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洋摸了摸剃著寸頭的腦袋,笑得露出一側酒窩:“傅隊也這麼說我。”
李海洋雖然缺心眼,但性格是真的好,體貼周到。該安靜的時候安靜,該捧哏的時候他最會捧場。
燕綏坐著聽了會,聽明白這桌酒席的意義,側目看了眼傅徵。
他話不多,通常都隻是聽著,被點名的時候才會接話。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偏頭看來,無聲地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他的唇角舒展,和往常總是抿著的冷漠不同,帶了幾分放松還透出一絲縱容。
燕綏搖了搖頭,心情有些差,壓低聲音道:“我出去下。”
她起身,搭著他座椅的椅背站起來,往外走,一直走到餐館外簡陋的停車場,她眯眼看著停在車位上的大G,差點想一腳踹上去。
——
她是商人,在商言商,一分的利益都要咬緊牙根,反復計算。經她手的資金數額,小到百萬,大到數億,有目的有野心唯獨缺的是人情味。
她的飯局,談情誼要錢,談利益沒人情,和傅徵他們不一樣。
他們坐在這,是始終隻有一個信仰,他們的情誼山不可破海不可過,密度純粹。對於燕綏而言,這樣的感情可望不可及。
她其實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傅徵。
不是愛,隻是喜歡。
她喜歡傅徵身上的安全感,那種和他在一起就無所畏懼的安全感。她也喜歡他鐵血錚錚的性格,話不多,該做什麼的時候做什麼,比她要清醒。
她不是傻子,再遲鈍也看出來傅徵反常地留她再坐坐是什麼意思,他想讓她看看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就像半年前,在燕安號上,他一眼看破她的意圖,一句話堵死了她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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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也一樣,他在告訴她,兩人的不匹配。用這種隱晦的,讓她自己領悟的方式,留了足夠的體面,讓她知難而退。
和上次不同,這次留給她的,是退路。
傅徵這個人了解得多了,才發現他的深不可測。
他什麼都藏著,留了後手。
你還沒看清他的時候,他已經把你剖得一幹二淨,清清楚楚。
燕綏一直覺得自己夠人精了,可這會才覺得……自己的段數跟傅徵就沒在一個水平線上。
她還以為傅徵性子悶……搞半天,人家那是沒看上她,不愛搭理。
想通這點,燕綏那口鬱氣頓散。
怎麼著?她有錢還不配追他是吧?非得窮得隻有夢想和尊嚴不成?
他是打著讓她知難而退的主意,可她偏不,她就喜歡迎難而上,越難越想上!
——
燕綏折回去,沒進包廂。
她把自己那桌飯錢結了,給小妹留了句話,又交代了幾件事,借口公司有事便先走了。
小妹目送著燕綏出了門,看她徑直走向停在店門口的大G時,眼都瞪直了。
她踩著架腳,站得高一些,眼睜睜看著燕綏上了車,油門一踩,那輛豪車就在她眼前掉頭離開,很快,連車影也看不到了。
小妹目瞪口呆,她回想起昨晚阿爸在前臺,傅隊長為這輛車來押停車費時,她阿爸還滿眼驚豔地問他是不是換車了……
傅隊長那時候回答:“朋友的車,明天就來取。”
所以……燕綏說的什麼半年沒見念念不忘都是騙人的?
啊啊啊啊,生氣!好生氣!
——
燕綏上路沒多久,燕沉就來了電話。手機連著車載藍牙,她順手按了確定,下一秒,車廂裡就響起了燕沉的聲音:“小綏?”
“是我。”燕綏翻下頭頂的擋光板遮陽:“現場情況怎麼樣?”
“不少人瞄準了利比亞的海外建設項目,競標角逐激烈,比我們預期的競標價可能還要上浮百分之五。”燕沉喝了口水,再開口時,聲音仿佛被水浸潤,透著絲溫和:“之前我們商量好的限度在百分之三,你怎麼想?”
燕綏對這個反復計算後的數據沒有任何疑問,她順著路牌指引上了高架,車速從四十提至八十,她穩穩地把車速控制在測速區間內,快速分析著:“利比亞正處於過渡期,政局動蕩,軍警體系不完善司法體制又欠缺,危險程度沒比索馬裡低上多少①。”
單這項國情,她就覺得不值得她冒險。
可有利的恰恰也是這點,利比亞石油資源豐富,曾經富甲一方,如今經濟也在漸漸復蘇,雖然緩慢,但這成長期就是最好的投資時間。
思考的這會功夫,她從高架第一個出口駛出,順著車流停在路口,冷靜道:“就百分之三,你想辦法給我拍下來。超過這個百分比,就不要冒險。”
燕沉頓了頓,應道:“那我盡量。”
燕綏正要掛電話,忽聽他又問:“等我回來,一起吃飯吧?”
燕綏微微挑眉,沒流露出半分異樣地笑了笑:“我讓辛芽先準備慶功宴。”
那端一靜,頭一次有些強勢道:“隻有你和我。”
燕綏看著路口信號燈由紅轉綠,輕抬剎車,沒什麼情緒地回答:“等你回來再說吧。”
燕沉沒再勉強她,掛斷了電話。
——
聚餐從中午連續吃到夜幕降臨,終於解散。
傅徵去前臺結賬。
李海洋扶著喝高了的老班長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挎在收銀臺,含糊不清地問:“小妹,你看見下午那位……嗝,什麼時候走的嗎?”
