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是有。」蛤蟆妖連連瞟她,眼神躲閃,似是擔心她暴起傷人,「你讓她與謝忱生個兒子,在那孩子滿月時將祁周的靈魄放入他體內,將養個十數年,待戾氣散了再取出來不就得了……」
「屆時那孩子會如何?」
「不會如何,沒了祁周的妖靈加持,頂多就是變回普通人……」
她扭頭就走。
「诶,若是你不甘願讓那二人結合……」
「我沒有什麼不甘願。」
再入謝府,府中人皆不似上回那般夾道歡迎,興許是因為她上回來時還是妙手回春的醫女,這回卻成了人人憎惡的妖物。
隻有湘兒哆嗦著立在牆邊,看見她怯怯地喊了一聲「夫人」。
她問她:「謝忱在哪裡?」
「在瓊花苑陪宋小姐……」
「好。」
那二人坐在百花園中,端的是春光無限好,宋夭夭肩頭披著一件藕色荷花鬥篷,看見她的一瞬間面上顏色盡失,險些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宋夭夭一遍,目光落回她臉上,「你瘦了。」
宋夭夭驚悸地後退幾步,「你……你又是來害我性命的嗎?」
ṱũₓ謝忱攙住她的胳膊,幽涼的視線瞧向香薷。
「你的性命,是謝忱從我這裡偷來的。」她笑笑,「既不是屬於你的東西,叫你白白拿了去,我心頭總歸有些不暢,總要設法讓你還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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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麼?」謝忱語調清淡。
她的目光在二人臉上徘徊幾瞬,雙目微闔,「我要你與宋夭夭成親,生一個兒子交予我,待到十五年後,我會將他安然無恙地送還給你們。」
許久,謝忱方才低聲開口,「不可能。」
「為何不能?」她蹙眉,是不能理解的模樣,「我如今已不想要宋夭夭的命,你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宋夭夭咬了咬唇,憎恨地望著她,「自然不可能,那是我與謝哥哥的孩子,我們憑什麼交給你?」
「憑什麼……」她輕喃了一聲,旋即拂袖,一股勁風將二人齊齊甩到廊下的牆壁上。
謝忱捂著胸口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她霎時移動到二人跟前,微俯下身,「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若到時候你們還是不肯……」她暼了一眼謝忱,「是不是謝忱的孩子,其實並沒有什麼打緊。」
謝忱閉眼,指骨攥至泛白,掌心皮肉淤紫。
十五
出了謝府,蛤蟆妖跟在她身後,「你就不怕他們跑了嗎?」
她抬手,在府外設了一層結界。
三日後,謝家與宋家大門外張貼了大紅囍字Ṫũ⁵,宋夭夭攜著十裡紅妝,風風光光嫁作了謝忱的正妻。
洞房花燭夜,宋夭夭身著鳳冠霞帔,蓋頭未掀,垂著頭端坐於喜床上,雙手略拘謹地交疊在膝上。
此番景象倒是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晚,隻是彼時她母親早逝,身邊隻有一個不知身在何方的祁周可以算作親人,不像宋夭夭這般,有雙親和姊妹為她送嫁。那時她獨自坐在彷惘山間的竹屋中,擔心謝忱進來會不會嫌新房過於寒酸,會不會嫌她的妝容不夠好看,又覺得他不是那般拘泥於外物的人。此後她做了他的妻子,二人住在一處,她便不會再像這樣孤孤單單。
幾乎是在她現身的霎時,謝忱的一雙眼便望向了她,他坐於桌前,面前放了兩杯酒,那是他與宋夭夭的合卺酒。
她瞧了瞧他身上的喜服,三年前那一劍刺得太快太痛,叫她沒來得及看清他扮作新郎的模樣,如今一見,倒也配得上俊美無儔四字。
她來此,原是為了確保這二人成婚一事穩妥無虞,此刻放下心來,自是不好再做那不知事的打攪了他們。
她收回打量的視線,想了想,隨了凡人的禮數將一罐桃花釀放在桌上,彎唇賀道:「還未恭喜你二人喜結連理,這是祁周十年前埋的酒,也算佳釀,權當我的賀禮。隻望你與夭夭日後同心同德,兒孫滿堂才好。」
謝忱眉目沉沉,不辨喜怒,瞧著卻是少了幾分新喜之人的鮮活和喜慶。
她笑意吟吟,回身推門,夜晚的清風伴著月色迎面拂來,「我盼著你們早生貴子。」
他說,香薷,你以為我的感情是什麼。
她腳下一頓。
她原以為他是舍不下他與宋夭夭的孩子,卻未料到他心中想的卻是這些。
當真是在說笑。
她轉頭,面上的嘲諷刺痛了他的眼睛。
「謝忱,你最好祈禱你與宋夭夭生的是一個兒子。」
十六
一年後的午夜,宋夭夭臨盆,她候在產房外,聽見房中傳來宋夭夭痛苦的哀叫,一個時辰後,房門打開,她從穩婆懷中接過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孩。
穩婆笑道:「恭喜恭喜,夫人生了,是個小少爺。」
那孩子雙眸純真靈動,瞧見她便笑呵呵地揮動嫩藕般的小手。
她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候在一旁的下人們心中不禁有些奇怪,為何夫人生了兒子,上任夫人十分高興,少爺卻冷冷清清地立在一旁,面上瞧不出什麼情緒,仿佛那孩子與他不甚相幹。
香薷懷抱嬰兒行至院中,正欲離開,卻驀然被從天而降的巨網罩住。
