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雨霏快速翻過,嘖嘖評論:“你這少女漫畫得也太老掉牙了,人家韓劇都開始拍《歐若拉公主》了,你在還在這搞老掉牙的灰姑娘和王子戲碼。”
這並不是虛構的戲碼,但餘葵此刻由衷慶幸對方沒看過她畫了四年的日記上半部,隻把這解讀成一本虛假的少女漫創作。
她再次伸手去拿,然而盧雨霏已經快一步,扔給了五組的湯曉珺欣賞,“诶,這個男主角怎麼還有點眼熟,你用了咱們校草做原型嗎?”
湯曉珺歪打正著說中了。
其實人物沒有那麼像,餘葵是刻意模糊了特徵畫的。最多隻稱得上是一個借鑑了帥哥優越眉眼的紙片人,隻是時景的長相叫人見之難忘,大家又都把他的五官刻在腦子裡,瞎猜罷了。
餘葵繞到前排。
再一次重復,“還給我。”
湯曉珺置若罔聞,接著翻了幾頁促狹道,“餘葵,你每天在學校不學習,就幹這個啊?”
她用手肘拐了拐姜萊,把本子推過去,“瞧,咱們‘小葵’幻想的少女漫!”
姜萊眼角都沒捎一下,直接推回去,“懶得看。我說過了吧,她就這樣,從前是我們班宋定初,現在謝夢行,昨天託宋定初的福,在食堂同桌吃了一頓飯,她又肖想時景。”
三人在她眼前旁若無人地聊天。
“既然是撿漏進來的,就應該低著頭做人,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啊,人沒有自知之明真可怕。”
“真以為稍微有兩分姿色就可以為所欲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要是考那個成績,我都要羞愧死了。”
……
餘葵是個平和且惰性極強的年輕人,大多時候,她懶得做無意義的爭執,隻覺得別人吵鬧。但這一刻,也許對方確實戳中了她最卑微的地方,就連她開心了一整天的經歷,都因為她蒙上了被窺探的陰影,餘葵忽然不能平靜了。
都說槍打出頭鳥,可她從來到這所學校開始,已經盡量低調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成為班級裡的邊緣人物,為什麼還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Advertisement
喜歡時景究竟犯了什麼罪?她竭力克制自己,從未付諸行動,也從沒想過得到他,憑什麼要遭遇她們無端的揣測和羞辱?
她的眼睛漸漸黑沉,袖子下捏緊了拳頭。爆發的前一秒——
謝夢行拎著衛衣帽子挪開她,咯吱一聲拉開兩個女生跟前的桌子。
姜萊還在寫字,面前突然就空了,筆尖猝不及防在本子上劃出長長一道尖刻的劃痕,她抬頭怒道,“謝夢行你屬狗嗎,這麼會護主子,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剛才不是提我了,你也很清楚我是什麼角色了吧,不坐實豈不是讓你太失望。”他眉眼料峭往中間一站:“餘葵說讓你們把她的本子物歸原主,喜歡裝傻還是聽不懂普通話?當聾子有意思嗎?”