反正他一晃神,旁邊的位置就空了。
小妹正用電腦調消費單,頭也沒抬道:“下午坐了一會就走了。”話落,她把消費單打印出來遞給傅徵,壓低聲音悄聲問:“首長,你沒跟他們說啊?”
燕綏離開一會了沒回來,傅徵就出來尋過她。
停在店門口的大G不在時,他就知道燕綏是先走了,跟小妹確認後,正要回包廂,聽身後有人問:“首長,她剛才跟我說的那些是不是都編故事騙我呢?”氣鼓鼓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沒騙你。”傅徵拉開冷藏櫃的櫃門,從裡面拿了瓶冰鎮的啤酒,示意她記賬上:“她那單,也算我的。”
小妹一聽燕綏不是騙她的,又高興了,抿著唇笑得露出個小梨渦,擺擺手道:“燕姐她自己買過單了,跟我說公司有急事,提前先走了,讓我轉告你一聲。”頓了頓,小妹往停車場瞥了眼,壓了聲音又問:“燕姐,挺有錢的吧?我聽阿爸說,那輛大G要三百萬吶。”
傅徵瞥了她一眼,她自覺問得逾距,吐了吐舌頭,縮回收銀臺後。
傅徵直接無視了小妹的問題,付過錢就要離開。
小妹“诶”了聲,連忙叫住他:“首長。”
傅徵偏頭回望。
小妹指了指坐在角落裡正在打手遊的瘦削男人,道:“燕姐下午走之前給你叫了代駕,等到現在了……”
隱約感覺到有目光看過來,代駕抬起頭,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收了手機快步走過來,揚著手掌和眼前醉得七倒八歪的男人們打招呼:“嗨。”
傅徵擰眉。
代駕直覺眼前盯著他的男人正壓著怒氣,顫巍巍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我就一代駕,有活就接單,你瞪我沒用的。你們小兩口吵架,有氣也別朝我撒啊……”
*
文中注釋1:選用了敘利亞的百度百科。
☆、第26章 他與愛同罪26
第二十六章
小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的, 小聲勸和:“首長,他在這等了也蠻久的, 你現在打電話叫代駕還費時……”
話還沒說完,“哐當”一聲,李海洋拄著收銀臺的手一滑,連帶著掃落桌上那盆文竹, 一屁股摔倒在地。
小妹嚇了一跳, 忙繞出收銀臺去撿那盆養了三年的文竹。
前幾天剛換了花盆底, 陶瓷的, 這會磕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連著盆裡栽的土都摔散了。
李海洋這麼一摔, 也清醒了, 側身捂著尾椎骨也不敢喊疼,用掌稜撥回土,正要去撿碎片, 小妹疊聲喊道:“行行行,你別動, 給它留個全屍。”
李海洋手上動作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小妹,生怕惹哭她,急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小妹心疼得不行,又不好和喝醉的人計較,嘴上說著“沒事”, 眼眶卻整個都紅了。
就這會功夫,傅徵把車鑰匙拋給還等著他給話的代駕,吩咐他去後面的巷子裡把車開來。他俯身,託著李海洋的胳膊架起他,瞥了眼他按在尾椎的手:“摔著了?”
“就有點疼。”李海洋覺得自己摔一下就跟瓷做的一樣,有些臊得慌:“以前在部隊的時候從橫槓上摔下來都沒點屁事……”
不知道誰順口接了句:“那他媽的是以前。”
——
代駕從巷子後面把車開過來,停在店門口,見人還都圍著收銀臺,摁了下喇叭。
七八個人,一次性送不走,分兩批。
第二批是從外地趕來的退伍老兵,今晚在南辰市住一晚,明早再離開。
代駕幫著把人抬上車,氣喘籲籲地坐回駕駛座,忍不住腹誹:這些當兵的,是真結實……
他系上安全帶,發動引擎,邊打方向邊問:“長官,燕總把酒店安排好了,就隔著一條街,雙人房三人房或者套房都在同一層。你看你是喜歡高層落地窗的江景房,還是喜歡環境清幽點的山景房?”
車輪碾過路肩,匯入車道。
沒聽到回答,代駕覷了眼傅徵,車廂裡頭太暗,他什麼也沒看清,頓了頓,他隻能繼續道:“山景房的話離機場比較近,就是現在過去稍微遠一點,要經過一個龍門山隧道。”
仍舊沒聽到回答……
代駕有些納悶,猶豫了下,問:“都沒喜歡的?”
傅徵終於抬眼,語氣冷淡:“她難道沒教你,我都不喜歡的時候要怎麼說嗎?”
代駕總覺得自己是在受夾板氣,但看在錢的份上很是耐心的解釋:“燕總說她也是軍屬,特別敬佩軍人,安排酒店是看在這些老兵的面子上,希望在南辰這晚能夠住得舒服些。”
代駕先入為主以為是情侶吵架,這會終於找到了自我定位,努力遊說:“她下午一個電話讓我來這裡,說都喝了酒沒法開車。讓我就安心等著,她按包日費用結賬。再說酒店吧……近的這家叫盛遠,她們公司一接待外賓,合作方都在那,和酒店籤了長約的,真不住白不住。”
傅徵點了根煙,問:“你給當她代駕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