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你來了城裡上學,看到你在附中重新開始,認真學習,也不再封閉自己了,我真的很替你開心,這才是屬於你的人生。既然一切都改變了,為什麼不能打破你的固有心態,把恐懼和自卑也消滅掉呢?你學一下人家時景,在乎自己就好了,管別人說什麼,如果把自己藏得太深,會錯過很多美好的東西。”
餘葵陷入沉默。
晚飯後,她中途打開Q.Q列表,看著返景入深林晦暗的星空頭像,翻了一會兒聊天記錄,又重新熄屏,埋頭寫生物作業。
她考慮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四餅都快以為自己白費口舌時,完成所有周末作業的餘葵終於從臥室出來,她坐在玄關換拖鞋,隨口叫上四餅,“咱們去理發店吧。”
又一次洗完頭,坐在升降椅上。
大爺替四餅剪完,過來給她罩上圍布,神情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麻木,“怎麼剪?還是劉海不動,長短修一下?”
餘葵搖頭,“像您上次說的,把劉海往上修半寸。”
大爺眼睛一亮。
“這回舍得了?”
餘葵點頭,“嗯。”
與其說舍得,不如說釋懷。
在過去許多日子,劉海是餘葵的安全感來源,是她隔絕外界傷害的屏障,是她與世界之間的一扇門、一堵牆。她害怕在人群中成為焦點,因為那些指指點點,總會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臉上有髒東西,抑或穿錯了襪子、衣服的色彩是不是過於鮮豔……
碎發一點點落在臉頰、鼻翼。
微痒、刺刺的,就像她的繭一點點被剪刀剖開。
剪發的過程實在漫長了一點,大爺修得很仔細,餘葵中途睡著了,醒來後隻感覺腦門涼涼地,抬手想摸一摸,被大爺一掌拍掉。
老頭退後兩步,滿意地端詳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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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嘛,你自己看看喜不喜歡。”
老人身形退到一邊,餘葵大驚失色,“不是半寸嗎?短了那麼多,都到眉上了。”
“好的理發師哪能剪千篇一律的頭型,這是根據你長相剪的,你的眉眼最精致,得露出來啊,不好看嗎?”大爺皺眉,滿臉寫著看來你的審美水平不行。
餘葵小聲:“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兒……太個性了。”
就像賽博朋克電影裡的女主那樣,充滿了簡潔前衛的科幻感,精致又扎眼,加上她纖瘦的身材,和仿生人的感覺更接近了,是人群中能一眼發現的那種程度。
四餅趕緊掏錢買單,順口安撫大爺。
“您別理她,這麼好看一顆頭,簡直是藝術品,才收八塊錢,您簡直是藝術大師!以後我坐公交都得來您這剪。”
走出理發店,路上人來人往。
有認識的街坊還遠遠招呼一聲:“喲,小葵,新發型真好看。”
她挽著四餅邁出步子,越走越快,身上的視線也漸漸失去重量。
勇敢也許是一yihua瞬間的事兒,擊潰過去的自己,世界沒有在一瞬間變得明亮,但…也遠沒有想象中可怕。
不論未來還會有多少個姜萊,既然她第一次沒有畏懼,以後也不應該再畏懼,如果長相和其他條件有差距,那麼,就讓她的成績、性格配得上長相好了。
就如同時景曾隔著網線,對她說過的那樣:強者永遠都是踩著非議艱難成長的。
她想離他更近一點。
四餅在餘葵家隻借住了兩天,周日下午就再次張羅著搬去新店的員工宿舍。
她的新工作是在一家美容美甲店做學徒,工資比之前低一些,但老板娘肯手把手教她學東西。
餘葵想讓四餅在家裡多住幾天,勸不住,隻能悶悶不樂跟在屁股後頭幫她搬行李。
新宿舍跟之前的宿舍環境也差不多,區別隻在於住的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稍微幹淨一些。
瞧餘葵穿著附中的校服,美甲店裡的新同事都忍不住站邊上問東問西,好奇兩人怎麼認識的。雖然位置沒隔幾條街,但純附那些優等生的生活,離她們實在太遠了。
進門不到十分鍾,四餅開口趕人。
“你快去補習班吧,別等會兒遲到了。”
離上課還有三個多小時,餘葵終於沒忍住,“餅,你是不是在我家住得不自在?”
四餅看著好友眉眼間的委屈,從盆裡挑了個蘋果遞給她,攬著肩把人送下樓。
“我跟你講個好消息。”
餘葵:“什麼?”
四餅:“昨早上我去店裡領工資,店長把我罵了一通,說我離職不打招呼,扣二十天的工資,隻發了四百……”
餘葵大驚:“這麼大的事,你昨天怎麼沒跟我說?”
四餅道:“你聽我說完轉折嘛,今天中午老板忽然給我打電話,態度客氣極了,說要把那二十天工資給我結雙倍,讓我大人有大量,他們小本經營,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就一天時間,態度全變了。剛剛我去店裡拿剩下的工資,打聽了一下,好像是市裡工商部門整頓勞務市場,把我們這片劃成了示範區,還開通了勞動仲裁熱線,我入職的時候沒跟店裡籤勞動合同,可能他們怕我舉報吧,是不是超級幸運!”
餘葵也很替她開心。
就是腦子裡隱約有根弦,不知怎地跟另一件事搭到了一塊兒,那天晚上搭時景家的車路遇飆車黨,電視上好像也很快就出了嚴打整治的新聞。
是巧合嗎?
餘葵背著書包走出兩步,才意識話題被轉移了,猛地折身跑回樓梯口。
“餅!”
