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餘葵上翹的唇角,心一寸寸頹然涼下來。
從很早之前,他就知道,隻要時景在,她是從來看不見他的。
轉過路口之前,餘葵有點緊張。
她下意識對大樓玻璃外牆,整理了下頭發。
宋定初頓下腳步等她,“小葵,已經很好看了。”
餘葵訕訕收回手。
走了兩步又心虛解釋,“女生路過鏡子,這都是正常反應。”
不是為了誰。
“我理解。”
宋定初無奈笑了笑,“那精致女孩的唇釉也要一起補補嗎?”
蹭掉了?
餘葵指腹輕輕碰了一下,又埋頭從包裡翻出唇釉,直到嘴巴在鏡面中泛起光澤,“咱們走吧。”
從高中那會兒起,餘葵就聽校友們發明了一個名詞,叫時景效應。
大意就是,時景無論出現在哪兒,總有一種能把普通風景變成電影鏡頭的神奇能力,他的美貌帶著天生的震懾力,輕易和周邊建立起次元壁。
就像現在,他的沃爾沃停在園區門口一眾普普通通的停車位上,他穿著普普通通的白毛衣和飛行夾克,站在一群普普通通排隊等大巴的下班族當中,卻瞬間把描繪大廠打工日常的電影《畜景生情》更名《怦然心動》。
他本來站在車尾,瞧見餘葵出現在轉角的第一瞬間,便翹起唇角,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Advertisement
寸頭更顯他眉目深邃,鼻梁挺拔,皮膚冷白且脖頸修長。
糟糕!
餘葵有點後悔了,早知道應該讓他把車開遠點兒,萬一被認識的人看見了,明天上班讓她介紹認識,她可怎麼推辭。
瞧清她身後的人,時景頭微偏了一下,腳步緩下來。
“小葵,過來。”
見餘葵沒動,他快步上前,不著痕跡擠進兩人中間,把吃的遞到她懷裡,“一會兒吃飯的地方有點遠,先墊墊肚子。”
回過頭,他與宋定初對視,深深握手。
“班長,好久不見。”
“時景,好久不見,五六年了吧。”
漆黑的眼神交匯,彼此都隱藏著無盡的深意。
餘葵打開紙袋,發現是米漿糕,她高中時候在附中食堂窗口最喜歡的點心之一,“你在哪兒買的?我從到北京之後,就沒遇到過人賣這個。”
“我問了在姑姑家做飯的阿姨,她也是南方人,什麼冷門點心都找得著買。”
餘葵咬了一口。
視線往左瞥一眼,她覺得這妝好像是白補了,從剛剛到現在,時景的注意力就一直不在她身上,他從前有那麼關注宋定初嗎?
把餘葵送上副駕駛,時景回頭,拍拍他肩膀,“好兄弟,今天跟小葵好不容易單獨吃飯,就不叫你一塊兒了,下次有空再聚。”
就在宋定初轉身離開前,時景叫住他——
“班長。”
男人回頭,時景輕聲開口,“謝謝你這些年照顧他。”
宋定初低頭看了一眼鞋尖,再抬起頭來時,望向遠處。
“輪不著你謝,我為小葵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為我開心,不是為你,我還是當年那些話,你記得就成。”
看不見口型,隔著車窗玻璃,餘葵也聽不清兩人說什麼,要不是還得顧忌形象,她好奇得恨不能把耳朵貼在窗戶上。
直到時景轉過身來,她倏地擺正頭,坐直了。
手不停地撫平大衣和裙子下擺。
她暗自在心裡腹誹自己沒出息,顏控這毛病真誤人啊,二十四歲也沒學得人家情場上進退自如,還跟個懷春少女似的。
膚淺!
時景打開駕駛座車門上來,扶著方向盤看她。
餘葵不自在地摸了摸臉和耳環,“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奇怪東西嗎?”
是睫毛膏糊了,還是唇釉塗越界了?
“小葵,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他俯過身來。
那張臉忽然放大,美顏暴擊,又一次,她看見了他眼尾睫毛叢裡那顆棕褐色的小痣。
餘葵下意識後靠,背脊緊貼座位,手都抬起來,每根手指都往回縮。她心如擂鼓,荷爾蒙和淡沐浴露的味道往鼻腔裡鑽,小腿都開始發軟,還得強裝淡定。
“怎麼?”
