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把李懷瑾這個狗皇帝氣走了,但這些天還在繼續寫寫畫畫。
不知情的,大約以為我還在想著如何討好他,挽回他。
上一世,為了做好李懷瑾的皇後,我揣摩他的喜好,的確苦練了很久的書法和畫技,盼能得到他的青眼。
可不管我怎麼練,李懷瑾都總能挑出毛病。
他說我字醜,畫也爛。
我不甘心,便一遍遍地寫,一遍遍地畫。
他終於不耐煩地說了真話:
「算了吧,謝琳琅,你的手隻會握刀,又豈能握住秋毫?」
「鬧笑話不說,還白白浪費了那上好的墨。」
那時我便懂了。
原來李懷瑾討厭的,不是我的字和畫。
而是我這雙舞刀弄劍,長出薄繭的手。
他喜歡沈卿卿的手。
沈卿卿就算畫的鴛鴦似野鴨,畫的鳳凰似山雞,他也覺得靈動可愛。
為此,我曾難過地哭過一整夜。
後來,我扔掉了所有為李懷瑾而作的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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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恰好被進宮的樓月行撞見了那滿宮的狼藉。
他默不作聲地把我扔在地上的字稿一張張地撿起來,再小心收好。
後來,還將我撕爛了的畫一點一點地拼好、裝裱,視若珍寶。
我惱羞成怒地質問他:
「那麼醜的東西,你裱它做什麼?」
猶記那時,樓月行捏著畫軸,指尖泛白,語氣冷冽且偏執:
「不醜。」
「是他蠢,不懂珍惜,不配欣賞。」
樓月行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我不免心頭觸動。
可身在皇宮,須處處防備隔牆有耳,他怎麼敢?
一不小心,是要喪命的。
於是我便冷冷地罵了他:
「閉嘴!你一個宦官,又懂什麼?」
我忘不掉他聽了那句話後,身子一僵,眼底光芒寂滅,面如死灰的樣子。
而今重生,隔世如夢。
我想留住那道光。
此時此刻——
樓月行見我不說話,臉色冷白,眸光微黯,陰沉沉地問:
「你還在想著做他的皇後?」
「謝姑娘就這麼喜歡玩弄人心嗎?」
我看著好笑又心疼,在紙上添了最後幾筆,又把畫顛倒逆轉過來,再遞給他:
「樓月行,你再細看看,我畫的到底是誰?」
他看著畫中人,不禁愣住。
隻一眼,原本冰冷陰沉的眉峰便瞬間被撫平——
因為我畫的,不是旁人,正是他。
上輩子我苦練畫技,早已習得一手絕藝。
我可倒行逆施,反向作畫,不到最後一筆,旁人皆看不出我畫中真章。
樓月行說得沒錯。
李懷瑾那個狗皇帝眼瞎。
他不懂珍惜,也不配欣賞。
他連樓月行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此時此刻,我望著眼前人,笑問:
「樓督主,我畫得你可喜歡?」
「若喜歡,不妨將它拿回府上,裱在床頭,夜夜抱著入睡,可好?」
饒是樓月行平時裝得再好,此刻也死死地捏住畫紙,舍不得放下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說喜歡也不是。
說不喜歡,更不是。
終於,他懶得裝了。
再開口時,嗓音微啞,一字一句都是翻滾的情欲:
「抱它入睡?又怎麼夠?」
「你明知我真正想抱的是誰。」
我靜靜欣賞他為我瀕臨發瘋的模樣,噗嗤一笑,軟軟地鑽入他的懷裡,近乎蠱惑:
「那你抱啊!」
8
樓月行全身緊繃。
若畫成戲本,他倒像是一尊下凡的神佛,我卻是那個誤他道行,勾他墮落的妖。
我一點點地試探。
揉皺他的緋衣。
蹭上他的喉結。
勾住他的脖頸。
上輩子,因著皇後的身份,我一向端莊自持,即使被困於冷宮,也未曾以色媚人過。
而狗皇帝李懷瑾,則忙著跟沈卿卿膩乎,從未碰過我。
所以,我至死都是處子之身,毫無勾引男人的經驗可言。
可當我對上樓月行的深眸,卻又好像無師自通了一般。
我親了親他那張禁欲的薄唇,逗他:
「樓督主,機會給過你了。」
「再不抱,我可走啦!」
我作勢當真要撤。
樓月行難忍地閉了閉眸,手上用力,一把將我扯回了懷裡:
「......不許走。」
他嗓音啞得不成樣子。
才剛說完,便難以自持地吻了下來。
鋪天蓋地,密不透風。
就像一隻初嘗肉味,不知餍足的狼。
我身子半軟之際,不禁喃喃想著——
他這哪兒是什麼宦官?