女孩站在樓梯上回頭。
餘葵揪著衣角,神色不是很開心,“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你在疏遠我。”
四餅的笑容變凝重了一些,思索了幾秒,她放緩聲。
“小葵,不是我不願意住你家,你家很好,你爸爸也很和善。隻是這兩天晚上咱們擠一張床,我知道你沒睡好,晚上睡不好覺,白天怎麼學習呢?我願意當你一輩子的好朋友,但咱們的徵程已經不一樣了,你有你為之努力的人和事情,既然開始了,就一定要心無旁騖地努力,加油啊。”
當晚,補習班放學,餘葵收拾東西,張老師叫住她排課表。
她趴在桌沿,看張老師往筆記本表格裡打字:“老師,這周還是十二個課時嗎?”
老師想了想,開口道:“餘葵,你現在的數學已經穩固在125分以上了,如果想再往上衝一衝的話,我給你推薦一位新老師,從前在你們純附任教,過去這幾年來,她手底下每年都有高考滿分學生,課時費是比我貴了一些,但我覺得你是個有天賦也肯努力的學生,這錢花得有價值。”
這一天,像是每個人都在跟她告別。
餘葵走出補習班大門,還來不及惆悵,感覺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時隔近兩周,返景入深林竟然上線了,還給她發來消息!
幽暗的車棚裡,針落可聞,熒熒的手機桌面照亮她的臉。
餘葵口焦舌燥,心跳如擂鼓。
時景會找她說什panpan麼呢?
解釋那天掉線的事,順便交換書包嗎?
她跺腳驚醒聲控燈,幾乎花了近一分鍾做心理準備,才鼓足勇氣,顫著手打開聊天框。
這是一段足足長達60秒鍾的語音,戳下去,少年的聲音便從聽筒裡傳來。
“小葵,我考慮了一段時間,該把日記本還給你,還是據為己有,直到給你發這條語音前,仍然沒有得出結論,不過這段沒有意義的糾結,起碼令我確定了一件事情。
日記隻是媒介,我用它讀完了你的過去,搭建出你的輪廓,想象你的一言一行,仿佛我們已經是密不可分的朋友。但顯然,一直以來隻有我單方面這樣認為,你仍對我們的關系充滿害怕與疑慮。
不過沒有關系,因為我有足夠的時間等待你跨出下一步。
過了今晚十二點,嫦娥三號探測器就會搭乘火箭飛往地月轉移軌道。
一切順利的話,它會在十二月中旬於月表虹灣區著陸,工作一段時間,然後隨著月球自轉進入暗面,陷入月夜休眠模式。不知道第幾個恆星月、它第幾次被喚醒時,你才能考進年級前三百,但希望那天早一點到來。
在那之前,你好好努力,我會安靜等待。”
少年的聲音像陣風吹過耳畔,低沉、溫柔,仿佛帶著重力和磁性將人向下拖拽。
聲控燈暗下來。
餘葵快要哭了,千頭萬緒在心頭酸澀飽漲地湧動,卻不知該說什麼。她指尖忍不住下戳,將語音又播放了一遍,少年的聲音便又開始循環。
“餘葵?你還沒走呢?”
身後傳來喚聲。
說話的人是餘葵這段時間補習時認識的附中校友,女生越走越近,餘葵匆匆把手機塞進口袋,蹲下來給自行車開鎖。
女生推出自己的單車和她並行,“你剛在聽什麼,什麼月球的…有聲小說嗎?那個少年音,跟我們班時景說話好像哦,都好好聽,聲優叫什麼名字?我也想回去下載來助眠。”
餘葵沮喪地隨口應付過去。
“就是隨便點了一下,我也沒注意。”
附中宿舍。
時景將手機開擴音倒扣在陽臺,倚靠在寒風中,靜靜聽著姑媽數落。
“……你不是想早點兒回北京嗎,都已經堅持到現在了,進國家集訓隊就差一步,明年順利的話,十一月以後你就能拿到保送資格,為什麼要放棄物競?在我看來,你不是受到挫折就放棄的孩子啊,更何況國家一等獎,隻不過沒進前五十,這算什麼挫折?”
女人又急又氣,“我真不知道你和你爸怎麼想的,一個兩個都不拿自己的前途當回事。”
冬季的校園已經開始蕭索,但也遠比北方的冬天溫暖蔥鬱,從這個角度,能遠遠瞧見4棟的高二理(15)班亮著燈,晚歸的學生還未離開,餘葵每天就在那間教室裡讀書、上課。
少年聲音平靜。
“姑姑,你知道的,不需要保送,我也可以靠高考回到北京。”
“我知道你聰明,知道你成績好,你媽都沒幹涉你,我不該多說的…可是小景,誰知道未來會出什麼人力不可控的意外,上道雙保險不好嗎?姑姑就想知道,你不是也很喜歡物理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做出這種決定?”
大概因為,這座城市開始有他為之眷戀的靈魂。
一個傻乎乎的小笨蛋。
周五那天,在他原本可以拆穿兩人。
但電梯鏡面中,女孩臉上的緊張、倉惶被他盡收眼底,時景忽然覺得不忍心,隻好假裝相信了。
這份縱容和耐性,令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十六歲的時景,在他還未明白喜歡為何物的時候,心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的情緒跳動,見不得她難過,見不得她委屈。
第38章 第三個願望
“好,C位的男生別太嚴肅了,長這麼帥,笑一笑嘛,來一二三準備——”
“茄子!”
照片在2014年9月的附中校園定格,陽光燦爛,天空淡碧,教學樓的輪廓像是鍍了一層金邊,光線均勻柔和地灑在年輕學子們身上。
餘葵站在時景身邊,大氣都不敢喘,熱得滿腦門汗,在快門聲響起的前一秒緊張地眨了下眼睛,又匆忙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