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司機這才注意到那身影眼熟。
“唉,她不是上次搭車那小姑娘嘛,過馬路怎麼慌裡慌張的?”
時景搭在車門上的手緊了一瞬,指尖松開後,狀似無意道:“跟上去吧,問問她去哪兒,著急的話捎她一程。”
“好嘞。”
車子打著右轉向燈,緩緩在餘葵前方停下來,中年男人降下車窗,笑容燦爛。
“小同學,去哪兒呢?載你一段兒。”
四餅的電話一直不通,此時已經離學校一整條街,餘葵思前想後,還是顫著心拉開車門,“謝謝叔叔,把我捎到前面第三個路口就行。”
車子重新啟動。
窗外風景飛快掠過,時景的側臉映在窗邊,人俊景美,就是氣場稍微冷了一些。
餘葵攥緊衣角,並攏腿極力掩飾緊張,鼓起勇氣小聲開口,“謝謝你啊,時景。”
“不用謝我,是成叔叔想幫忙。”
少年說話時沒抬頭,仍盯著手機。
有這回事兒?
司機茫然抬眼,但他明智地沒有出聲反駁。往後視鏡裡瞥一眼。
穿著校服的年輕男女,距離泾渭分明坐在兩端,活像鬧了別扭的小情侶。
幹咳兩聲,男人打破氛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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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叫餘葵。”
“哦!小餘葵,下次過馬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我看你剛剛太危險了,忙著趕回家嗎?”
不問還好,一提餘葵的神色又焦急兩分,握緊撥號狀態的手機,身體下意識前傾答回道:“我有一個朋友電話打不通,我擔心她出事兒了,趕過去確認一下。”
“出什麼事?你一個小女孩過去能解決嗎?”
餘葵三言兩句講了個大概,這位熱心腸的成叔叔當過兵,聽完描述,直接開到小區外的車位上熄了火,“這樣吧,叔叔幫你上去看一趟,沒事兒我再下來。”
他剛想叮囑時景在車上稍等一會兒,一回頭,少年已經下車了。
領導的孩子主意大,他沒把握把人勸回去,隻得吩咐兩個小的跟緊自己。
餘葵來過一次,熟門熟路把人帶進單元樓,這小區裡大多是回遷房,樓梯間逼仄狹窄,門口還有人家堆放垃圾,人員混雜。
乘電梯上六樓,一出轎廂就聽見了隔著門板,員工宿舍裡傳來的摔砸罵聲、還有女孩的哭喊。
餘葵趕緊上前敲門:“四餅!四餅是你嗎?”
時景把她拉朝後,換了司機上前,男人膀大腰圓,肌肉精壯,不過踹了兩下門,防盜門板看起來就陷下去了一些,第三腳還沒出去,門吱呀開了。
眼前站著個黃毛小子,皮膚膩黃,散長了幾顆痘,褲腳高一隻低一隻,張口便罵,“你誰啊?敢踹老子的門?”
“小家伙,嘴巴放幹淨點兒,你是誰老子?”
成叔叔擰了擰脖頸,活動五指關節,發出清脆整齊的鳴響,單手把人攘朝一邊。
餘葵趕緊從身後探出來叫人,“餅!你在裡面嗎?”
“小葵!”