分明是個妖孽。
可偏偏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尖嗓的通報:
「皇上駕到!」
是李懷瑾來了。
他可真是個會煞風景的。
耳聽著李懷瑾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不得不從樓月行懷裡抽身,小口喘息著,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整理妝容,動作略顯慌亂。
樓月行眼尾那抹動情的紅暈還沒完全褪去:
「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說話間,他竟從我的發間拆下了一支玉簪。
他一手捏著簪棒,一手摩挲把玩著簪頭的雕花。
修長白皙的指節,與羊脂白玉相得益彰。
「還我。」
我伸手欲搶。
他卻反手就將簪子揣進了懷裡,貼身藏了起來。
這下,我若想拿,必須得扒了他的外袍才行。
我的手僵在半空,進退兩難:
「樓督主該不會是想留下證據,回頭再治我個不敬東廠掌印的罪名吧?」
樓月行難得挑起唇角,笑得惑人:
「怎麼,琳琅姑娘敢親卻不敢認?」
我:「......」
明明是他先親的好吧?
隻是,來不及再多言,房門已經被推開——
9
李懷瑾帶著沈卿卿,氣勢洶洶地來了。
「朕有事要和琳琅私談,外人不得打擾。」
李懷瑾沉著臉,不耐煩地揮手,想讓樓月行退出去。
可樓月行卻站著不動。
他那一張臉冷得像冰,眼神涼飕飕的。
我都懷疑,下一秒他是不是想要把李懷瑾給剁了。
畢竟上一世,他就幹過這事兒......
李懷瑾雖然狗,到底還披著皇帝的皮。
就算要搞他,也不能惹自己一身腥。
於是我拼命給樓月行使眼色。
樓月行這才肯走。
李懷瑾不疑有他,等樓月行一走,就牽著沈卿卿,來到了我跟前。
他一開口便是譏諷:
「謝琳琅,你贏了。」
「?」
我不知他又抽什麼風。
他居高臨下,不耐煩地看著我,如同施舍者在看一個卑微的乞丐:
「你哄得群臣為你進言,市井為你不平,不就是想嫁給朕嗎?」
「朕可以允你——隻要你對外宣稱,是你自願放棄皇後之位,讓賢給沈卿卿的,朕便退一步,賞你一個妃位。」
我差點被他這番蠢話給氣得笑出聲來:
「沈卿卿為皇後,我為妃?」
他是想讓我天天跪在沈卿卿的腳底下請安嗎?
李懷瑾冷冷地警告道:
「琳琅,你與朕算是自幼相識,朕許你妃位,也是看在過往情誼上,不願讓你太難過。」
「你莫要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沈卿卿也湊上前來,紅著眼睛,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
「謝姑娘,我知道你心悅阿瑾,可阿瑾是皇上,他不想受制於一道遺旨,他隻想娶一個自己真正鍾情的女子做皇後。」
「你能不能別再逼阿瑾了呢?」
一口一個阿瑾。
聽得我反胃。
我抬眼望著他們二人,不屑地勾了下唇:
「不必,皇上既然喜歡沈姑娘,臣女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李懷瑾臉色陰得難看,再出口時,說的話便成了威脅:
「謝琳琅!」
「朕知道你傷心難過,可你再糾纏也無濟於事,朕不愛你。」
「入宮為妃,已是你最後的退路!」
「若是被朕拒了婚約,這天下便再無人敢娶你。」
「你隻能削發為尼,或是老死深閨!」
我揚眸盯著他半晌,到底沒忍住,嗤笑了一聲:
「哦,那臣女寧願老死深閨。」
他至今還沒弄懂。
根本不是他不要我。
是我,不會再要他了。
10
李懷瑾再一次與我不歡而散。
不得不說,他治國的本事沒有,小心機卻多得很。
他故意帶著沈卿卿來惡心我一番,離開後便宣稱他已經松口,改封我為妃,與我求和了。
我若再不願,便是不識好歹。
隻可惜,他的算盤又打錯了。
因為——
就在他為了立沈卿卿為後,與朝臣置氣的這幾日裡,京都百裡外,有三個郡縣發生了地龍翻身之禍。