不同性別自尊心也有高低之分,年輕男女對罵,羞恥程度有時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湯曉珺的心理素質差一點,眼睛立刻紅了,把本子扔回他懷裡,“給你就給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一個男生來找女生麻煩,你丟不丟人。”
“你們欺負人都不嫌丟人,他丟什麼人。”陶桃剛從廁所回來,才搞清楚什麼情況,立刻加入戰局。
謝夢行把本子還到餘葵手中,“檢查一下,弄髒弄破了我讓她們好看。”
陶桃在邊上瞥了兩眼漫畫內容,幫腔。
“漫畫裡的帥哥不都長這樣嗎,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哪裡就能看出來像了?這種級別的作品,有人怕是把手練廢也畫不出來,隻能往別人身上潑髒水扣帽子,惡不惡心啊。我還說你們跳腳什麼呢,搞半天是嫉妒人家和校草吃了頓飯,我也在現場呢,你們怎麼不來找我麻煩。”
兩人一套組合拳打完,謝夢行來結語,“我警告你們,以後要再敢欺負人——”
姜萊猛地站起身,凳子發出拖地的刺耳聲響。
“謝夢行,你少裝了,誰不知道你打架已經被記過兩次,再差一次就要被退學,怎麼樣,你要打女女生嗎?還有你,陶桃,跟宣傳部長戀愛被叫家長,地下情還這麼囂張,你覺得再被發現一次,學校會勸退你,還是勸退他……”
“他們都不會有事。”
餘葵揚聲截斷她的威脅,從兩個朋友身後走出來,“因為我不會再忍耐你了。”
就像剛才謝夢行把自己拎開一樣,她把兩個朋友拽到邊上,回歸戰場中央。
“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你作弊也要來到十五班的原因,就是為了整我嗎?”不管四下震驚詫異的目光和議論,她繼續道:“一邊假裝不屑,一邊又拼命在乎我,花那麼多精力貶低我、拉圈子針對我。姜萊,原來我對你的威脅那麼大啊。”
姜萊皮膚漲紅破防。
“你在瞎說什麼,誰作弊!”
餘葵沒有糾纏,掀起眼睫,直視她的臉。
“未來是什麼樣,誰也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刺激多了別人是會當真的。說不定你現在最引以為傲的成績,有一天也會被我打敗。”
餘葵當天下午反常地沒再塗鴉,上課也沒瞌睡。他一言不發,偶爾盯著壓在課本最下方那疊漫畫和日記本發怔。
“你怎麼了?”
謝夢行被嚇一跳,“…你可別把那些破事放在心上,藝術家就應該毫無負擔地進行藝術創作。誰說你不行,那是她們眼瞎。我就覺得你特別好,寬容平和,才華橫溢,還特別有趣。”
餘葵面無表情看他一眼,又挪開視線。
下晚自習回家,向陽把車蹬得飛起來,都追不上她的速度,“你今天怎麼了,要是不舒服你車別騎那麼快啊,等我一下!”
嘶——
餘葵猛地在轉角處剎車一個漂移橫停下來。
秋風揚起發梢,路燈下,她此刻的神情顯得有些殺氣騰騰。
“你說我要是現在開始學習,高三重新挑優生班時候,有可能分進你們一班嗎?”
餘葵過去十幾年,可一天都沒為上進的問題煩惱過!
向陽被她的反常驚到了,“你不對,肯定受了刺激,是不是誰說你成績差!”
“我成績差還用誰說嗎,我就問問,有沒有這個可能。”
餘葵煩躁,她根本不在乎被誰針對,真正使她難受的,是姜萊扯下了她蒙在頭上的遮羞布。
在大眾眼中,像她這樣平庸的人,是連把‘喜歡時景’這件事宣之於口,都會被嘲笑不配的可憐蟲。
她執著要一個答案。
向陽看她不像開玩笑,才搖頭答:“我都沒把握下次還留在一班,咱們這屆強人太多,競爭很大的。”
餘葵換個目標:“那你覺得我要是努力,明年能考到年級前三百不?”
去年附中的年級前三百,差不多也是廈大、同濟、川大的水平。
向陽憂心忡忡:“小葵,現在才開始努力,是不是稍微有點晚,咱們別好高騖遠,要不把戰線再拉長點兒?”
第16章 第一個願望
餘葵回家就把自己埋進被窩裡蹬腿,鬼哭神嚎。
怎麼辦?!
狠話都放出去了,她要是沒超過姜萊,以後還有臉去上學嗎?