四餅這才開鎖,從衛生間奔出來,她的馬尾被剪得隻剩半截,臉上多了幾個紅掌印,才看見好友便哭了。
這本來會是她在這兒住的最後一天,誰料午休時,她的室友又把男朋友帶回宿舍。
四餅睡在上鋪,迷迷糊糊中被人摸了幾把,驚醒過來跟黃毛吵架,黃毛不承認,兩人推攘間撞到桌子,摔碎了他女朋友的化妝品。
那正好是餘葵未接來電的時間點。
他女朋友從衛生間洗澡出來後,反咬四餅一口,要她賠錢,四餅哪來的錢賠給她,辯不過他們倆,就被黃毛按地上,女生操刀剪了頭發,還扇了她幾個大巴掌印。四餅趁人不備才逃進衛生間鎖門,手機卻落在外面,被女生砸了個粉碎。
社會太險惡了,四餅抱著她哭,餘葵的眼淚也都快落下來了。
在成叔叔的鐵拳威懾下,黃毛情侶縮成鹌鹑,大氣不敢出躲在邊上。
餘葵則幫四餅收拾好行李,低聲安排,“今晚你就先去我家住,明天發工資,過來領了咱們就辭職。”
“嗯。”
四餅原本就是同齡人裡較為堅韌的那撥,從驚慌中緩過來後,擦幹淨眼淚,十幾分鍾收拾好東西,拖著行李跟幾人跟著出門。
餘葵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出來後幾次向成叔叔道謝。
少年颀長的身形落在後方,手插褲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直到電梯下沉,望著鏡面中倒映出女孩的模樣,沒有徵兆地,他突然開口。
“餘葵,你剛才叫你的朋友什麼?哪個‘四’?哪個‘餅’?”
第37章 第二個願望
餘葵背後的汗唰一下就滲出來了,臉上的微笑擴大成僵硬的紋路,她無措在校服衣角蹭掉,大腦飛速運轉,幹澀的喉嚨發聲:“我……她……”
“叮——”
電梯到了。
四餅反應過來,搶答:“是柿子的柿子,餅子的餅。就是超市賣的那種柿餅,因為我家院子裡有棵柿子樹,大人就給我取了這名字。小葵上小學有段時間,天天蹲我家樹底下,等著天上掉柿子哈哈哈哈。”
柿子樹的事她倒沒撒謊,就是名字來源有點偏差。
時景眉頭微蹙起來。
餘葵腳步倉促凌亂不堪,心慌到差點當場暈厥,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要懷疑他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
幸而十幾秒鍾後,清冷少年的聲音如天籟般傳來。
他認真糾正:“是shì子,不是sì子。”
四餅努力捋平舌頭跟讀:“…sì子。”
餘葵松了一口氣。
她是知道時景完美強迫症有多嚴重的,偷瞥見少年的眉心不著痕跡跳動兩下,他再次出口糾正:“是柿子。這兩個音聲母不同,一個平舌,一個翹舌音,一個往前抵,一個往後收。”
“哦!是這樣啊,我們那邊普通話都不太標準,講慣了哈,我重來!”
四餅活動了一下口腔,張大嘴巴擺出正確的口型,然後吐音——
“四子!”
這次連成叔叔腳下都一個趔趄。
這世上有的朽木實在難雕,時景終於放棄了和自己過不去,默默收聲。
而餘葵這邊,好姐妹為她如此犧牲,內心隻剩感激涕零,都恨不得趴在她膝蓋上喊親姐了。
幾人在公交車站揮別。
車影遠去,餘葵的背脊立刻垮塌下來,擦掉手心的涼汗,捂著半晌沒恢復的心跳,怔怔道,“就差一點兒,今天多虧你了,餅。”
“別這麼說,我今天才是多虧你了呢。”
四餅松開行李,摟她肩膀:“你不知道我剛剛躲衛生間裡有多絕望,要不是你帶人及時趕來,我是真的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公交車擠得像插筷子,兩人一路顛簸到家,餘葵卻忘了帶家門鑰匙。
於是程建國下班時,就隻見兩個小蘿卜頭蹲坐在家門口的地墊上,一個念中文,一個聽寫單詞。
