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拋頭露臉也是本事一件,當家作主這事兒,我們女子能幹,男子便是想幹也幹不來。」
趙家娘子不遑多讓,冷淡道:「當家作主算什麼?皇太女若是還在,帝都城裡的龍椅都是要女子坐的。」
她提起皇太女三個字,我腦中霎時間又疼了起來。
耳鳴隆隆,不停響起「皇太女」三個字。
「皇太女若真是天命所歸,也不會被彈劾賜死,可見女子就是擔不起天下的……」
「你放屁!皇太女那事,彈劾她的佞臣,早晚必遭天譴!況且,沒了皇太女,還有皇三女,早晚也是要繼位的!」
「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你可知,如今帝都城裡最受擁戴的乃是四皇子。」
「四皇子算什麼?皇三女與皇太女一般,皆是嫡出又是長姐,且皇三女有霍大將軍輔佐。」
「那四皇子還有丞相大人站臺呢,丞相大人出身門閥世家,霍大將軍如何能比?」
……
「君家娘子,你說說,你看好誰?
「君家娘子!君家娘子?」
我驀地回過神,茫然道:「什麼?」
「你說能繼位的是皇三女還是四皇子?」
趙家娘子瞪著眼睛問。
我輕輕「啊」了一聲,思緒還未回歸,喃喃道:「該繼位的,是皇太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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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李哥笑噴了。
「……」趙家娘子無言以對。
8
城中的布行與我很是熟稔。
「你家那位織布是個高手,這絹的手感比之其他家來的,好上不止一點呢!」掌櫃不吝誇獎。
我洋洋得意:「那是,我家卿卿做什麼都是極好,極出挑的!」
掌櫃的左右看了看,沒旁人,低聲說:「能與我說說,他是怎麼織得這一手好布麼?」
我呵呵兩聲:「不能。」
掌櫃的嘆息。
布織得好,除了織布機是君卿與畫圖設計能以水流驅動自行織布外,全靠吐絲的蠶繭養得好。
至於為何蠶養得好,那便是我的功勞了。
尋常人取桑葉,隻能取底層密葉,我卻能一蹦老高,輕松取到樹頂嫩葉。
第一次發覺自己有這本事時,我大驚失色。
「卿卿,我會飛!」
抓著君卿與的長袖,我臉都白了:「呼呼的那種,飛起來了!」
那時的君卿與正學著燒飯,全部心思都在水與米上。
相較於我的驚慌失措,堪稱淡然從容。
「會飛又怎麼?」
「……飛!是飛啊!人!人會飛!」我眼珠瞪圓,「我,我是人,我會飛!」
確定水米比例沒問題,他蓋上鍋蓋,轉頭看我。
我立刻比劃著雙手,撲騰撲騰——會飛呢!
他笑了。
單手握拳,抵在唇上,毫不掩飾地笑了幾聲。
這是什麼好笑的事嗎?這分明是嚇人的怪事!
