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九點。
臨時會議,由燕綏主持。
“班加西中資公司所有需要撤離的工人人數是五千多名,怕目標太大,會受到暴/亂分子集中攻擊,所以共劃分了五個安全區,每個安全區的人數控制在一千人左右。”
燕綏把安全區的位置用記號筆圈出:“目前,燕氏海建的工棚已經被暴/亂分子佔領。中化公司的廠房除了剛才的針對性攻擊以外還未受到損傷。我了解過,所有中資企業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襲擊,侵擾以及洗劫。”
她抬眸,看向荀莉:“我最後一次和大使館連線,領事指示我守好安全區,等待使館工作人員和中國軍方幫助撤離。”
荀莉頷首:“是。”
“其餘安全區也分派了人手幫助撤離,利比亞局勢惡化太快,集中撤離並不合理,也無法分配等量資源。”
“行。”燕綏摁下筆帽,在她所在的安全區打了個五角星:“那現在我們就商量廠房裡這一千三百多名工人的撤離方案。”
她把之前做好的預案翻出來,遞到傅徵和荀莉面前:“我們離機場較遠,班加西南部交火激烈,穿過交戰區去機場顯然不合理,所以我放棄了機場轉移。”
“我建議陸路和海路撤離。”
她把畫好的撤離路線翻出來:“包括你們所有人在內,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人。一次性全部撤離的可能性不大,同一種方式撤離也不理想。可以分成五批或者六批,從不同路線轉移。”
她的方案和傅徵不謀而合,他沉吟數秒,道:“分五批,每人帶一隊。”
他手指從利比亞的班加西劃至希臘的庫力特島:“海路撤離是從利比亞撤至希臘的克裡特島,目前的困難點是,廠房到港口的距離也有一片交戰區。我們需要從交戰區北側繞遠路抵達港口,這比原先的路線要多一個小時的路程。並且,海路運力不足。”
“港口目前停靠的船隻數量少,容量小,最多三批能從海上撤離去希臘的克裡特島。”頓了頓,傅徵抬眼,目光和燕綏相對:“利比亞機場已經禁飛,無法撤離。港口很快也將關閉,起碼要有兩批隊伍,從班加西撤離至埃及。”
情況和燕綏預估得差不多。
Advertisement
她擰眉,凝神看著燈下的筆影良久,說:“先分組,決定撤離路線。”
從利比亞政變開始,整個撤離行動全程都是燕綏安排。
這種時候,沒有虛假客套,謙讓互爭,也沒有論資歷論輩分論年齡排序的說法。
燕氏海建以及中化公司的幾位高層裡有數名黨員,互相望了眼後,推出代表說:“我們是黨員,於情於理都應該是最後一批撤離,保護中國公民的生命安全也該是我們的職責。”
“陸路從埃及撤離的路程較遠,利比亞整個國內都亂成一鍋粥,這路上想來也不會安全。小燕總帶人先從海路撤離,我們兩個商量好了,帶工人陸路從埃及撤離。”
燕綏有點欣慰。
她撓了撓下巴,笑了笑:“這樣吧,還是我來安排。”
“陸路我來帶一批,我路子野,這路上就是再有牛鬼神蛇也能鎮住他。”話落,她挑眉看向傅徵,笑容裡帶了幾分戲謔和調戲:“傅首長,你說是不是?”
她一句話,成功讓所有不知內情的人怔了怔,面露疑惑。
傅徵壓著嘴角笑了笑,看她的眼裡透出幾分無奈和寵溺:“是。”
燕綏突然把矛頭轉向他,其實帶了幾分試探的意思,兩人心照不宣,一來一往兩句對話達成共識。
在這裡,不談情不談愛,一切以平安撤離所有僑民為先。
他不會意氣用事,千阻萬攔。她的平安重要,在利比亞的所有的中國公民的平安也重要。
傅徵知道的陸路撤離最適合的領導人選,的確是燕綏無疑。
“海路撤離就讓我爸領路吧,燕氏旗下的遠洋船隻受召,已經在來班加西港口的路上。我和附近商船最後一次通話得知的地點與利比亞很近,最遲天亮,燕氏第一批撤僑商船就能抵達港口,我爸坐鎮能夠自由調度商船。”
他年紀這麼大了,海路撤離是所有撤離方式中最安全也最高效的,燕綏舍不得看他在利比亞的炮火裡穿梭苟且,她自己可以在泥裡滾,在沙裡爬,可就是見不得燕戬彎下腰,低下頭。
一下也不行。
——
晚上十點。
撤離路線敲定,撤離人員分組安排完畢。
散會。
燕綏怕被燕戬拎住教訓,片刻也不敢停留,裝作事務繁忙的樣子挽著荀莉往外走。
她的確還有事要做,要清點可用的車輛,安排批次,會上所有決定的事情全要一件件落實下來。
傅徵同樣負責清點物資,前後腳跟著她離開。
主廠房南側還有個庫房,燕綏從燕氏海建的工棚撤離後就把所有車輛封存在了這間庫房裡。
燕綏:“利比亞混亂發生的第一天,還是凌晨,中化公司受到過襲擊。一車隊,八個持槍的暴徒,搶走了他們不少物資,車輛、糧食和醫療品。”
“包括他們的員工,還受到流彈誤傷。包扎處理後,提前先送出去了。”
燕綏走到車前,抬了抬下巴,示意所有車都在這裡了:“可用車輛不多,不能一次性全部從廠房裡撤離。”