孩子太乖了,做老父親的心裡柔成一灘水,飯沒做好,他便給兩人點了肯德基宅急送,又買了大瓶的橘子汽水,讓孩子們自己聊天。
跟餘葵一起更換床單被褥時候,四餅突然伸手比劃一下,“小葵,你好像長高了一點。”
餘葵:“有嗎?我晚上睡覺倒確實經常抽筋,體重沒變,我就以為沒長。”
四餅:“你從前高度到我眼睛,現在都和我眉峰齊平了,三釐米應該有了吧。”
餘葵眼睛瞬間亮起小星星。
“應該不會長那麼快吧…不過你一說,我的校褲最近確實短了一截,看來喝牛奶磕鈣片真的有用。”
夏秋一直穿短褲還沒發覺,她一連換幾條長褲,比了比褲腳,果然是短了。美滋滋翻箱倒櫃找來皮尺,讓四餅給她量一下,果然已經長到165.3cm,再努努力,說不定以後能長得跟譚雅勻一樣高。
餘葵樂得嘴角都按不下去了,在床上蹦跶兩下才坐下道:“真是甜蜜的負擔啊,又要花我爸爸的錢買新褲子。”
房間的日光燈很亮,照得餘葵皮膚都在發光,她眉眼精致,黑發靜垂,歪頭修理牛仔褲上的紐扣,樣子可愛極了。
四餅忍不住伸手摸摸她優越的鼻梁。
“小葵,你是怎麼長得呀,咱們一起玩到大的,怎麼不知不覺你就變好看那麼多呢。”
餘葵也伸手摸摸臉,奇怪道:“我從前不就長這樣嗎?”
“比在鎮上時候皮膚白了,眉眼有種少女的感覺了,不過你幹嘛老用劉海擋著眼睛,就像現在這樣,用發卡別起來多好看,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裡,最好看的人了。”
餘葵:“最好看的不是時景?”
四餅不假思索道:“他不算,他屬於另一個世界,跟我在電視裡看那些大明星的感覺差不多,因為你的關系才見過兩次,哪能算認識。我指的認識……就比方小時候,大家為了接近你,給我送辣條、卡牌…初中時候,為了看你,一伙一伙兒來我家早點攤吃早點。這種待遇是漂亮女孩獨有的,小葵,跟你做朋友,我享了不少福呀。”
“有嗎?”
餘葵被她逗笑了,雙手枕在腦後,往床上一躺,盯著天花板陷入回憶。
四餅提起的這些事,許多在她腦海中已搜尋不到了,事實上,餘葵上初中後,還曾經還在日記本上許過願望,希望自己長相和其他所有條件都配套。
假如長相、性格、成績和家庭都一樣平凡,上課大抵就不會在被老師盯著提問,成績差也隻會批評她“不夠努力”,而不是“你是來談戀愛的還是來學習的”,“別以為漂亮能當飯吃”……也不會有人在背後學她走路說話的姿勢,連穿件顏色亮眼的衣服都罪大惡極。
四餅吃完炸雞,擦擦手,也挨著她躺下來,“小葵,你家附近有理發店吧?”
“有啊,就在小區門口,等會兒讓大爺給你修修發尾。”餘葵想起來又憤憤罵道,“這兩人心太壞了,怎麼能剪女生的頭發呢。”
四餅:“咱們一起去剪。”
意識到四餅的目的,餘葵捂著劉海不幹了,“我陪你下去,但我不剪。”
“我不理解,你不是喜歡大帥哥嗎?”
四餅作為世上最了解她的朋友,說話一針見血:“因為成績,你不敢跟他做朋友,因為你媽,路上遇到人還得離他遠遠的,現在連個保護頭簾都沒勇氣剪掉……你拿什麼吸引人家,這輩子還有希望跟他在一起嗎?”
“可是……”
餘葵還想說什麼,被四餅打斷。“小葵,你知道嗎?老師說你看起來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但事實上,我覺得你對什麼都很緊張。”
“你一直在改變自己融入環境,融入群體,想找到安全感和歸依感,但群體沒有你想得那麼好,大多數人都很笨。就像從前在鎮上排擠你的人,他們無非是羨慕你、妒忌你,不合群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他們想讓你被同化,成為像他們一樣平庸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