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葵這口氣已經憋很多天了,此刻被她這幅不知悔改的模樣刺激,直接道:“你爸那五百塊是你偷的吧。”
譚雅勻立刻炸了。
“你瘋了嗎,逮誰咬誰?”
餘葵冷靜:“那天家裡除了我,隻有你,你偷錢做什麼?你問家裡要,他們不可能不給你。”
女孩的眼睛沉下來,“你最好別讓我聽到你在學校裡胡說八道,你吃我家住我家,既然都搬出去了就安分點,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你這種小偷。”
“我爸每年付那麼多撫養費,我不吃不住難道留給你用。誰是小偷誰知道,我才勸你安分點兒,你這個演員,現在我搬出來,以後可就沒人給你背鍋了!”
餘葵說罷,朝前悶頭拖地,髒水飛濺甩得譚雅勻連退幾步,校褲又落了一串水跡。
“膽子見長嘛餘葵。”
少女的聲音開始發冷。
“我有什麼不敢的,你還先踹我的桶了呢。不想讓我到處宣揚你偷錢的事,最好給我道歉。”
大概是被她今天豁出去的氣勢弄一愣,直到聽見樓上傳來腳步,譚雅勻環顧周邊四下無人,才壓低聲,似笑非笑勾起唇角:“你大可以試試,看在這個學校裡,有誰會信你。”
人背影一轉過拐角,餘葵便扶著拖把蹲下來。
第一次強撐氣勢和譚雅勻對峙,她頸後寒毛倒豎。小腿都緊張到有點發抖。
錢果然是她偷的!
倘如她真沒拿,隻會不屑冷哼。
在譚家人心裡,餘葵大概跟鄉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差不多,畢業以後隻配去工廠流水線擰螺絲。學校裡鮮少有同學知道兩人是重組家庭,譚雅勻不準外傳,可她剛剛竟然都氣急敗壞到把這件事拿出來威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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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真兇,這麼多天來,餘葵總算甩掉了盤桓在胸口最大的包袱。
計劃著怎麼洗清冤屈,她換個幹淨拖把,戴上耳機幹勁十足在地板劃拉,跟著MP4小聲哼哼起一部日漫裡淨化壞蛋時播放的BGM。
她還不知道樓上有人已經全程旁聽了這場大戲,正激情澎湃討論。
“真沒瞧出來,譚雅勻平時裝得那麼溫柔,私底下偷家裡錢,甩鍋還這麼兇,心眼長成篩子了,還校園女神呢,你們男生是不是就吃這套?”
“哪有,我吃的明明是你這套。”
“哼,算你機靈,你錄上沒,錄上趕緊傳我。”
“就錄了一半。”
女生訓斥,“你怎麼那麼沒用,畫質還抖成這樣!”
男孩委屈,“我聽出來是誰,手機探出去時候就已經吵一半了好嗎?這還算反應快的,能錄個結尾就不錯了……”
一直靜默立在旁側的第三方,此時終於耐性告罄,打斷小情侶打情罵俏——
“聊完了嗎?聊完松手,我要下樓了。”
少年的聲線低沉克制,音調冷漠疏淡。
男生偏頭,視線落在時景臉上,顯然怔了一瞬。
下意識松開他袖子,讓出一條道:“不好意思啊,大帥哥,耽誤你下樓了。”
轉學到附中第一天,時景剛辦完轉學手續,出門就撞上女生吵架。
路邊這倆觀眾生怕他打斷自己看戲,還硬拽著他一起,在樓梯口旁聽了幾分鍾。
轉過拐角,剛才爭執的兩方已相繼離場,隻剩樓梯間滿地狼藉。
值日的女生提著髒水桶,往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間去了。遠遠能瞧見背影,個子小小的,白色校服T恤,短發。
少年的白球鞋高冷地繞過橫七豎八的灑掃工具,又聽身後兩人窸窣議論。
“咱們學校有這號人嗎?這哥們兒長這樣,我不可能沒印象。”
“我也沒見過,估計是轉學生…唉,你怎麼瞎拽人家胳膊,早知道不聽了,為了聽個八卦弄得我倆跟變.態似的!”
……
放晚自習,餘葵一溜煙跑校門口,向陽已經等好一會兒了。
他踢掉自行車腳踏,單手拎過她的包,跟自己校服一塊兒掛在龍頭上,“你睡覺可真沉,我今早敲了多少遍門,你是不是一遍也沒聽到。”
“沒聽見。”
餘葵老實跳上自行車後座,“你媽說你六點十分就出門了,你們一班都起這麼早的嗎?不然咱們以後還是分開上學吧,反正我都踩點進教室。”
向陽沒辦法:“今早學生會執勤,以後我六點半叫你,六點五十到教室,這樣你總能起得來了吧。”
餘葵思索兩秒,似乎這少睡的十幾分鍾是真能關乎她人生的大事,不太情願地點頭,“那我自己設個鬧鍾,等我爸爸買的自行車送到,就不用你每天費力載我了。”
“行了,你細胳膊細腿的,身上這幾兩肉能有什麼重量。”
向陽嘀咕。
夏日的夜風從耳邊掠過,他踩起踏板速度飛快,十幾歲的少年身形颀長,袖子撸到肩膀,卷著校服褲腿散熱,四肢被均勻的肌肉包裹,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氣。
餘葵在後座擺弄向陽的聯想手機,登錄自己Q.Q號。
她得先把暑假作業拿回來。
早上沒找到登機牌,不能給航空公司打電話,但是說不定失主著急用ipad,會通過賬號查找她。換錯的書包裡有餘葵的日記本,第一頁就用小漫畫寫清楚了她的聯系方式。
果然,這個決定非常機智。
餘葵一上線,列表裡靜靜躺著一條好友申請,時間在昨天深夜。
驗證信息精短,直擊主題——
“拿包。”
第5章 第一個願望
深夜城市另一角,冷色臺燈光暈下。
時景把擦頭發的毛巾丟進髒衣收納筐,抽空拿起手機,發現消息欄裡已經多了個新好友。
小葵花生油:非常對不起,現在才看到您的好友申請!是我在轉盤處認錯了行李,我沒想到會有人跟我背一模一樣的包(流淚),我該怎麼把書包還給你?
