」
我看了一眼滿桌珍馐,點了點頭,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也沒敢說話,落座拿起玉箸就吃了起來。
「你不吃嗎?」我吃了兩口見他支著下巴看我,不由出聲喊他。
容瑾挑起眉笑道:「你不喚我,不敢上桌。」
一時心跳飛快,我煩悶地讓他上桌用膳。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再怎麼問他所謂何事,都沒個回應,好像就真隻是叫我吃頓飯。
我擦了擦嘴,行了個禮:「既然無事吩咐,我就先走了。」
容瑾站起身子從剛剛他躺的軟榻裡拿出一頂帷帽,隨手扣在我腦袋上,便抓過我的手腕,道:「走。」
我匆匆跟在他身後,一面扶正帷帽理好遮住臉,一面問他話:「去哪?」
這人像沒聽到我話似的,隻顧著走路。
帶著我上了他府中馬車,他便靠在一旁閉目休息,看上去一副不好交流的模樣。
直到車停,容瑾睜開眼,撩起簾子率先下去,伸手給我握著,借力讓我也下車。
我這才發現,他帶我來了仙京南市。
仙京南市二十三條街,半數都是外藩人,有各種奇珍異寶,也有各色表演。
在他疏遠我被流放之前,我們一起在長寧街看花燈的時候,他曾答應過我帶我來南市看外藩人的法術表演。
隻是一直未曾實現,倒叫我差點忘了。
一時間有些沉默,容瑾牽著我的手從下了馬車就沒放開過,冰涼的,讓人分外清醒。
一圈人圍著那位金發的法術師叫好,我們擠在外圍有些看不清,我著急地左蹦右跳。
惹來身旁的人一聲輕笑,隨即便在我的驚呼中抱起我的腿,讓我看到了裡頭的表演。
法術師從嘴裡吐出火舌,火焰燃盡成了一朵玫瑰。
或許是我站得太高。
他一眼看到了我,行了一個奇怪的禮,便將玫瑰扔了過來,我下意識伸手接住。
「美麗的小姐,這是幸運的玫瑰,你會幸福的。」
我看著手中的玫瑰笑著說了一聲謝謝,心裡卻落寞了下來。
怎麼會幸福?
容瑾將我放下來,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玫瑰:「隻有你拿到,怎麼不開心?」
看了他一眼,我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我們一路看一路買,進了一家拍賣行。
臺上金碧輝煌,臺下漆黑一片,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
容瑾交了銀子便帶著我隨意地落座。
拍品很多,他起先拍了兩件新奇玩意兒,之後就有些無聊了。
直到上頭那位紅衣女人給最後一件拍品掀開黑布打了燈:「這是本場壓軸拍品——玫瑰之心,這是南洋最大的紅寶卡門露西亞雕刻而成的戒指,寓意著永恆唯一的愛。」
話一落,臺下就響起了竊竊私語之聲。
玫瑰之心沒有標價,任由全場來客競價。
此起彼伏的競價聲將玫瑰之心炒成了天價。
容瑾突然伸手搖了搖桌上的銀鈴:「點個天燈吧。」
剛進來時我就在拍賣場木牌上看到了拍賣場的規矩,點天燈是最後一行:任由全場拍者競價,點燈者永遠以多一兩黃金的價格跟價。
他的聲音很清冽,讓全場安靜了一會兒,隨之而來的便是轟鳴的掌聲。
我忍不住側頭看他一眼,他卻隻是盯著臺上的玫瑰之心看著。
金發法術師送的玫瑰我一直捏在手中,如今看來似乎有些枯萎了。
眾人湊熱鬧似的加了一圈價,最後容瑾以難以想象的天價拍到了玫瑰之心。
我跟著他到後臺拿玫瑰之心的時候,那位紅衣女人看了我一眼笑道:「公子是拍來送給夫人的?」
帷帽也遮不住我此刻的尷尬,我幾乎有些手足無措,正想出聲告訴她,我不是他夫人。
這玫瑰之心大約也是一擲千金拍來討謝小姐歡心的禮物罷了。
誰曉得容瑾接過玫瑰之心就塞進我手裡,好心情地對紅衣女人笑了笑:「嗯。」
離開拍賣行我還是懵的。
「怎麼不戴?」
「你點了天燈那麼熱鬧,這事兒會傳出去吧。」
「哦。」容瑾冷淡地應了一聲,過了好久,突然接了一句,「我見不得人了。」
越說越亂。
明明說好,過去那麼久,就算了啊,他現在什麼意思,謝從容又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我記得我說過我們算了。」
「過去算了,不是以後算了。」容瑾突然低頭靠近我,「隻要你還喜歡,就不能算。」
13、
定遠侯是太後的人不假,但因為定遠侯的夫人家何氏一族得罪了太後,太後便對何氏稍作懲戒,還警示了定遠侯。
定遠侯心生嫌隙。
認定太後過於心狠手辣,不足以御下,他日若成王爭權失敗,朝野上下盡歸太後,她未必就能善待自己的舊部。
所以生了二心。
我問何氏一族如何得罪太後了,是不是容瑾搞的鬼,這廝衝我神秘一笑,我就知是他的手筆。
正巧趕上太後查出他謀反的些許證據加以汙蔑,他當時情況很不好,日日還有人監視著。
索性就接近謝從容,讓謝從容做中間人,把定遠侯一家做明牌來打。
他說自己和謝從容清清白白,謝從容喜歡的人是個太監,就是太後的第一走狗,大夏第一奸宦——顧清舟。
容瑾萬事安排就緒,借送退婚書的名義想要同我稍稍透個底,沒想到我上來就恩斷義絕。
此去寧北,歸期不定。
不喜歡,便不喜歡吧。
看見我借著太子令牌來送東西,容瑾心裡到底還是有些嫉妒,安排了人暗中保護我性命無虞。
所以那日普雲寺陳遠突然昏倒在我身上是容瑾留下的人動的手。
而陳遠後來死去是太後的人補的刀。
暗衛將我的消息送往寧北,一來一回,時日頗長,局勢也漸漸不妙,恰好太子也對我有意相助,他便索性借了太子的手救我,為此那保護我的暗衛還在爭端中喪了命。
但是他沒想到最後我還是入了皇寺。
待到寧北那邊解決,容瑾終於有了自由身,他日夜兼程,跑死七匹千裡馬,意圖阻止我大婚,偏偏人生不是戲劇,總是充滿遺憾,他到的時候,太子的迎親花轎也到了。
容瑾忘了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的,他打昏了我的表哥,易容成他的模樣,親自背我上花轎。
此後離開仙京一去寧北,再也沒關心過半點我的消息。
畢竟往後是仇敵。
但回京聽聞我受太後刁難,又見太子選妃,他還是氣惱又心疼。
便有了這種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