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皇帝病重,朝野上下群龍無首,無人主持大局。
正在人心惶惶之際,皇帝下旨,命元昭公主監國攝政,一應政務皆問決於她。
她終是走到了眾人的視線之前,臨危受命,而我也隨她一起再次走到了眾人視野之中。
兵亂已起,當務之急是出兵平叛。
元昭命徐大將軍掛帥,率軍前去阻攔叛軍。
可除此之外,我為她獻上另一策,命雲麾將軍另帶人馬向東而行取道藍城。
而我亦請命隨行。
溫書意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癡兒,更不是這個時代的溫順女子,啟安王的爭奪之路,亦有她的手筆。
如今,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大軍行至藍城時,便駐守於此,不再前進。
守在這裡,便夠了。
藍城並非兵家必爭之地,雲麾將軍不明白我為何要守在這裡,可是他說因公主信我,他便信我。
這份忠心,難能可貴。
可十日後,戰火燎原,徐大將軍於正面阻擊啟安王軍,與其一戰。
與此同時,北月國趁大胤內亂,興兵來犯,意在取邊境三城,可若是成功,則啟安王城危矣。
而如今留守啟安的卻是溫書意,慕清鴻信任她,所以予了她兵權,固守後方的重任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她與北月國大軍僵持在邊關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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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瓢潑大雨,多日不停,實在詭異。如今啟安王軍與徐家軍酣戰在洛城,我說時機已到,雲麾將軍滿眼不解地問道:「溫姑娘似乎早就料到今日的酣戰局面,所以早早在此守株待兔?」
是的,我早知有此酣戰,便在洛城。
前世,洛城失守,徐將軍戰死。這才讓啟安王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
而今,我們在藍城守株待兔、以逸待勞,藍城此去洛城不過半日行程,徐家軍於正面迎敵,而雲麾將軍可從藍城出發,從側面襲擊啟安王軍。兩相夾擊,啟安王軍難免顧此失彼,再非鐵板一塊。
也不知是否是上天相助,恰逢暴雨如注,連下多日,啟安王軍長途跋涉,後援必定乏力。
雲麾將軍已經率軍趕赴洛城,圍困啟安王軍。
而我則帶領一隊人馬留守藍城,守著這裡一城百姓,護他們安然無虞。
若如同前世一樣,洛城之戰徐將軍身死,接下來藍城亦會不保,而我將與藍城共存亡。
12
數日恍惚而過,天象突然有異。
我於藍城之中,突見白日驚雷,接連數十道,剎那間,烏雲四起,自天際翻湧。天色瞬間變得陰沉,隱有黑雲壓城之勢,而接連著閃電白光穿透雲層,破空落下,卻落在了遠處,幾不可見。
次日接到線報,邊境墨城已於數日前失守,啟安王妃棄城而逃。
而北月國的鐵甲踏破城門,屠戮滿城百姓,血洗長街,老弱婦孺,無一幸免。
看著紙上的字跡,我的心為之一顫,寒意自心底彌漫,溫書意竟然拋棄滿城百姓,棄城而逃?
這樣的人,就算爭到了天下,又會善待天下人嗎?