替她拉出安全帶扣上,“我知道我車開得很好,但還是得系安全帶。”
男人纖長的睫毛掀起來的瞬間,目光觸摸到她的臉頰,餘葵喉嚨幹渴,心肝都顫了兩顫。
第75章 第四個願望
用餐的地方是時景跟堂哥打聽的一家地道北京餐廳。
正是下班時間,門口等號的人還挺多,也幸好他早訂過位,服務員引著兩人穿過長廊。
室內暖氣開得有點大,菜都熱氣騰騰的,時景一直照顧她,給她夾菜。
不過餘葵始終堅持淑女的優雅作派,喝湯小口啜引,需要剔骨頭的菜咬兩口,發現姿勢跟精致美女的人設不符後,幹脆就不碰了。
時景大概覺得她嫌麻煩才不吃,幹脆戴上手套給她剝海蝦貝殼。
男人低頭逆著光,動作慢條斯理,指節白皙修長。
餘葵忽然覺得“秀色可餐”這詞,發明得太有道理了,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看著帥哥吃飯確實能不知不覺咽兩大碗,非常下飯。
頭上熱得滲汗。
她後知後覺發現碗底的肉怎麼也吃不完,裙子腰圍也有越收越緊的跡象,終於想起來蓋住碗,擺手服輸:“不行,我吃不下了。”
他停手。
“飽了?”
麻煩他扒那麼半天殼,餘葵心虛點頭。
“有點撐了。”
時景脫掉手套,一言不發接過她碗。
餘葵還沒看明白他想幹嘛,他已經拎起筷子進食,看似不緊不慢,實則動作利落迅捷,喉結吞咽幾次,碗底很快清空放下來。
她看得傻眼,心怦怦跳。
放高中那會兒,別說想象時景會吃別人碗底的剩菜了,就說他那挑食的毛病,這隻碗裡,她起碼能數出三四種他看見就皺眉的配菜和肉類。
不說餘葵詫異,連時景背後那隔壁桌年輕人都瞧得目瞪口呆,你戳戳我、我戳戳你,讓朋友都回頭瞧瞧這裡有個帥小伙吃女朋友剩菜。
餘葵嫩臉一紅,忙把空碗搶回來。
心情復雜地壓低聲,“部隊真神奇啊,能把你改造成這樣。”
嘆完,她又實在忍不住好奇,趴在對面,問出一連串問題:“所以你現在榴蓮、毛豆、芥菜全都不忌口了嗎?集體生活有沒有糾正你不喝雪碧的毛病?還有……”
時景看她嘴巴一張一合,隻覺得她雪白的發旋也覺可愛,短發貼在飛粉的臉頰上也可愛,明亮的眼睛像立在牆頭上歪頭打量行人的波斯貓,嘴巴也紅紅地發亮。
他隻覺得心被裝得很脹,很滿。
從再重逢起,他就提心吊膽地提防著她不喜歡,直到此刻,才驀地松弛下來。時間的界限稍稍模糊了,像彼此從未有過芥蒂和分離,她熟悉他,起碼還記得他的飲食習慣。
“能吃,雪碧也能喝,但還是不喜歡。”
他的手機在這時突然震動。
教研室打來電話,時景跟她抱歉,壓低聲,折身到室外僻靜的長廊處接聽。
這通電話打得很長。
餘葵先招手叫來服務生買了單,又從包裡掏出筆,拔開筆蓋,拄著下巴,隔著玻璃窗看他,燈光下,他說話的熱氣化成氤氲的白霧。
一點一點,圖像在餐巾上勾勒成型。人再回來時,餘葵送了他一幅手繪速途。
24歲的大廠主美餘葵,跟17歲從未受過科班訓練的餘葵,基本功可謂翻天覆地,哪怕隻是簡陋的餐巾紙隨手一畫,光影變換、層次漸變,也被她處理得極為完美。
“給我的?”
時景訝異放下手機。
他身上還攜著室外帶進來的冷感,卻顯得非常開心,眉眼都飛揚起來,接過來看了老半天,對比般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線條,“我接電話時候,看起來那麼冷漠啊。”
餘葵點頭贊同。
“不過比你高中時候還是好很多,我覺得你現在好像特別在意自己的社會屬性,很喜歡把自己變成平易近人的樣子。”
時景心尖被拉扯觸碰了一下。
他眼睛裡似是有什麼在閃爍,半晌又壓下去,纖薄的眼皮半掩,睫毛垂下來。
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平靜下來。
“我爸認為我孤傲不群,我行我素,從小就是這樣,他希望我像我哥那樣,做真誠熱忱,待人處事遊刃有餘的人。到現在為止,我都執行得不是很好。”
餘葵奇怪:“你高中時候不是從來不在意這些嗎?”
他的笑容少了一些。
沒抬眸,白皙的手指冷得隱約發紅,從抽了幾張餐巾紙,把她的大作護在中間,裹起來放夾克口袋,微啞的低音繼續回答她,“他臨終前,我答應他的。”
他的眼神瞧著平靜,餘葵卻能感受那裡藏了太多事。
餘葵不想老提讓他傷心的,幹脆轉換話題,“你給我打麻將的轉賬我收了,剛剛買單啦,謝謝你今晚請我吃飯!”
時景果然一秒回神。
驚得都挑眉起身,“那都不夠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