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野中主和的居多。
松竹神色一繃。
我拉住他的衣袖:「如今還來得及,一會你入考場時,也寫主和。」
他深深凝我,眸光堅定:「犧牲女子來換取國安,不過是飲鴆止渴。你曾說怕墮了我的氣節。」
「主戰,便是我的氣節,亦是民族氣節。」
他撫著我的臉,無比愧疚:「嬌嬌,對不住,我沒法違背良心,我不能改。」
「此番,你怕是當不上進士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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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探頭,萬丈霞光落於他身。
我朝他嫣然一笑:「夫妻同心。我敬慕夫君,便是因你始終有自己的堅持。」
「大膽地寫,我與婆母都會支持你。」
他緊緊摟住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回家後,便與婆母細說此事。
婆母嘆息良久,不過很快也自我開解:「下回再來唄,多大事,一次就中的,本來也沒幾個。」
因著知道沒法中,心態反而輕松了。
考完後,考題果然有主戰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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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九成多的人都是主和。
天子腳下,誰還不知道點朝廷動向?
一聽松竹寫的主戰,同窗們嘴上不說,面上均是閃過惋惜。
倒是松竹姿態坦然,道:「是我疏忽,一心讀書,倒是不知上頭風向。」
夜間我問他,為何撒謊。
他摸著我的背:「趨利避害,人之本性。好些同窗已經考了四五回。怎能強求他人與我一般?」
「我證我心,我行我道。」
「若有人同道,自是快事。卻也不能貶低他人之道。」
不愧是我夫君,如此豁達。
如此到了四月初,該放榜了。
我們住的這條街,也有許多舉子居住,天色還未亮,便有同窗敲門:「季兄,季兄還未起嗎,看榜去了,去得晚可沒有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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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睡眼惺忪去開門:「我便不去了,左右中不了,李兄快些去,你一定會高中。」
李林勸了兩句,奴僕催促得緊,他便匆匆而去。
我從被子裡探出頭打哈欠:「真的不去看看?」
松竹撲上床:「不去,既已被鬧醒,不如好好活動活動筋骨。」
得!
睡不成了。
榜單張貼在禮部衙門,據我們住處還遠著呢。
日頭爬上不久,便聽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我用帕子胡亂擦著臉,懶懶地道:「估計是哪家中了,正放炮賀喜呢。」
一時又聽到鑼鼓開道,熱鬧喧天。
聲音越發近了。
本朝慣例,科舉中了貢士的考生,都可以參加陛下親自主持的殿試。
所以,隻要高中,就會有報喜官。
瞧這架勢,名次多半是靠前。
莫非是街尾的張舉人?
前些天他在松竹面前可是好生得意,說此番他作的文章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水平。
定能得個好名次。
終還是按捺不住八卦之心。
我蓬頭垢面地拉開門,福兒還扯著我的衣袖要喝羊奶。
便與門口站著的一排紅衣衙役來了個面對面。
我愣了。
他更是怔住。
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退回去核對了一番門牌,問:「此處可是季會元的家?」
「啥?」
「我家夫君是姓季,但不叫……」我下意識反駁後突然反應過來,改口,「我夫君名為季松竹。」
紅衣衙役猛地一敲鑼:「那就對咯!」
偌大的聲音嚇得我下意識低呼一聲。
松竹一邊系著衣服一邊匆匆出來,急急問:「嬌嬌,嬌嬌,你沒事吧?」
衙役嘴角抽了抽,揚聲道:「恭喜季家公子高中會元,小的們給您送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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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一落,身後的人噼裡啪啦一頓敲。
我跟松竹都懵了。
衙役見我們如呆頭鵝一般,催道:「季會元,季夫人,是不是得放點鞭炮慶祝一下?」
對對對。
可我沒準備啊。
誰承想松竹能中,還中了個第一名!
好在李林從人群裡擠出來,熱汗淋漓:「我這有我這有。」
他自己沒考中,鞭炮倒是省下來給了我們。
沒一會,去買菜的婆母也小跑著歸家。
見到一院子紅衣衙役,她把菜一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邊感謝祖宗感謝菩薩一邊還不忘吩咐黑子:「快,快快,去買幾籮筐鞭炮來。」
我也回過神來,趕緊打點請衙役們和看熱鬧的街坊鄰裡喝茶吃糖。
萬幸前幾日我買了好些瓜子糖果,本想自己解解饞,沒想派上了用場。
一家子暈乎乎的,實在不知是哪裡出了錯。
松竹心細,特意又去看了榜單,發現兩百多名中了的貢士裡,竟有不少是主戰的。
「如此想來,恐怕陛下的心思有所轉變。」
到了第二日,他去書院答謝恩師。
祭酒李大人與他獨談,也隱隱露出了這個意思。
聽說閱卷結束後,主考官將高中的名冊和試卷呈送陛下。
然陛下劃去了好些名字,說是再重新挑挑。
考官們湊在一處研究,發現被劃去的都是主和的。
幾個主戰的則全部留下了。
那幾個主戰的本來是陪襯,言辭也不夠激烈,是考官們為了不一邊倒湊數的。
如此一來,哪還有不明白的。
松竹因抱著必定落榜的心態,洋洋灑灑,侃侃而談。
考卷被重新挑出,得了青眼。
所以,我一開始的預見沒有錯,隻是沒想到會有如此轉折。
我很慚愧:「是我所見畫面不完整,以至於那日出了醜。」
現在京城茶樓酒肆都在傳言松竹是在被窩裡接的喜報。
都沒法分說。
松竹握住我的手:「若非你提前告知,我也不會破罐子破摔,索性一吐為快!」
「還是要多謝我家嬌嬌。」
放榜後不久,我帶松竹去置辦新衣。
遇見那時讓他寫詩的張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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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那點才學,自然是沒中。
見了松竹,他涼涼嗤道:「當初季會元幫本世子寫詩,也不過爾爾。沒想到居然被你歪打正著……」
我很氣。
怎麼是歪打正著,夫君日日溫書,從不曾懈怠。
正要辯解兩句,松竹已經拉住我,他不卑不亢對著張世子笑笑:「世子說得是,季某也是運氣好。」
張世子瞪他一眼,道:「你也不用假謙虛,你的文我看了,的確言之有物,慷慨激昂,其實我與你想法亦是一樣。」
嗯?