「你不信是不是?」我立刻說,「走,跟我出去,我飛給你看!」
「不必了,」他一手拉住我,一手從我頭頂取下一小片桑葉,笑著說,「你會飛,我知曉的。」
「那——」
「若論輕功,你是絕頂高手。」
「輕功……」我喃喃著,又皺了皺眉,半晌後,一拍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他問。
我嚴肅認真看向他:「我不是你的粗使丫頭。」
沒有粗使丫頭會飛的。
「我其實,是你家的護衛暗哨!」
這簡直是一定的。
「……」他眨了一下眼,然後嘆了口氣,最後笑顏如花。
接受事實吧。
我與他根本不是小公爺和粗使丫頭的私奔殉情,是小公爺與護院武娘的生死與共。
「這是絹錢,這是多出來的二十文。」掌櫃的將一串銅錢遞過來。
「為何多給二十文?」我不解。
「自然是絹好,以後你家的絹,隻給我不要給了旁人,另外……」
掌櫃笑著說:「眼看要入冬了,你先前賣了不少皮毛,想來打獵頗有一套,聽說山上有銀狐,倘若獵到了,能否送來給我?價格好說。」
銀狐啊……
我眼前一亮:「若真獵到了,店裡能裁制披風嗎?」
「自然是能的。」
得到了滿意答復後,我將餘出的錢還了回去:「絹布無需多付,至於狐裘,可能也要勞煩了。」
君卿與體弱。
每逢雨天,悶咳不止,三兩天頭低燒。
請了大夫來看。
大夫說他早年生活在極陰寒之處,骨子裡畏寒怕濕,經絡脈象也比旁人孱弱不少。
妥妥是朵溫室嬌花。
我原還在擔心入了冬該怎麼養他,若有狐裘傍身,說不準能好受許多。
9
離開布行,我沿街慢逛,想著給卿卿買些什麼回去。
正在一個攤子前挑香包,耳邊忽然響起了異動。
整齊劃一,有序奔跑,步伐沉重,身披盔甲。
我望向街尾,人群竄動,不見異常。
不一會兒,人群忽然叫嚷著散開,一隊行軍小跑過來。
為首的人不停喊道:
「貴人入城,閑雜人等,退避兩側!」
一路喊著,一路將人隔開。
我對一藍一銀兩個香包取舍不定,便讓到一旁,低頭翻看花色繡工。
就在此時,一輛描金車駕緩緩駛來。
「快跪下!」
攤主拉著我,一起跪在攤後。
車駕龐大,四面飛紗,隱約能瞧見裡頭端坐著個女子。
等車駕行至我身邊時,恰好一陣風吹過,紗帷掀起一角。
翠綠一道,映入眼簾。
我目力極好,僅這一眼便認出,那是一塊玉佩。
色澤、形狀,同君卿與那塊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甚至於,驚鴻一瞥間,我清楚看見了玉佩上的刻字。
——君卿與。
我抻著脖子目送車駕遠去了,正疑惑著要站起身,卻又瞧見後頭另一輛車駕駛來。
與先前描金不同,這輛車駕,通體朱紅。
紅紗之內,懶洋洋靠著一個男子。
這會兒沒風,直到車駕駛離,簾子也沒動一下。
我有心打聽這兩位貴人是誰,百姓無人知曉,兵士諱莫如深。
坐上回村的驢車,我問趙家娘子和李哥。
他們也隻回「那陣勢,嚇死人咯」、「排場比太守還大」。
滿腹心事地進了村。
我跳下驢車,付了車錢,一路小跑到學堂外。
學堂的孩童一個個坐得板直,搖頭晃腦背三字經。
坐在臺上的君卿與,一襲粗布白衣。
單手撐著側顏,羽睫低垂,另一隻手閑閑翻動著書本。
他在外頭,雖然話少,卻不嚴厲。
微笑時如沐春風,可不笑時,清冷霜雪。
小童們最是懼他。
我拾起小塊石子,準頭無誤地自窗口擲入。
正好落在他鞋下三寸處。
他抬頭朝我看過來,我拉起大大的笑臉。
他也笑了一下。
合上書頁,起身對學童道:「今日課畢,各自回家。」
得了這句話,那些幼童們才敢卸下桎梏,跟小雞崽兒似的,一個個跑得飛快。
我在門口等他。
小雞崽兒們瞧見我,還像模像樣地作揖行禮。
「師娘好,師娘安。」
我擺擺手:「都快回去吧,路上仔細些。」
等孩子們走凈了,君卿與才緩步出門。
與那些孩子一樣,他朝我微微一笑。
「夫人好,夫人安。」
這人可不是孩子,他容色逼人,在我耳邊笑著輕喚。
我一下子僵住了。
脊背酥酸,臉上發燙。
與先前那說不清的激動不同,如今,是純純悸動——不那麼強烈,卻十分熨帖。
「我給你帶了東西回來。」
我連忙舉起手裡一長串,報菜名兒似的說:「有七寶齋的粽子、大興的果脯、天外居的燒鵝、青竹軒的桂花釀……」
「這麼多?我怕吃不完呢。」他笑。
「吃不完就慢慢吃。」