她認出那網,是專縛妖精的捕妖網。
網的四角立著昆侖弟子,正往那網中灌輸真氣,其中一人喝道:「妖孽!這捕妖網乃我宗門寶物,你既進得這網中,便是法力全失,三日後才可恢復。我勸你還是莫做困獸之鬥,乖乖束手就擒為好。」
香薷抬頭看了看那網,伸手去撕,一陣炙熱的灼痛襲來,她輕「嘶」一聲。
昆侖弟子又道:「你若不聽勸,非得強行突破此網,此網便會變得炙燙無比,且會不斷收攏,直至將你絞成碎屍。」
說到最後那四字,昆侖弟子嘴角牽出了一絲冷笑。
「你們拿如此陰毒的法子對付我,不怕傷到我懷裡的孩子嗎?」
「孩子?」宋夭夭的聲音響起,她肩上披著鬥篷,在下人的攙扶下拖著產後虛弱的身子,緩緩走至廊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你以為我和謝哥哥當真會把孩子給你嗎?」
她懷中,赫然抱著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孩。
「你抱著的,不過是我花錢買來的替身罷了。」宋夭夭滿臉譏嘲,「也怪你自己蠢,竟分不清新生兒和足月嬰兒的區別。」
香薷看了看懷裡白胖的嬰孩,尚不知自己面臨著什麼,傻兮兮地咧嘴笑著。
「一年前你與那妖怪合力傷我昆侖弟子數人,如今又恬不知恥來奪謝公子與謝夫人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當真是惡毒猖狂之極!今日新賬舊宋夭夭,我等便一筆一筆跟你算來!」
隨著時間流逝,她體內的法力與靈氣被那捕妖網汲取殆盡。
香薷望向院中圍攏著她的眾人,每個人俱是一臉麻木,似是俱覺得她罪有應得。她笑了笑,目光最終定在宋夭夭懷中的嬰兒身上,抿緊唇,一步一步țüₗ朝她走去。
她每走一步,那網便收緊一分,她肩頭與面頰上已烙下了不少焦痕,因著體內靈力震蕩,叫她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宋夭夭勾著唇,微抬下巴睥睨地望著她,滿眼輕鄙與快意。
「妖孽!你這是自尋死路!」老夫人站在人群前頭震了震拐杖,當真老當益壯,中氣十足。
昆侖弟子獰笑一聲,「執迷不悟,我看你是不知道這網的厲害。眾弟子聽令,收網!」
「等等。」
十七
是謝忱的聲音。
他掀開網的一端,在眾人的驚訝和勸阻聲中,徐徐邁步朝她走來。
那網對凡人無用,未多時他便走到她身側。
香薷站在原地未動。
她原以為謝忱是為了取她懷中的嬰孩而來,這孩子本就無辜,她不想因自己平白連累了他,是以已做好把孩子交到他手裡的準備。
男人的氣息臨近,卻見他俯下身,將她整個人擁在懷裡,用肉體替她隔絕了捕妖網的傷害。
她蹙了蹙眉。
「謝少爺,你這是做什麼……」昆侖弟子愕然道。
謝忱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她已經沒有法力了,你們把捕妖網收回去吧。」
「這……」昆侖弟子有些遲疑。
老夫人卻是急了,「忱兒!你怎的這般糊塗,竟去維護一個害你妻兒的妖孽,還不快出來!」
見謝忱不聽,她隻得跺跺腳,對一旁的昆侖弟子道:「快將那網收起來!仔細傷著我孫兒!」
昆侖弟子面面相覷,總不能將謝忱連同妖物一同碾成碎屍,隻好咬牙散去真氣,將網收了回來。
月光皎潔如白練,謝忱清淡的目光掠過她的臉,將傷痕累累的她打橫抱起,朝院外走去。
「謝忱!」宋夭夭ţü₍嗓音悽厲,「你要帶那個妖物去哪裡!你莫忘了我是你妻子!我懷中抱著的是你兒子!」
謝忱隻作未聞,抱著她走出院子。
香薷在他懷中低低道,「你又騙了我。」
「……」謝忱眼底似有什麼情緒掠過,垂眸望向她。
蛤蟆妖從院牆外一躍而入,它化作原身,口中吐出的腐蝕之氣灼傷了一眾昆侖弟子的眼睛,霎時間,哀號遍地。
香薷從謝忱懷中掙脫,將那不知是誰的孩子遞給他,轉身回到院內徑直朝宋夭夭走去。
宋夭夭已被院中的景象嚇得面無人色,她連連後退,驚怖惶恐地望著她,「你……你不要過來,不要搶我的孩子……」
見香薷走到近前,她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將懷中哭泣的嬰孩高高舉起而後重重摔下!
「我的兒!」老夫人悽嚎一聲,眼睜睜看著她剛降生不久的重孫摔向地面,然後……出現在了那個女人的懷中。
四周皆靜,所有人都被驚得忘了呼吸。
「我未料到你竟有這等魄力,為了掐斷祁周的最後一絲生機,為了報復我,竟連殘害親子的事情也做得出。」香薷因強催妖力,此刻丹田灼痛破裂,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來。
她面上無甚表情,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垂目望向懷中的嬰兒,「我原念著你是這孩子的母親,想留你一條性命。聽聞你幼時被水妖弄瞎了眼睛,你家人便花重金買通道士將別人的眼睛換給了你,想來你秉性如此,慣是喜歡搶奪別人的東西。這世間有萬般美妙,你這樣的人,怕是不配瞧見。」
「我不是,我隻是不願他落到你手裡……」宋夭夭哆嗦著手,惶然不安地跌坐在地,她抬頭,「你這話是何意……你要對我做什麼……啊!」
伴隨著宋夭夭撕心裂肺的哀號,她將一對血淋淋的眼珠丟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