地震之後,山河崩裂,屍骸遍地。
於是整個大梁都知道,李懷瑾為了讓沈卿卿當皇後,與朝臣鬧僵,多日未上朝理政——
等李懷瑾知道消息,想管的時候,除了開倉放糧,便再也束手無策了。
他本就登基不久,沒什麼人望,如今更落得了個百姓離心的後果。
沈卿卿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出身官階微末的太醫府,無權無勢,唯一的依仗就是李懷瑾的偏愛。
世人不敢罵皇帝,於是所有的罵聲都到了沈卿卿的身上。
她成了勾引皇上,擾亂社稷的妖女。
而在這一片亂聲中,卻有一人,飽受百姓的贊揚。
那就是——長公主李寧玉。
她如同早已預料到禍事將要降臨一樣,早早地就派遣了官員去疏散百姓,安置流民,設立救災粥棚,將死傷降到了最低。
扶春一邊磨墨,一邊不解地問我:
「小姐,你說......長公主她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南邊將有地龍之禍呢?」
「聽說她提前部署得特別周密,救了好多人吶。」
我隻笑笑,沒說話。
長公主自然無法預知到天災人禍。
所以,是我偷偷告訴她的。
11
黃昏時分,長公主來傳話了。
她召我過去密談。
我到時,樓月行也在。
長公主坐在高位上,身上是渾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氣場。
她一開口,便直入正題:
「半個月前,你讓樓月行給本宮送了一封密信。」
「你說,京南三郡將有地龍翻身之禍,讓本宮早做安排,救治災民。」
「倒還真讓你說中了。」
我垂眸斂目:
「......是。」
她懶洋洋地託著腮:
「若本宮當時不信你,不提前部署救災事宜,你又當如何?」
我溫聲道:
「我相信,事關三郡百姓的性命,即使您不信我,也會以防萬一,提前做部署的。」
這就是長公主和李懷瑾的區別。
果然,她聽完便笑了:
「你倒是很會揣摩本宮。」
「臣女不敢。」
我以為,接下來,她必會問我是如何提前得知地龍之禍的。
可她卻沒有再追問,而是語氣和煦,如同敘舊一般:
「琳琅,其實,你並不想當皇後,對吧?」
我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才好。
畢竟,長公主可不是李懷瑾那個蠢貨。
她善權謀,也精於政治。
隻可惜,她是個女兒身。
先帝再喜歡她,也還是將皇位傳給了李懷瑾。
上輩子——
李懷瑾登基後,曾遭過一回刺殺。
關鍵時刻,是長公主顧念著大局,替他擋了一刀。
可李懷瑾卻並不念她的好。
而是趁她受傷養病之際,瘋狂打壓她的勢力,逼她還政於朝。
北戎打入大梁時,李懷瑾也不思如何退敵,隻想著把長公主嫁去北戎。
可那時北戎已經連破數城,又豈會因為一個和親的公主而放棄?
這輩子——
我想推長公主一把。
想讓她看清李懷瑾的愚蠢。
更想讓她珍惜眼下的機會。
於是——
我不再喚她殿下。
而是久違地叫了她一聲:
「寧玉嫂嫂......」
長公主目光一震,神色怔愣地看向我。
這世上除我之外,幾乎沒人知道——
她與我兄長謝雲州,曾有過一段情。
那時我年歲尚小,總在私下裡偷偷喚她「寧玉嫂嫂。」
她對這個稱呼很是受用。
隻不過......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她的謝小將軍長埋在了北疆的皑皑白雪裡。
我失去了哥哥。
她失去了心上人。
為此,她大病過一場,病好後,便一心撲在了朝政上。
我從此斂口,再也不敢對她提起兄長。
一晃多年過去。
「公主殿下,可還記得我家兄長?」
大殿之上,檀香繚繞。
長公主摩挲著手腕上那串晶瑩的玉珠,輕嘆口氣。
那玉珠,是長公主的及笄那年,我兄長送她的禮物。
再抬眸時,她的眼睛已染了一抹湿潤的薄紅:
「你說呢?」
「人們總說死者已矣。」
「可他在本宮心裡,卻永遠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