第一天撤離婦女兒童時租用的五輛大巴返程後怕引人注目直接還給了租車公司,第二天燕綏見勢不對再去租借,隻租來了三輛租金翻倍的四十人座次大巴。
“還有兩輛五人座越野。”燕綏開窗,示意他們往外看:“中化隻留下兩輛載貨的卡車,暴徒嫌是敞篷的,才沒搶走。”
窗一推開,空氣中的硝煙味就立刻竄入鼻腔。遠處炮火不時轟炸,槍聲肆虐。突突突的槍聲裡,時不時有危險逼近的緊迫感。
傅徵關上窗:“足夠了,明早第一批讓海路先撤離,能帶多少走就帶多少走,第二批讓陸路撤離的隊伍先離開,等海路撤離的工人安全離開,第三批全部撤離。”
燕綏算了算時間,明天天黑前廠房裡的所有工人都能離開班加西。
——
幾人沿路返回主廠房。
夜色已深,槍林彈雨裡,依舊沒有幾人敢睡。一千多人或坐或站,密密麻麻,卻無一人發出聲音來。就是說話,都格外小聲,像是怕驚擾這夜色裡的魔鬼。
如今的利比亞,百鬼夜行,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荀莉有些感慨,忍不住說:“我來時經過不少營地,有被洗劫一空的,也有人員傷亡的。甚至有中資公司和暴/亂分子正面發生衝突,這裡是我看到的最井然有序的安全區。”
燕綏想了想,回答:“居安思危,我的危機意識比較敏銳。”
“你看你的應對方式很熟練……”荀莉一頓,想問又怕唐突,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燕綏倒不介意,說:“我外公是海軍,他退役前的最後一仗就是撤僑。”
荀莉恍然大悟,看向燕綏的眼神越發敬畏。
——
零點前,撤離路線和撤離時間全部落定。
高層領導各司其職,準備明天一早的撤離。
傅徵和指揮中心通話確認撤僑計劃後,調度五人小隊站崗警戒。
胡橋是狙擊手,佔據廠房高低隱蔽瞭望,其餘幾人分守廠房一側負責警戒。
燕綏去慰問郎其琛時,這位年輕的軍人紋絲不動地端著槍,看向窗外。
班加西靠海,海風透過沒有玻璃的窗戶卷入空曠的廠房內,透著股冰封的涼意。
燕綏悄悄拿手貼了貼郎其琛的臉,頗有些擔心道:“你這麼吹一晚,該面癱了吧?”
郎其琛斜睨了她一眼,嘀咕:“你別咒我成不。”
“成成成。”燕綏踩著木箱坐上去,舌尖苦得想抽煙,剛摸到煙盒,又聽郎其琛說:“你趕緊別抽了,沒見我傅隊看你抽煙時那恨不得把你生吃活剝了的眼神?小心回去他跟你秋後算賬。”
燕綏咬住唇笑,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問:“诶,你們不是在護航嗎?怎麼就過來了?”
亞丁灣和地中海可隔得不近呢。
郎其琛終於等到她問這個問題,哼了聲:“我說我姑這麼見色忘侄的人,怎麼還能惦記起我,果然就隻是想撬開我的嘴。”
燕綏踢他,還專挑膝彎這種脆弱的地方踢。
郎其琛被踢得腿一彎,嘶了聲,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力繃直了雙腿站得更加筆直:“姑你幹嘛,我這站崗執勤呢!”
燕綏笑得一臉純良無害:“教訓你啊。”
“我和傅徵在一起後,你的失姑侄兒人設是不是太搶戲了點?”
郎其琛委屈。
燕綏又重復問了遍:“你們不是在亞丁灣護航,怎麼就來利比亞了。”
“哪裡需要我們我們就出現在哪裡,這還有疑問?”郎其琛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補充了一句:“來利比亞,是他主動請戰的。”
☆、第102章 他與愛同罪102
第一百零二章
傅徵巡視完整個廠房, 在東北角尋了個位置, 架設警戒點。
身後腳步聲漸漸靠近時,他轉身回望了眼。
燕綏在離他兩步遠的位置停下,給他遞了瓶礦泉水。
傅徵接過,順手放在窗臺上。他倚牆而立, 微側了側身, 正面看向她。
直到此時,他才算仔仔細細地把她看了一遍。
他的目光落在她纏著紗布的手肘和小臂上,視線一轉, 又凝神打量了眼她的右耳。
一整晚, 他注意到很多次,她和人說話時, 始終是微微低著頭用左耳去聽。
他轉頭, 視線透過鐵絲網巡向廠房外的空地,低了聲音問:“耳朵怎麼樣了?”
“聽力受損。”燕綏不以為意:“爆炸太突然, 耳膜可能被震裂了。”
她坐上貨箱, 擰了瓶水喝。餘光瞥見他皺了下眉, 一口水咕咚咽下, 又補上一句:“利比亞亂成這樣, 別說去醫院檢查治療了, 出趟門都要擔心還能不能回得來。”
傅徵抬了抬下巴, 指向她的手臂:“換過藥了?”
燕綏沉默了幾秒,緩緩擰上瓶蓋。
她覺得這邊的木箱有點烙屁股,她從坐下開始就覺得這裡的風水和她八字不合。
於是, 她硬著頭皮解釋:“就昨天凌晨包扎了下,紗布有限,後面會出什麼事都不知道,哪能奢侈地換藥。”
傅徵似笑了下,那笑容涼飕飕的,直看得燕綏後頸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