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的確有一瞬間的迷茫——燕沉出賣她?
但是怎麼可能?
在醫院時,燕綏就覺得燕沉有事瞞著她。
可這會聯系了所有的關鍵點,當矛頭全部指向他時,她卻對燕沉的動機毫無頭緒。
燕沉和程媛不同,程媛目光短淺卻又野心勃勃,但燕沉在商業上的才能抱負有目共睹。他不是毫無底線的人,也不像是會任程媛擺布的人……
那還有什麼原因,讓他突然開始針對自己?
——
她專注到連手機鈴聲都沒聽見,還是傅徵提醒她:“電話。”
燕綏回過神,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的“代駕”二字,一個激靈……終於想起半小時前被她從床上鏟起來任勞任怨的小代駕。
路口紅燈,車緩緩停在停止線前。
傅徵側目看她,問:“不接?”
當然要接……
燕綏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喂?”
“燕姐。”代駕爬個樓爬得氣喘籲籲,站在三樓樓梯口,喘著大氣問:“我到門口了,你出來吧。”
燕綏撓了撓眉心,小聲道:“我打到車,先走了。”
代駕:“……”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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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了聲,帶著笑轉身往樓下走:“我昨晚通宵達旦的工作到清晨,睡下三個小時被你叫醒……你給我營造了一個好萊塢大片故事背景,結果我不打電話你還把我忘了?”
燕綏聽到代駕那懷疑人生的語氣,默了默。
代駕還在抱怨:“雖然我是包年的,但費用這麼便宜,你怎麼忍心……”
……
終於等到他說累了掛斷電話,燕綏還沒松口氣,餘光瞥見傅徵握著檔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頭皮一麻,隻聽他語氣危險又低沉,問:“你遇到危險,第一個想到不是我?”
☆、第55章 他與愛同罪55
第五十五章
跟蹤這事, 從燕綏發現到她決定以身為餌,全程沒超過五分鍾。
事出突然, 她的危機處理意識習慣性替她規避以現實角度而言無法求助的名單,另外選擇最佳輔助人員。
而傅徵,屬於前者。
相比代駕能夠隨傳隨到的機動性,傅徵身處部隊, 在沒有休假的前提下, 並不能由她支配。
燕綏從未回避過她和傅徵在身份, 職業, 責任上的不匹配。隻是談戀愛,沒必要跟完成工作一樣, 事事做總結, 畫圖表,打報告。
這個明顯怎麼答都會暴露彼此生活矛盾的問題自然也不需要正經回答,男人吃醋跟女人一樣, 是要哄的。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你不就喜歡我的獨立自強嘛?怎麼著,變口味了?”
身後有車鳴笛催促。
傅徵側目, 透過後視鏡往後瞥了眼,輕抬剎車,又輕壓油門,道:“我休假了,十天假期。”
話落,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休完回部隊報道那天,正好是半個月。”言下之意在提醒燕綏, 打戀愛報告賭約的最後期限就是那天。
急的又不是燕綏,她現在還有什麼好沉不住氣的?
車從老城駛進新區,耳邊氣流聲漸漸嘈雜。
夏季未至,吹來的風卻已帶了幾分灼人的暑意。
燕綏倚著車窗的小臂隔著外套也被陽光曬得發燙,她收起手,關上車窗,忽然想起還沒問他:“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船廠?郎其琛告訴你的?”
除了這個小兔崽子,燕綏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出賣她出賣得如此理所當然。
“嗯,”傅徵應了聲,看著前方路況的眼神漸漸深邃:“是他說的。”
老船長家離造船廠不遠,繞過一個白灘公園,前行一公裡就是燕氏的造船廠。
燕綏來時,崗亭的門衛已經換成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好在,並不妨礙燕綏刷臉,她揿下車窗,對著小跑出來查問的門衛微微頷首。
那門衛一眼認出她,什麼也沒問,徑直替她開了門。
傅徵開車進去後自然減了速。
燕綏指路,繞過廠房和一片空地,指著角落盡頭那艘巨輪:“還記得它嗎?”
她手指的方向,燕安號靜靜停泊在港口盡頭。
“記得。”哪會不記得?
