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辰,我說過我陪你去,是你不許我跟,你非要帶一個工作上看不出任何用處的小姑娘,你覺得我看你們倆還能清清白白?」
「你就清清白白?說得這麼義正言辭。」謝明辰口不擇言,尖刻地反問,「你來?你來做什麼?見你的舊情人?」
我呼吸一窒,幾乎整個人都站立不穩。
許是知道自己過分了,那邊也沉默下來,一時間隻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在謝明辰開口之前,我掛斷了電話。
我從來不知道,我當年極力斡旋拿下的合同,在他眼裡竟是這樣不堪。
公司起頭的那兩年,因為路線錯誤,已經支撐不住。
林昭那份合作合同,幾乎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我們死磕了很久,價格被一壓再壓,林昭還是不滿意,最後提出要我陪他去考察北邊的市場。
那趟出差,三天兩夜,回來之後林昭就簽了合同。
謝明辰從未開口問過,我以為這也毋需解釋,我怎麼可能對不起他。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或許謝明辰從沒相信過我的清白,甚至可能自以為大方不計較,才容我這麼多年。
我記得在那年在北城的夜晚,林昭玩笑著說,
「以我對謝明辰的了解,這趟回去之後,無論你跟我發沒發生什麼,在他眼裡都是發生了。」
我信誓旦旦地說,「不會的,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
真是打了好大一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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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關掉手機,也不想待在家。
這個房子是我們來這座城市之後搬的第三處住所,相對於他如今的身價來說,算得上樸素了。
這些年我們忙於創業,他也沒有提過結婚,也就沒心思換個更大的房子。
怎麼也算個家,搬進來之後我還是置辦著軟裝花卉,把這個房子整得溫馨舒適。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越來越多的時間裡,隻有我一個人守在這個房子裡。
空蕩蕩的,好像哪裡破了洞,漏了風,讓人感到越來越冷。
在謝明辰口不擇言的那些字句裡,最讓我感到受傷的不是他的不信任,不是他維護陳澄的辯駁,而是一句簡簡單單的「你變了」。
好像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變了。
可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我也天真過,爛漫過,不諳世事過。
我是為他才變得強勢,嚴苛,圓滑世故。
在公司他要唱紅臉,我就不得不唱白臉,很多事情他不便出面,我就要做這個壞人。
像林昭這樣明晃晃對我有所圖的男人,按我從前的脾氣,我哪裡會多看一眼。
可那一刻他手裡就是握著公司的命脈,我不討他一個好,公司就要原地解散。
我明明每一步都對得起謝明辰,可為什麼一路走到最後,他卻說,我不像他從前愛的那個人了。
熬幹了我的天真,卻說我變了,還想去找一個未開封的我。
哪有他這樣欺負人的?
10
我搭了最早的一趟高鐵回學校,走過我們曾接過吻的操場,吹過風的天臺,牽過手的跑道。
我記得他少時的夢想,幼稚狂妄,可那時我那樣真摯地相信他一定能夠實現。
後來我拋下一切,陪他一步一步實現了這個夢想,卻切切實實丟了那一年的他。
再回來已經是兩天後。
我在門口按著密碼,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謝明辰沖出來狠狠抱住我,
「你去哪兒了?也不開機,我找了你一天。」
我能感受到幾分擔心,他貼在我身上的胸口劇烈起伏,環住我的手格外用力。
但是我卻沒有一絲力氣去回抱他或掙開他。
謝明辰大概也感知到我的冷淡,松開我小聲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在對不起什麼,是對不起對我說了傷人的話,還是對不起忘記我的生日,抑或是其他。
我也不關心了,回了一句「沒關系」,然後拉開他的手,徑自往裡屋走。
謝明辰一副誠心求原諒的樣子,訂了一個遲來的蛋糕,我給面子地吃了兩口。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配合,惶然愣在那裡,又繼續說,
「陳澄已經辭職了。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才讓你誤會,但是我跟她真的沒有越軌行為,你知道我不會騙你的。」
「好。」其實我想說沒關系,無論是誰都可以,因為我好像真的不在乎了。
但我不想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這沒有意義,「還有事嗎?」
謝明辰被我問得一愣,大概因為準備充分的歉意和後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平平淡淡接受了,話題就結束了,他後面很多話都沒有再說出來的機會。
「沒事。」他最後憋出兩個字。
11
那段時間謝明辰稱得上體貼,工作好像一下子就不忙了,下班還有空回家吃晚飯了,飯桌上也不隻顧盯著手機,還會找找話題跟我說說話了。
那天我正在更新簡歷,都沒注意他回來,也不知他在我身後站了多久。
直到他出聲,「你要找工作?」
「對。」我合上筆記本,起身準備去做飯。
他卻扯住我的衣角,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不打算回公司上班了嗎?」