她扒拉掉臉上沾湿的發茬,從書包底扒出上回從陶桃那順來的成績單拼湊在一處,借著臺燈一看。
姜萊的摸底考成績少計了作弊那科,即便化學按堪堪及格的60分算,加上這個分數後,也能立馬躋身年級前三百。
累了。
毀滅吧。
成績單一扔,餘葵臉朝下直撲撲倒回床上,臉壓枕頭,眼神呆滯絕望。
“怎麼回事!床塌了?”程建國正在做夜宵,聞訊拿著鍋鏟焦急趕來。
餘葵拖著疲憊的身軀回望,“爸爸,我成績這麼差,你會覺得丟臉嗎?你是不是也很想生譚雅勻那種聰明的孩子。”
“胡說,你哪裡不聰明。”
程建國一口咬定,“我有你那麼大時候,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和二舅走散了都摸不著汽車站,你敢一個人跑到成都找我,沒被拐子拐走,這不挺機靈的。再說,如果人人都想考第一,那誰來做最後一名呢。爸爸覺得啊,你就是還沒開竅……”
程建國說得聲情並茂,餘葵不忍打斷。
“爸,鍋糊了。”
“哎呀!”
男人一拍腦袋著急忙慌趕回廚房。
餘葵挨著後腳跟上,趴在廚房窗口,小心試探,“爸,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想去補習,家裡的經濟狀況會有困擾嗎?”
“補,肯定得補,隻要你肯學。我這些年外派工作,不就是為了你有個好條件,咱家的經濟狀況還沒到那種地步,你對爸爸也有點信心,掙錢是大人才該操心的事情。”
一碗熱騰騰的番茄雞蛋面擺在面前。
除了稍微糊一點,難吃了一點,一切都很完美。雖然餘葵吃到一半就撐了,但還是解開褲扣,強行喝得湯水不剩,然後去水槽洗碗。
程建國:“放著我來!你上一天課也苦夠了,消消食玩會兒就睡吧!”
被無情地趕出廚房後,餘葵坐在電腦桌前繼續思考人生。
客廳窗戶敞著,綠化帶裡栽種的夜來香沁人心脾,拍死兩隻落在手臂棲息的蚊子,她按下開機鍵。
列表灰暗的頭像顯示時景並不在線。
上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他講生物題的頁面,似乎感覺她的疏遠,他這些天都沒再發來消息。餘葵深吸一口,鼓起勇氣把這周加班加點趕完的生物一口氣拍照上傳,刻意放輕松語氣。
小葵吃瓜子:景神,我的暑假作業寫完啦!
哪料對方秒回。
返景入深林: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
餘葵鼠標一抖,“原來你在線啊!”
“隱身了,消息太煩。”
覺得別人的消息煩,但回復了她。餘葵心頭一跳,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絞動衣角主動道歉,“對不起啊,景神。我這段時間也有點心煩,就沒上線,想把整本寫完再給你檢查。”
大致瀏覽一遍,時景用紅圈勾出錯題,發還圖片。
返景入深林:可以改了。
停頓一秒,他繼續往聊天框裡輸入,“你心煩什麼?”
在煩為什麼暗戀你,煩沒有勇氣出現在你眼前。
當然這兩句隻敢爛在肚子,餘葵選擇了傾訴別的苦惱,“我聽到我爸講電話,那邊的同事催他回去工作。所以等再過幾天休假結束,我大概就要被送到我媽那裡去了。現在倒計時每少一天,我都覺得自己既幸運又焦慮。”
這是她早起上廁所偷聽到的。
程建國當時正做早餐,就把開了擴音的手機搭在電磁爐邊。電話那頭傳來的語氣十分焦急:“…再有半年,半年就結束了,這邊離不開你,你是副總工,這次竣工後,職稱肯定要上調。”
“工程是做不完的。”
程建國調小灶火,嘆氣,“你也知道,我女兒才到我胸膛那麼高的時候,我就扔下她去援建了,孩子受那麼多委屈,職稱再高、掙再多的錢能有什麼用呢。”
“多少年都呆了,最後半年忍不下去?建國,九年啊,人生有多少個九年,你我一生能遇得上幾次這種名載史冊的工程,現在回來,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費了!你再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