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天,恐慌,襲擊,戰亂就將蔓延到首都的黎波裡。
一旦利比亞的領導人倒臺,這個國家將立刻淪陷為地獄。
燕綏:“以防萬一也好,先讓燕氏海建的職工家屬先走,婦女兒童第一批撤離。”
她舔了舔嘴唇,說:“假設我判斷失誤,人再接回來。滿大街的遊行示威,也沒法開工,工期肯定要耽誤。”
燕戬沉思了片刻,頷首:“你讓辛芽和翻譯去包機,婦女兒童第一批撤離。”
意見一致,那就好辦了。
辛芽當天下午就聯系好了航空公司,包了一架國際航班晚上十點直飛首都。
燕戬是利比亞海外建設項目的總負責,撤離的安排由他通知,落實。同一時間,燕綏也沒闲著,她帶翻譯一起研究利比亞的交通網。
——
她做了兩種極端的方案。
一種是最樂觀的,利比亞的政府強勢鎮壓了國內的反對勢力。那頂多延誤工期,損失輕微到燕綏可以忽略不計。
一種是最悲觀的,利比亞的領導人倒臺,暴亂衝突像瘟疫一樣傳遍整個利比亞。她將損失整個項目,失去利比亞的市場。
如果是前者,她最多苦笑著把剛送回國的人重新接回來。她不會為這次決策感到後悔,也不會覺得自己這個決策是大驚小怪。
她可以對自己的生命毫無敬意,可無法同樣對待別人。再來一次,她依舊會做出這個保守的決定。
但如果是後者,她要考慮的就多了。
局勢惡化緩慢她會有足夠的時間撤離燕氏海建的所有員工,那她有無數種方式安排大家平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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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萬一局勢惡劣,很快利比亞的機場,港口,邊境會全面關閉,手機與國內的通信完全中斷。到時,孤立無援。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鐵路被拆。整個利比亞境內就再沒有鐵路,陸路的交通也主要以公路為主。”翻譯把利比亞地圖圈畫給燕綏看:“班加西的港口在這裡,是利比亞第二大港口。”
“我知道。”燕氏旗下有途徑班加西航海路線的遠洋商船。
包括燕綏自己,也並非對利比亞一無所知。
——
至下午,班加西的暴亂發生,有人開始打砸搶燒中資公司。
黎明時分那場小規模團戰並不是偶然,而是有武裝勢力意圖劃地盤,搶佔根據地。陰謀與騷亂深埋在地底,如今,戰火已然,一觸即發。
至此,所有中方公司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紛紛準備撤離。
——
晚上七點,燕氏內部緊急會議結束後,項目經理著手拉組一支安保力量準備護送第一批撤離利比亞的隊伍。
分配給燕綏的任務是聯系燕氏所有在地中海附近的船隻停靠班加西港口,以備不時之需。
她起身,剛準備去隔壁辦公室給中國駐利比亞大使館打電話協調此事,被燕戬叫住。
偌大的會議室裡頃刻間隻留下兩人。
燕綏微微抬眼,目光和燕戬一對,按耐下心浮氣躁,重新坐回去。
燕戬沉吟了片刻,說:“等會你也一起去機場,和辛芽一起第一批撤離。”
燕綏眨了眨眼,笑了:“爸,這種時候你讓我先走?”
時間緊迫,她一分也不想浪費,隻能言簡意赅道:“我是公司決策人,隻要我在這,就能帶所有人平安回家。現在根本沒有我撤不撤離這個問題,我僱他們一天,我就負責他們一天。”
“我最後走。”
燕綏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我先去忙了,等會機場我跟你一起去,我想把辛芽先送回去。”
走出幾步,她似想起什麼,轉身,語氣毋庸置疑道:“燕同志,你也可以準備下了,你第二批撤離。”
她悉數把話堵回來,沒再給燕戬開口的機會,邊撥打大使館熱線邊大步離開。
——
晚上八點,燕綏和與燕戬為中心的高層,拉組了一支安保力量護送婦女兒童先行撤離。
班加西的街道上,隨處可見燒搶的痕跡,去機場的路上到處冒著濃煙。雖還不至於看到血腥到令人不適的場面,光是滿街的混亂,蕭條就足以彰顯此時此地正在發生著什麼。
一列車隊五輛租用的大巴車,快速平穩地從人流稀少的小道一路前行。
車廂內安靜到沒人說話,連呼吸聲都輕得幾不可聞。
——
八點三十,車隊有驚無險抵達班加西的機場。
一天的騷亂令班加西今晚的機場尤其混亂。
推搡的人群,渾濁滯悶的空氣,雜亂的噪音一股腦撲面而來。
到處是帶著行李準備搭乘飛機離開利比亞的民眾。
辛芽和翻譯組織所有人順序通過安檢候機,燕綏站在隊伍外,看她忙前忙後連鼻尖沁出的汗都沒時間擦一下,偏頭掏了掏耳朵。
等燕氏海建第一批撤離的隊伍排到了隊尾,燕綏招招手,叫辛芽。
