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來都來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我故技重施,裝出一副可憐柔弱的樣子,怯怯地小聲道:「我有點害怕。」
「嗯?」程寄聲抬了抬下頜,表示不理解。
是啊,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夜裡還能害怕不敢自己睡?
別說他不理解,我也很不理解。
嗯,我就是不懷好意。
為了圓上這個蹩腳的理由,我努力表現得膽小驚恐:「我剛到這裡,人生地不熟,而且這房子太大了,我總覺得有……有……」
我故意忐忑不安地環顧四周,把欲言又止的話意用動作表現得淋漓盡致。
「……」程寄聲又失語了。
我感覺他已經十分後悔收留我了,於是我迅速緊緊抿唇快哭出來般,聲若蚊語:
「我能不能和你一個房間?」
程寄聲涼涼掃著我,快繃不住了。
「您別誤會,我就是想在你房間打個地鋪。」我擠出兩滴淚水,巴巴地看著他,「我睡覺很安靜的,肯定不會打擾到你。」
程寄聲再一次在我的眼淚中妥協。
他默不作聲地轉身,從櫃子裡抱出來一團被褥鋪在地毯上。
我心中暗喜,仍要保持弱小無助的可憐樣,把枕頭放在地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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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地說:「謝謝你。」
程寄聲面無表情:「去床上睡。」
「額。」我眼睜睜看著他把我的枕頭放到床上,拿了自己的枕頭躺在了地鋪上。
這一刻,我突然就有點感慨。
原來我也有這樣的幸運,遇上這般一個人。
程寄聲是清冷憂鬱的,明明置身在看不開的黑暗世界,他待人仍溫善心軟。
過去很長時間,我總覺得這世界不公平的。
有人生來就圓滿,雙親在旁,朋友愛人相伴。
有人自小失父母,孤苦無依在泥濘中匍匐前行。
我跟著外婆長大的漫長歲月,自有溫暖,但苦居多。
從不敢奢求遇上多好的人,日子也就那樣了,一眼就能看到頭。
大抵是上天聆聽過我的祈禱,給了我另一段人生。
可這一程,結局是什麼樣的呢?
盛夏的晚上,窗戶洞開,月光染白輕紗,安靜地輕起漣漪。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有點熱,睡意淺淺。
小聲問:「您家裡有電風扇嗎?」
這人真奇怪,住著 90 年代高檔次的小洋樓,空調沒有也就算了,連電風扇都沒有。
「沒有。」
「你不熱?」
程寄聲的聲音輕緩:「心靜自然涼。」
「……」好吧,您真棒。
6
被熱意擾了小半夜,我一整夜都沒睡好。
不過多年養成的生物鐘還是早早就把我揪了起來。
睜眼看著陌生的房間,我遲鈍地想起來,自己人在 1993。
下意識就探頭去找程寄聲。
床邊的地鋪已經被收了起來,程寄聲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該不會趁我睡著……
一想到這,我整個人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連鞋子都忘了穿,跑出房間去找人。
把房子上下三層都找了一個遍,還是沒有找到程寄聲的人影。
我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腦子裡一片混亂。
莫名其妙穿到 1993,程寄聲就像是我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如果他人沒了,那我該怎麼辦?
而且,那樣好的一個人,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啊。
想著想著,眼睛就開始泛酸,也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吱呀」一聲門開了,程寄聲提著袋子進來。
看到我赤著腳站在那兒,眼睛發紅,他微微愣了愣。
壓在心頭的石頭掉了下去,我不好意思地轉頭錯開他的視線。
「我昨晚看見藥了。」我指了指鋼琴的方向,「以為你……」
鋼琴架上的水杯和藥瓶都不見了,我就難免會胡思亂想。
程寄聲站在玄關處,眸光遙遙如隔了一層霧,沉寂無聲。
好久,他換了拖鞋,舉著手中的袋子走過來:「下樓買了早餐。」
說罷,招呼我坐到餐桌前。
搞了一個烏龍,我低頭喝著粥不敢看他。
視線裡出現漂亮的一隻手,膚色冷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推開一沓鈔票:「拿上這些錢,回家去吧。」
「呃……」
看來他是把我當成一個從他鄉來此闖蕩,走投無路不得已才潛入他家拿東西的小偷了。
也是,正常人都會把我當做小偷。
但能對一個小偷這麼良善的人,太少見了。
我沒辦法和他解釋自己的來處,腦子飛快轉了轉,要不索性就裝可憐到底吧。
「先生,我沒有家了。」我埋頭喝粥,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下來了,半真半假地說,「我爸媽去世得早,把我養大的外婆前兩年也去世了,我無家可歸才到這裡來的。」
餘光裡,我看見程寄聲擱在桌面上的手指蜷了蜷。
我表演得越發賣力:「你可不可以租我一個房間?等我找到工作,我就把租金給你補上。」
「不太方便。」程寄聲冷淡出聲。
表演失敗,我深感挫敗。
沒辦法,他不肯收留我,那我總不能死皮賴臉賴在他家裡不走。
吃了早餐,我挺有骨氣的,沒帶走他給的錢,離開了。
心裡盤算著,就在這附近找個工作先安頓下來,好手好腳的,總餓不死。
可特麼的,我忘了一個最要命的問題。
1993 年我還沒出生呢,在這裡我就是一個實打實的黑戶啊。
找個正經的工作肯定是沒戲了,在街上轉悠了一天,兜裡一分錢沒有,又曬又餓,半條命都沒了。
我想不通,為什麼別人穿越吃香的喝辣的,拳打囂張大小姐腳踢惡毒小心機,美男圍著團團轉,輪到我了,隻能餓死在街頭?