時景先給託運條拍照發過去。
標籤左上角打印著失主的姓名全拼:CHENGJIANGUO.
返景入深林:是你的包嗎?
小葵花生油:對對對,裡面還有我的日記、漫畫和兩本暑假作業。我那天沒仔細看就把您行李標籤撕了,包裡是ipad和雜志、水杯,對不對?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還在昆明的話,我們明天可以換回來。
返景入深林:是我的,但我最近都沒空。
餘葵猝不及防:???
這個人,把這麼貴的平板放在她這裡,竟然都不帶擔心的?
她指尖噼裡啪啦敲擊九鍵:“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包裡都沒什麼值錢東西,但老師等著我交暑假作業,您方便的話,能不能抽個時間……”
時景很想問問這位名叫“成建國”的同齡人,你作業一半都沒寫完要怎麼交。
昨夜發現背包換錯,致電航司沒得到有用的回復後,他花時間把包裡的東西翻了一遍。
除去一堆花花綠綠的漫畫雜志,就是兩本暑假作業。高一生物和物理,答案寫得牛頭不對馬嘴一團糟,往往題目底下畫了“解”字後,就隻剩大片荒蕪得足以填滿世界的空白。
盯著對方的《七龍珠》頭像沉默半晌,他好歹說服自己,看在這人挺有才華的份上,做出讓步。
返景入深林:這周日中午三點,西昌路彌勒寺公交站臺,你可以嗎?
那兒離他現在住的省委家屬院很近,步行能到,再遠的地方,時景還沒去過,也不認識。
小葵花生油秒回:當然可以!我會準時到的,謝謝您!您真是大好人!
結束對話,少年的視線移到桌面。
那裡攤開放著本16K大小的畫冊,本子稍厚,有些舊,由於過度使用,豐富的內容已經讓紙張纖維凹凸膨脹,像隻發酵的小面包。
本子主人的繪畫天賦異稟,她用漫畫的形式手繪日記,記錄了在鄉下學習生活的日常和趣聞,色彩清新,獨樹一幟,對首都城市長大的時景來說,那是他從未體驗過視角。
日記開篇在2009年9月3號,這意味著迄今為止,女孩已經堅持畫了四年。
漫畫主人公是條沮喪的短發鹹魚,初中開學第一天,她塌著肩膀生無可戀走進教室,和一個叫四餅的麻將臉長發女孩成為同桌,交換了剛申請的企鵝號。
時景也就是靠著對話框裡這行賬號,聰明地先於航空公司,聯系上了失主本人。
上學一天考了四科,暑假作業也交不上,愁得餘葵當晚就做噩夢。
起床時還精神萎靡,頭上翹著一撮呆毛,耷拉眼皮,邊吃早飯邊瞌睡。
程建國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給她倒牛奶,總覺得孩子的腦袋下一秒就會栽進碗裡.想想餘葵平時清早上課可能就是以這個狀態夢遊,老父親一時不知道該擔憂還是該感慨。
“小葵,你睜開眼睛看看爸爸,你在吃的是你最愛吃的多寶魚。”
啊?
餘葵停下咀嚼,感受了一下味蕾鮮嫩的肉質,用力掀起眼皮,視線終於漸漸明晰。
東邊的天還黑著。
過堂風吹過,窗外樹葉沙沙響,客廳玻璃映出燈影輕晃,隨著天花板垂下來的吊燈擺弧搖曳。
八十來平的老單元屋幹淨且空蕩,但並不缺生氣,靜音風扇和洗衣機在背景中默默運行,剛炒完菜未清洗的鍋和鏟子放在廚房水槽,樓上傳來板凳拖拽和走動的聲響,樓道裡有早起的大爺在清喉咳嗽。
一切與之前截然不同,她怔了怔,徹底清醒了。
樓下的自行車鈴響過兩遍,向陽大聲喊她名字,程建國匆匆催促她多扒幾口菜,提著書包送她到樓下。
“檸檬水留著考試喝,有點酸,爸爸少放了蜂蜜,困了就喝點,在學校好好學習啊。”
餘葵跳上自行車後座,接過水杯和書包,多少有點不適應。
作為一個從未被精心照料過的人,就為那句好好學習,早上考物理時候,她強行撐著眼皮提醒自己不要瞌睡。
隔壁同排是個穿限量版球鞋的富二代,最後半個小時,男生環視考場一圈,約摸覺得餘葵的座位號和精神面貌稍比別人靠譜些,一個勁給她使眼色,探頭想抄她答案。
餘葵本還困得不行,見狀趕緊捂緊答題卡,生怕自己害了人家。
男生生氣了,考試一結束,人流中逮住要去廁所的餘葵。
“唉同學,你怎麼回事兒啊?不就看一眼你答題卡,都沒抄你怎麼就捂起來啦?看看能少塊肉嗎,跟防間諜似的,都最後一個考場了,怎麼還沒點互幫互助的意識呢?”
餘葵的個子隻到人肩膀,出於安全考慮,她停下腳步注視對方眼睛,尷尬中帶著誠懇,“我上學期期末物理隻考了43分。”
富二代聽得一怔,憋了兩秒盯著她撲哧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