回去路上,我感慨:「這張世子真是……」
松竹淡淡一笑:「世家子弟性子傲了點,底子卻是好的。若真是品行不端,我當初也不會賺那點銀錢。」
上了榜,中了會元,就意味著一隻腳邁入了官場。
不過現在還不是歡喜的時候,因為四月二十還有陛下親自主持的殿試。
殿試會分三甲。
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稱狀元、榜眼、探花。
二甲一般百人左右,賜進士出身。
剩下之人便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排名的先後,都會影響以後官場仕途。
然我跟婆母很看得開。
總之是考上了,至於到底排在第幾甲,那都不是最重要了。
季家也就是曾祖父輩出過一個童生呢。
殿試前一夜,我與松竹早早便睡了。
雖說哪一名都不要緊,可形式還是得走一走。
沒想到這一親不要緊,我直接臉色大變。
松竹察覺不對:「怎麼了,可是又見到什麼,慌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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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力笑了笑:「我看到柔福郡主跟陛下請求,要嫁與你為妻。」
而松竹嚴詞拒絕,最後郡主盛怒,陛下不喜。
此前朝廷主和,因陛下沒有年齡合適的女兒,便是要這位郡主去和親。
後來陛下在朝堂上讓內侍念了松竹的考卷,表明主戰的態度。
幾番拉扯後,聽說近來已經定下了將帥人選。
我握緊松竹的手,心跳如雷:「松竹,她是郡主,又跟陛下請了旨,你萬萬不要違背。」
「你我夫妻同心,我怎可另娶旁人。」
燭火之下,我細細摩挲他的臉:「我心有你,你心亦有我。如此便夠了,我知你心懷天下,若是被陛下不喜,你這一腔抱負如何施展?」
「夫君,你答應我……千萬不可違逆旨意。」
松竹喉結反復滾動,良久悶悶應了一聲。
一夜,再也無話。
第二日起來,我精神恍惚。
婆母讓我在家等信,她去看顧店裡。
我卻心慌意亂,無法靜心。
索性帶著福兒一起去了店裡。
福兒如今快有兩歲,極為好動。
有客人問我一句話的工夫,她爬過高高的門檻,晃到了馬路上。
一輛馬車飛馳而來。
我駭得神魂出竅,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沖過去抱著她一滾。
母女兩個擦著馬車輪而過。
萬幸。
隻衣袖被刮破,半個胳膊露在外面。
我抱著福兒大喘氣,因為恐懼,身子仍在發抖。
此時,面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
一個華服公子屈膝蹲下,語氣溫和:「娘子和孩子可有事,是車夫莽撞,沖撞了娘子。」
我抬頭,與他對視。
公子約莫三十出頭,生得星眉朗目。
但是好生奇怪。
這張臉,怎的看著如此眼熟,似是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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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腦中也閃過幾個不相幹的畫面。
華服公子看清我五官亦是愣了愣,然後伸手扶我衣服未破的那隻手。
我就著力氣站起,退後兩步:「是我看顧不周,才讓孩子上了馬路,驚擾了公子的車。」
他根本沒聽,直直盯著我裸露的手臂。
我臉色緋紅,伸手捂住,草草行禮,語氣冷了幾分:「多謝公子,我這就帶孩子回去。」
他回過神,臉色亦是羞愧,卻還是問:「敢問姑娘,右臂上是否也有一個紅痣?」
婆母這時候出來了,恰好聽得這句話。
她怒火翻湧,道:「這是我家兒媳,公子注意分寸。」
他身後的侍從上前:「大膽,我家殿下可是英郡王,你們怎可如此無禮。」
英郡王,長公主的長子,當今陛下的侄兒。
婆母嚇得臉色都白了,卻緊緊將我護在身後。
英郡王斥隨從:「不可無禮!」
他朝我作揖:「娘子勿怪,實乃有一表妹,自幼走失,家裡一直想尋回,她左右右臂各有一顆紅痣。」
如今,我左臂紅痣已現,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婆母很戒備,擺擺手:「沒有沒有,我兒媳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姑娘。」
英郡王滿是失望:「如此,是我唐突了。」
他道了歉,又堅持留下十兩銀子。
馬車走遠,福兒拉著我的手:「母親,我剛才看到這個伯伯被箭射了!」
我愕然看她。
她奶聲奶氣:「這麼長這麼長的箭,好多血哦!」
是的,我剛才也看到了。
這是福兒第一次展示她與我同樣的能力,也是我第一次預見松竹之外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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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亂如麻。
到底還是不忍,將福兒推給婆母:「母親,我須得去提醒他一回。」
我假借自己做了個夢。
他竟也信了。
下了馬車進了一旁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