一年前我從公司退下來,一方面是身體確實有恙,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年幫謝明辰做了太多次壞人,得罪了另一位合伙人。
那位合伙人是技術大佬,新項目研發也都要仰仗他牽頭,謝明辰自然得罪不起。
當時關系陷入僵局,我索性以病為由暫退公司事務,權作冷處理。
這一年謝明辰也沒閑著,多番運作之下,他如今已不再受任何人牽制。
但我已經不想回去了。
「公司你打理得挺好的,有我沒我,其實都沒所謂的。」我平淡地解釋。
「怎麼沒所謂?如果你休息夠了,想工作了,回來幫我不好嗎?」他不依不饒。
我搖頭,「我想做一些自己專業內的工作。」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還想再說服我。
但我說出一個另他無法再多言的理由,「別忘了,我最初的夢想,是做金融分析師。」
而不是他的 HR、財務、公關和擋箭牌。
謝明辰嘴唇嘟囔了一下,又毫無辦法地沉默下來。
因為他知道,如果我要重啟擱置的夢想,他是最沒有立場阻撓的人。
12
謝明辰刻意的體貼也沒堅持超過一個月,畢竟是日理萬機的謝總,哪能真閑在家。
我也沒有功夫在意,他忙他的事業,我也有各路面試要去奔波。
有一次走在路上,有人塞了一張駕考的傳單到我手上,我低頭看了會兒,然後預訂了最快的私教課程。
以前大學時就有過這個打算,隻是當時新聞剛好出了一起嚴重的車禍事故,傳得沸沸揚揚,謝明辰擔心我以後開車出事,讓我不用學車,以後我去哪裡,他都會送我。
我信了。
直到那次我爸媽千裡迢迢過來,謝明辰在踐行宴上提前離席,更遑論之後的送機。
我隻好帶著爸媽去打車。
讓一雙年逾五十的父母頂著烈日炎炎,跟我人手幾個大包小包,汗流浹背等在路邊的那一刻,我有多痛恨自己,竟真的相信一個男人會為我開一輩子車。
去 4s 店看車時,我看到一個熟人,便佯裝無意問認識的銷售,
「那個打單的小姑娘業務好像不是很熟練的樣子?怎麼就上崗了。」
「不知道是被哪個大佬安排過來養老的,經常出錯,還說不得。」銷售員一臉無語,「不過姐你放心,我找別人打。」
我忍不住想笑,說是說辭職了,原來是換個地方養著,謝明辰對自己上了心的人可真是護得緊。
晚上謝明辰有飯局,喝了酒才回來。
我正準備煮解酒湯,臨了又嫌麻煩,便打開頂櫃,第二個格子間果然有一大罐蜂蜜。
我拿熱水沖了一杯遞過去,謝明辰倒是很受用地喝光了。
我瞧著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他莫名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喝空的杯子,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是故意的,登時臉色一沉,不喜我翻舊帳。
我卻偏要翻,「她辭職之後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謝明辰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壓了壓情緒,語重心長地勸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她一個小姑娘,又沒什麼背景資源,你又何必不依不撓呢。」
我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不知是否因為心虛,謝明辰說完也不走,而是安慰意味甚濃地陪我看了會兒電視。
八點檔的狗血劇正好演到男女主歷盡艱險,歡喜結局。
男主向女主求婚,電視裡愛人熱淚盈眶,電視外,我們誰也沒說話。
我面無表情地換了臺,調到財經新聞。
我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關於結婚,我意外提及,他故意回避。
13
提車那天,謝明辰原本說要陪我,可臨了還是放了鴿子。
我隻當他公司有事,誰知到 4s 店,那個銷售員一臉八卦地告訴我,那個養老打單員突發闌尾炎請了病假,背後金主確實來頭不小,來接她的是一輛賓利。
我點頭,表示理解。
一個人確實不能分作兩個人用。
一個已經出現的病癥確實比低概率的車禍緊急,一個背井離鄉初入社會的小姑娘確實比一個歷經滄桑的奔三女人需要保護。
倒是那個銷售還在為我擔心,辦完各種手續之後,說,
「姐,我看你還不是很熟練,要不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我向他道謝,「不用。」
我總歸要一個人上路。
我開得慢吞吞,被後車滴了一路,費了正常三倍的時間,才總算安全開回來。
到停車的時候,才發現大馬路上開車算什麼難,倒車入庫才是個大麻煩。
我來來回回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把車停進車位,不是歪了就是斜了,正急得滿頭大汗時,突然有人敲了敲車窗。
是謝明辰。
他倒比我還早回來,看來陳澄這闌尾割得挺利索。
他讓我下車,然後自己坐上駕駛座,幫我一氣呵成地倒好了。
一起上樓時他問我,怎麼不打個電話叫他下來,還是鄰居在業主群發了視頻,他才知道我卡在這了。
我一下子也愣了:剛才怎麼都倒不進去,感到那樣焦慮無助的半小時裡,我竟一秒鐘都沒想到他。
也許在他太多次缺席的歲月裡,我對他的依賴已經徹底消失了。
他也隻是隨口一問,沒等到我回答,就低頭看手機去了。
在電梯從負一層升上頂樓那十幾秒的時間裡,他一次頭也沒抬。
我就這麼看著他,看他盯著屏幕打字,嘴角彎著若有似無無的笑。
看他把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大大方方分給手機裡那個讓他開心的人。
我想起很多事。
那時創業剛起步,為了省錢,辦公室是租在居民區一個小小的兩居室。
我們刮掉墻壁上汙漬,然後一個一個字地貼上公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