究竟是我高估了她的善良底線,還是過往太過順遂讓她毫無敬畏、肆意妄為?竟將滿城百姓的性命棄之不顧、視若塵埃。
我正在憤怒與震驚之際,有人狼狽而至,青衣染塵,發髻凌亂,顯然已多日未曾打理過了,嘴角隱約有著青色的胡茬。
我從未想到再見林紹白時他會是這樣一幅潦草落魄的模樣。
看到我的時候,他眼眶瞬間便紅了,裡面隱約泛著淚光,似有萬語千言匯至舌尖。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裡我們青梅竹馬、互許終身,可後來我像是被下了降頭一樣愛上了你的妹妹,然後傷你至深,你我終成陌路。後來我守她一生,而你另嫁他人。關於你我,世人傳言隻寥寥幾句,說你嫉妒親妹、心狠手辣,最後死於深宮,說我心系於她,情深難解,一世未娶……你我都是這場大戲裡徹頭徹尾的陪襯。這真的隻是夢,還是你我的前世?」
話音落,他已潸然淚下,哽咽難語。
我沉默良久,那些已被塵封的記憶竟被陡然喚醒,我不知該作何言語。
我雖不知他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是他應該也有了前世的記憶。
此刻去糾結是夢還是前世記憶,已經沒有太多意義。
我沉聲道:「大概是夢吧。」
「或許是夢,但我歷經兩世,直至今日,終於夢醒。我陷在這一場噩夢裡太久了,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被迫扮演著情深似海的模樣,可我發自本心的那份愛意卻被無情塵封。」
他的語氣神態愈發癲狂,滿眼不甘,似乎在責怪,在怨恨。
我仿佛看見了前世那個還沒有遇見溫書意的林紹白,滿心滿眼皆是我。
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清醒自持,滿目澄澈。
「夢醒無痕,前塵成空,該忘的便忘了吧。」我平靜說道。
「可我忘不掉,忘不掉我們兩世被人愚弄的命運,我愛得根本不是溫書意,我也從未移情於她,可我身不由己,前世我所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被人提前預設了一樣,而我身在局中,混沌一生,更身不由己,被迫表演著一世深情,去凸顯她的魅力,為她的人生增添一份風月佳話,這就是我存在的作用。而你,是否同我一樣?」
「是,和你一樣。」
13
如他所言,前世我和他一樣,隻是一個陪襯。
這是一個書中世界,溫書意是書中的穿越逆襲女主,從呆愣癡傻到驚艷天下,她擁有絕佳氣運,備受眷顧。自她來到這個世界,便享受一切光環,而我將失去所有、逐步黑化,成為一個惡毒女配,是她進階之路上的墊腳石。而林紹白則會移情於她,成為深情守候的男配,對她情深似海,終身不娶,以此來襯託她的魅力。
我會如書中設定的那樣失去所有而黑化,他會如書中寫得那樣對她深情。我們用盡全力,大夢一生,不過是一個可悲又可憐的配角,身不由己。
或許是因我的不甘,換得新生,我不願重蹈覆轍。步步為營,我的命運已然改寫。
而今,禍福難料,歸途未明,不能回頭看,隻能憑著一腔孤勇向前走。
讓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也喚醒了前世的記憶……
未曾料到他下一句話讓我更為震驚。
「溫書意棄城而逃,致使滿城百慘遭屠戮,此舉已傷天和,那日風雲變色,亡魂不安。
此後,圍繞在她身上的光環與氣運都將盡數散去,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再無天命厚待。」林紹白聲音凜然,自帶寒意,每一句都飽含不甘與憎惡。
我恍然明白,這才是林紹白突然清醒的原因,溫書意身上的女主光環已散,氣運已消。如此,他才能回歸本心,不再受其影響。
他在藍城住了下來,可我們之間沒辦法像當初那樣相處。
每每他故意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隻能裝作視而不見。
世人皆說天有異象是逝者不安,而啟安王妃貪生怕死、棄城而逃已然傳遍天下。
溫書意短短時間內惡名加身,啟安王軍亦被視為叛軍,人人喊打,一時間,軍心潰散。
而我也猜到了溫書意為何棄墨城百姓於不顧了。
是因這次洛城之戰,啟安王被多方圍困,危險重重。
若我所料不錯,她快到洛城了。
她已無天命相護,自此隻是一個普通人,那洛城之戰將會是一場公平的較量。
元昭率軍親至洛城,這將會是她揚名立威之戰。