我不以為意,握住他的手,往外頭走:「日子長著呢,也不是給你一天吃完的。」
十指相扣,步伐一致。
回家路上,我幾番猶豫,要不要同他說。
一直到他去燒晚飯時,我按捺不住,開口道:
「卿卿,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根本不叫君卿與?」
10
刀聲一錯。
我嚇了一跳,連忙抓住他的手指:「怎麼這麼不小心?」
素白修長的手指上,一道血痕。
「沒事,」他摸出一條帕子,不緊不慢擦指尖血,「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搶過帕子,心疼地給他擦血包扎,順道把今日所見說了一遍。
「原本我以為『君卿與』是個名字,卻原來,是玉佩刻字,那玉佩八成還是量產。」
我嘆著氣說完,又忽然蹙眉:「抑或者,不是量產,是某種專屬。卿……誒,你說,那馬車裡的女子與你,會不會有什麼幹系?」
「那女子與我毫無幹系。」他淡淡說。ץƵ
「你都失憶了,怎麼知道沒關系?」
我不下意識問。
他緩緩抬眼,看向我:「難道,你希望有關系?」
這話問得……
假如有關系,那必然是族人、兄妹,抑或者……
嘶!
我猛地回過神來,除了親人,戴一雙玉佩的,也可能是夫妻啊!
順著思路往下想——想都不敢想!
我對上他的眸子,慢慢地、緩緩地咽了口口水。
這麻煩,怕是要大了……
「無論如何,我與那女子,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玉佩之事,隻是巧合,也隻能是巧合。
「我姓甚名誰,身份如何,本不重要。
「並且……」
他側頭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又在我頸上咬了一口。
「並且,你我已成夫妻,是不可撼動的事實。」
頸上這口,力道不輕,我倒吸了口氣。
他舔了舔上頭的齒痕,輕柔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黏膩:
「你我是夫妻,三生三世,幾生幾世,都是夫妻。」
許是不安,那天夜裡,他兇得異常。
渾身上下,能觸摸到的地方,都被「照顧」了一遍。
我心大睡沉。
睡得昏天黑地,等翻身一摟摟空時,才驀地清醒。
床畔沒人。
粗麻床幃外,一點昏黃。
我掀開床幃,隻看見一把瀑布似的長發。
君卿與背對著我,細細咀嚼著什麼。
「卿卿?」
我披了件衣服下床,才看清楚他在做什麼。
一點微弱的油燈下。
他拆開了我帶回來的所有食物,一塊一塊,一點一點,塞進了嘴裡。
「你餓了?」我有些詫異,餓了也不至於吃這麼多。
他沒應答,捻了一塊糕餅,往嘴裡塞。
「卿卿,你怎麼了?」我心裡緊張著。
他咽下點心,幽幽開口:「你今日買了這麼多東西給我吃,以後,還會買給我嗎?」
「當然會了!」我立刻說,「我以後——不,不是以後,明日,我明日就進城,隻要買得起的,全給你帶回來!」
「不騙我?」他望向我。
「不騙不騙,我幾時騙過你。」
我把那些東西重新收起來,捆好,又拉著他漱口洗手,這才把人重新帶回床上。
蓋好被子,摟著他的腰,跟哄孩子似,輕輕拍著:
「我保證,隻要那女子不是你的妻子……便是真找上門來,我也絕不棄你。」
有些事,不是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便不存在了。
那女子,那玉佩,我們回避不了。
今日的排場架勢,來者不善,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君卿與清楚,我也清楚。
然而,倘若那女子真是君卿與的妻子,我與他便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他負心薄情,我無恥浪蕩,我們兩人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但倘若他們不是夫妻。
便是千萬人阻,我也不會放開他的手。
大約是我這句話令他有所觸動。
他忽地翻身,撕開我身上寢衣,再度情動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