“你排上去,跟著走。”她指了指隊伍:“不出意外,到明天,班加西範圍內的手機信號會被屏蔽。亂起來我就顧不上你了,你回國,在南辰坐鎮,想辦法接我回去。”
辛芽一怔,隨即搖頭:“小燕總,你本事比我大,你先走,然後再接我出去。你看這裡,很多事情都需要我。”
燕綏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廢什麼話,讓你走就走。這裡需要我,不需要你。”
她這個小助理,膽小,心軟,愛哭鼻子。
其實燕綏一直都知道,辛芽不適合給她當助理,可面試那天隻有她傻乎乎的,不知道表現,不知道討巧,又偏偏十分合她眼緣。
她低嘆一聲,輕拍了拍辛芽的肩膀:“現在不是謙讓的時候,你放心,我會平安帶著所有人回南辰。班加西的局勢隻會惡化,你待在這沒什麼用。能走一個是一個,你別讓我沒法跟你媽交代。”
辛芽眼眶一紅,硬咬住唇,下巴顫抖得連話也說不出,就這麼看了她一會,視野逐漸被眼淚模糊。
她吸了吸鼻子,抬袖子狠狠擦了把眼淚,給燕綏鞠了一躬,保證道:“我會安頓好所有人的,地圖我看過好多遍了,翻譯也跟我說了你的安排。回去後我立刻安排人接應你們。”
燕綏點頭,曲指抬起她下巴,微沉了語氣,低聲道:“乖,把眼淚擦了,去過安檢。”
——
送走辛芽,燕綏,燕戬和幾位高層同車,來時的車隊簡化成兩輛越野返回公司。
燕綏坐在後座,以中控扶手為支點,攤開了一張自繪版簡略地圖:“我剛和大使館領事聯系過,我們國家已經開始制定營救計劃,策劃撤僑行動。”
“我們有商船,正好國家想僱佣船隻讓僑民撤離。我調了所有能趕來的船隻盡快抵達班加西港口,無條件優先讓中國同胞離開利比亞。碼頭有大使館的人,會協調秩序,我們要安全撤離的,不止燕氏的工人還有中化公司等所有在班加西的中資公司。”
燕綏條理清晰,做事沉穩,三兩句說明了整個計劃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工作任務的分配。
“利比亞的局面隻會越來越糟,今天可能還是燒搶,明天就是槍林彈雨。回公司後,我去和中化公司的負責人協調,所有工人退避到他們的廠房,等待一起撤離。”
她指了指地圖中被她圈畫的紅點:“港口可停靠船隻有限,並且支援的船隻此時並未全部到港。我們需要分成幾撥撤離,海路,和陸路。我需要利比亞當地人領路,通過陸路往西撤離去埃及。海運,就抵達希臘,再乘坐飛機回國。”
她抬眼,又補充了一句:“我會全程和大使館聯絡,安排所有路線的撤離。你們也請放心,如果我不能帶你們回家,還有祖國。”
☆、第100章 他與愛同罪100
第一百章
晚上十一點。
燕綏與中化公司在利比亞的總經理協調完畢, 劃立中化公司的廠房為安全區。
除了中化公司, 還有十幾家中資企業配合駐利比亞大使館的安排,以燕綏為領導者,成立應急指揮部,統一協調班加西中資企業撤離問題。
——
凌晨零點整。
燕綏結束第二次緊急會議, 通知燕氏海建所有工人連夜對項目的大型機械和物資進行封存。電腦, 保險櫃等就地掩埋,公司可用的全部汽車統一封藏,命人看管, 以備撤離時所需。
以防萬一, 燕綏動員所有燕氏海建的工人儲備糧食和礦泉水,以應對危機。
——
凌晨一點。
燕氏海建的工棚遭到攻擊, 子彈穿透營房, 工棚圍牆內外突突的槍聲和馬達聲似一匹突然闖入的烈馬,嘶嘶揚蹄。
燕綏正在工棚裡分配任務, 工棚外的爆炸聲響起時, 巨大的炮聲震得整個營地晃了兩晃。
屋內吊頂的燈光呼哧一聲閃了兩下, 昏暗明滅的燈光下, 燕綏一張臉陰沉得能滴水。
“把燈全部關了, 就地隱蔽。”她咬牙:“天亮就撤離。”
不止燕氏海建的工棚, 四周無論遠近, 槍炮聲四起。
暴/亂分子的騷動在夜色下如夜行的野獸,無聲咆哮。
——
凌晨兩點。
燕綏試圖聯系大使館無果,利比亞手機通訊的信號被屏蔽比她預估的時間還要早。
她背靠著工棚的牆壁, 看遠處燕戬在安撫工人,目光透過窗口能看到外面四處燃燒的火焰。火光卷起的白煙在夜色裡厚重如凝固般,鼻腔呼吸到的空氣都帶著無處可逃的硝煙味。
燕綏坐到木箱上,摸出包煙,煙條叼進了嘴裡才發現自己沒有打火機。目光在四周一巡,叫了聲坐在地上不停撥電話的巴基斯坦籍男人:“诶,有火嗎?”
小伙愣了下,點點頭,從皺巴巴的外衣裡掏出打火機遞給她。
“手機信號被屏蔽了。”燕綏點上煙,指尖把玩著那枚打火機,問:“你給誰打電話?”
“家、家人。”小伙結巴了下,說:“巴基斯坦和中國是好兄弟,我們一家都來了中國。我父母在南辰開了家面館,我跟工頭來了利比亞。”
燕綏斜咬住煙,垂眸看他。
他的中文很好,平仄咬字清晰,說話流利:“我來這裡賺錢,攢聘禮,娶我女朋友。”話落,他又有些沮喪,看了看燕綏,小聲道:“我每晚都要和他們通電話的……”
燕綏吐了口煙:“敢不敢跟我上房頂?”
小伙頓時睜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