前世她棋差一著敗在了啟安王手中,這次她將親自贏回來。
多路圍困,加之軍心潰散,天怒人怨,啟安王終是敗了。
可是最後關頭,他仍是護著溫書意,為她擋下羽箭。其他人見大勢已去,紛紛獻降。
元昭贏了。
而我再見到她,是在宮中的含元殿。
「溫書意是死是活,便交由你來決定吧。」她溫聲道。
「那便讓她活著吧。」
元昭眉眼微抬,眼底盡是了然,「如你所願。」
而徐大將軍和雲麾將軍整頓兵馬,稍作休整之後,便一鼓作氣,直奔邊境,重創北月鐵騎,奪回墨城。
14
天下已定,而我入了山中古寺,去見一見故人。
我當初的確是選擇讓溫書意活著,而活著亦有代價。
她被圈禁於南山古寺,畫地為牢,終身不可踏出一步。
我去見她的時候,那荒涼古寺外守衛重重,寺內唯她一人。而她也失去了往日的神採與朝氣。
「那日你出嫁時,我曾提醒過你,你這一生氣運絕佳,莫要肆意妄為,可你將一城無辜百姓的命視若草芥,終是將好運揮霍盡了。」
聞言,她隻嗤笑一聲,「你來看我笑話?」
她的語氣中滿是敵意。
我搖了搖頭。
前世,我汲汲營營、奮力掙扎的一生,不過是書中寥寥幾句便寫就的惡毒女配,而她自有天道成全。我的所有努力都敵不過主角光環,她終究會贏。
這一世,我隻想從心而為。
「從前我很羨慕你,羨慕你一生好運,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別人渴求的東西,一路順遂,光芒萬丈,其他人都會被迫成為你的陪襯,可歷經世事,我才知曉沒有誰生來就該是旁人的配角,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精彩。」我緩緩說著,話語間很是平靜。
而她目光透露出迷茫與無措,她是穿書而來,自帶天命,可她卻不知自己走得是書中劇情,正如那把琴,是書中獨屬於她的榮光,隻為她而設。她隻知自己是異世之人,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朝代。
如今局面於我,已是再世重來,而她的天命改寫,氣運不復,她的記憶中也隻有短暫的這一世,浮華名利轉瞬即逝,恩愛佳話轉眼成空,又何來我口中的一路順遂、光芒萬丈……
罷了,有時候不記得也是一種解脫,不會在韶華之齡便已心如槁木,舊事也不會在午夜夢回之際一一浮現。
我心中微澀,沉聲道:「此後餘生,你便在這裡日夜誦經祈福、抄寫經文吧,祈禱墨城那些無辜百姓的亡靈早日得安,也好洗清你一身罪孽。」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她的眼眸裡浮現出了恐懼與愧疚之色。
而我轉身出了古寺,寺門重重落鎖。
林紹白等在我下山的必經之路上。
他眸光忐忑,似乎等鼓足了勇氣才問出了口:「舒言,過往是天意弄人,如今你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
前世我與他的命運皆是被推著走的,由不得自己。
可是現在,可以自己選。
我站在山腰處,這裡可以俯瞰整個京都的盛景,繁華無限。
我想我已有了答案。
「不願。錯過的人和事,都已是過去,這中間隔著荒涼的歲月和殘忍的記憶,不堪回首,亦不忍回首,我要朝前看。」
我一語罷,他臉上的神情已然僵住,透著難以名狀的落寞。
先帝駕崩,元昭終是走上了至尊之位。
一如當初我們之間的承諾。
她問鼎九五之時,便是我登閣拜相之日。
我溫舒言成為大胤王朝第一位女相,亦是溫家家主。
我重肅溫氏家風之日,端坐主位,定下新規,而我的父親則滿臉畏懼地站在下首,惶恐不安,他似乎不敢相信我會坐上那個位置。
又到一年瓊林宴,元昭高坐尊位,我落座於左下側,新科仕子們齊聚一堂,頗有昔日所言君臣論道之盛景。
我與元昭相視一笑,自有一番快意。
宴會散,回程恰見一輪清月,不由得駐足欣賞。
而林紹白攜一壺好酒踏月而來。
月色之下,一身素衣清絕。
我與他同登高樓,舉杯對飲。
酒至半酣,他感慨道:「如今的你,是京門世家中最耀眼的明月,自有皎皎之輝,其他人敬之,卻不敢近之。」
「那你最好也離我遠一些。」我沉聲說道。
可他竟低聲一笑,無視我的警告,悵然道:「我已習慣了守護,縱使一生無果,亦當如此。」
「有些人終是過客,有些事終難回首。」我話語決絕,沒有半分緩和餘地。
長風拂過,唯有酒香四溢,再無一言相應。
而我眺望遠處,盡是廣闊天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