半年前為解救燕安號上被海盜劫持的二十名船員,何止熟悉燕安號的外形,船體結構幾乎都爛熟於心。
如龍首的艏尖艙,防撞艙壁前的錨鏈艙,如同心髒位置的船舶機艙,毫釐分寸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車過橋,停在水泥路的盡頭。
燕綏下車,沿船梯登上燕安號的甲板艙。
頂層有平臺,給船員或船長做瞭望用,她正尋思著怎麼上去,傅徵已經攀住頂層圍欄,輕松一躍就攀頂。他半蹲,朝她伸出手:“踩臺階。”
燕綏順著他指的地方落腳,手腕借力,沒怎麼使勁就被他拉著登上了燕安號上最高的瞭望臺。
近海,尤其是環著內陸的海水,因水道船隻來往密切,交通繁忙,整片水域已不再像燕綏小時候那樣清澈。僅剩微藍的水意延綿著,一路到海平線交匯處才凝成一道深藍的水線。
燕綏眯眼看著海平線良久,直到有船從辛家港離港發出了鳴笛聲,她才似回過神來一般,說:“我怕水。”
沒頭沒尾的一句,傅徵卻聽懂了。
她是在回答半小時前他隨口問的“真沒你怕的”。
燕綏並不是無所畏懼的,她也有恐懼的東西:“接下來的話,我這輩子可能也就隻說這一遍。”
她想了想,從蘇小曦說起:“我瞧不上蘇小曦不止是因為她的小聰明用錯地方,人世故還不知遮掩。我就是看不起她。”
她語氣輕飄飄的,被風一揉就散。
“她覺得我天生條件優渥根本無法理解她這種人生一開始就生活在噩夢裡的人,其實不是。”
“我生父嗜賭如命,是徹頭徹尾的賭徒。”
燕綏以前不叫燕綏,這個名字是郎晴把她帶進燕家後,郎譽林給取的。
她出生後就沒有了對母親的記憶,唯一一次開口問生父母親在哪,也隻聽到一聲嘲諷的冷哼。
有人說她是病死的,也有人告訴燕綏,她母親生下她就跑了。
她最初的記憶停留在老木屋昏黃的廚房裡,她自己蒸了塊鄰居給她的番薯,出鍋時,顧不得燙,連皮都沒撕,就著沒洗幹淨的泥巴狼吞虎咽。
吃得半飽後,另外小半塊番薯她就舍不得吃了,盯著看了許久,直到手裡的熱氣耗盡,她撕了一層外皮喂進嘴裡,就強忍著把番薯放回了鍋裡。
屋子裡常常隻有她一個人,生父嗜賭,常常夜不歸宿,好像也不記得還有她這個女兒。她一天就隻吃一餐,一旦錢用完了,他還沒回來,她就隻能餓著。
而飢餓,就是燕綏那時候最大的難題。
鄰裡起初看不下去也接濟,但生父好面子,脾氣又暴躁,對村子裡的鄰裡都沒什麼好臉色,也不來往。誰接濟燕綏他知道後,甚至會上門去打砸,時間一久,就是再有鄰裡心疼燕綏,也不敢接濟了。
不止如此,燕綏生父在外面的賭債欠得多了,時常有人上門敲砸。燕綏年紀小,雖沒有人會對她動手,但威逼利誘卻沒少。
那年代保護法還不為人熟知,村裡幹部找他談過話,他嘴上應著,回來大發一頓脾氣,日子照舊。
這種日子終於到頭,是在燕綏到了上學的年齡,村幹部尋來給燕綏的生父上了堂思想課。燕綏搬著板凳坐在門口,偶爾回頭看到他心不在焉,似有想法的眼神時,都有種不寒而慄的危機感。
隔天,燕綏被他帶著上街,去買了身新衣服。
她不敢穿,她直覺這是某種預兆。揪著自己磨破了的牛仔裙站在店門口,死活不願意進去。
他卻笑了,難得沒發脾氣,掏出皺巴巴的一疊零錢,數著付了錢,抱她回家。
回家的路足足走了一個小時,從傍晚走到天黑。
他一聲不吭把她送到家,溫聲問:“你想上學嗎?”
燕綏搖頭。
她知道家裡沒錢。
他從未有過和善溫和的一面,幾句話後已經漸漸沒了耐心,隻把衣服遞給她:“去換上,爸爸帶你去走個親戚。”
那個“親戚”,是人販子。
燕綏被他牽到她面前接受眼神打量時,恐懼感如汪洋吞噬她,她害怕地仰頭看他,低聲叫他:“爸爸,我們回家吧?”
他沒理她,訕笑著問那個女人:“怎麼樣?”
那個女人輕蔑地笑了笑,頗為看不起他:“連自己女兒也賣,你等著天打雷劈吧。”
燕綏不知道她的生父最後是不是遭了天打雷劈,她隻知道那一刻,猶如晴天霹靂,把她本就身處的地獄照得慘白灰淡。
“再有記憶是在一艘船上。”
船艙悶熱,發動機的聲音如雷聲轟隆,整個艙室昏暗得隻有一盞壁燈。
“海軍在近海巡邏,這艘黑船上的人販子自己心虛,軍艦靠近時把船艙裡所有被拐賣的孩子趕下水,隻扔了一捆麻繩,威脅說,不抓牢繩子就要被淹死。發出聲音,就會被打死。”
燕綏說起這段回憶,語氣平靜,她伸手,問:“有煙嗎?”
傅徵從煙盒裡抽出根煙遞給她,看她手掌微攏擋風,摸出打火機給她點了煙屁股。
煙草味有些淡,燕綏含了口煙,緩緩吐掉後,道:“十幾個孩子,我不止松了手,我還喊了救命。”
她摸到麻繩的尾端,飄到離黑船最遠的地方,松了手。
不會遊泳,嗆水後她本能的撲騰呼喊,水面的動靜太小,又是黑夜,整片海域如暈開的墨色,除了戰艦的照明燈連月光都沒有。
她的做法冒險又愚蠢,偏偏奏了效。
“我被救起來,帶到了軍艦船艙上。”這煙的煙味燕綏有些不習慣,她把煙屁股抵在欄杆上碾熄,眼眶微微發紅,微抬了雙眸看著傅徵:“救我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