我很難受,很痛苦。
扛到傍晚,我的骨氣被餓沒了,隻能灰溜溜地去敲程寄聲的門。
門一開,我這老臉也不想要了,直接就把人給抱了一個緊,
哭唧唧:「程寄聲,我是因為你來這裡的。」
「你不要我,那我也活不了了。」
程寄聲身體僵直,由我抱著,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我哭得情真意切,忽地聽見從程寄聲身後傳來幾道男人忍俊不禁的笑聲。
有人拍著程寄聲的肩膀,憋笑調侃:「阿聲,有你的啊,都迷得人姑娘尋上門為你要死要活了。」
在看到門內聚過來的男男女女後,我直接社死當場!
7
我人傻了,都忘了自己還抱著程寄聲。
這姿勢在旁人眼中,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但那些男人倒很識趣有禮,簡單開了一個玩笑,便互相示意返回客廳,把空間留給我和程寄聲。
我後知後覺撒手,抹了抹淚花兒。
底氣不足地解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家裡有人。」
一開始我就是想著賣慘求收留,沒想到他來了這麼多朋友,倒讓人誤會了。
程寄聲垂頭凝我,靜了靜。
然後微微側身:「進來吧。」
嗚嗚,他竟然沒趕我走,我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打死都不承認,其實我是快餓哭了。
我小步挪進門,站在玄關處等著程寄聲關門,然後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大抵是我這惴惴不安的小模樣,落在別人眼中就成為了乖巧溫順,客廳裡的男人們紛紛露出了小曖昧的笑意。
我有些尷尬,看到了茶幾上的蛋糕和旁邊飯桌上還沒開動的飯菜。
「今天是你生日?」我轉頭看向程寄聲。
這瞬間我突然就想起了昨天鋼琴架上的水和藥,心頭被什麼扎了一下,很難受。
有多絕望,才能讓他選擇在生日前晚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沒辦法想象,卻還是真實感覺到了難過。
程寄聲沒回答:「坐。」
餐桌上隻有一個空位,應當是程寄聲的位置。
我正想著去找張椅子,空位旁的一長相五大三粗的男人站起來:「妹子,來坐這。」
他人很壯,脖子上掛著一條手指粗的金鏈子,有一股子電影裡黑幫老大的氣勢,友善地沖我笑,我還是挺瘆。
沒等我拒絕,他已經率先走到一旁搬過來一把椅子,大家默契地挪近了些,讓他插入坐下。
「謝謝。」我低聲道了謝,隨著程寄聲坐下。
人剛落座,金鏈男搓著手親切地問:「妹子,和哥說說,和我們阿聲好多久了?」
他笑得那麼和藹可親,但他左臉上褐色的刀疤讓他看著就像個狠人。
我的身體拘謹地往程寄聲那邊靠:「剛……剛認識。」
「不應該啊。」他摸著下巴一臉不相信。
旁人一男人插話:「唉唉唉,林敖你消停點,小姑娘臉皮薄,別嚇著人家。」
叫林敖的金鏈男聞言連連點頭:「對對對。」
說著拿起筷子往我碗裡夾了一個大雞腿:「是哥冒昧了,來,吃個雞腿。」
我看著他這一臉歡喜欣慰的表情,怎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像電視裡演的那種,兒子帶女朋友回家,老母親看未來兒媳婦的眼神。
我被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逗樂,忍不住去看程寄聲。
要是他知道我這麼想,他估計得立刻把我掃地出門。
觸碰到我的目光,程寄聲淡淡移開視線,
話語冷淡:「吃完趕緊走。」
我以為這話是對我說的,頓時心裡拔涼拔涼的。
看來今晚是注定要露宿街頭了。
8
我低下頭默默啃著碗裡的雞腿,很餓很餓,但這麼多人,我矜持得不怎麼敢動筷子。
耳邊充斥著男人們的談笑聲,大家沒再刻意把話題引到我身上,天南地北地胡侃。
晚餐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林敖率先起身:「哥幾個都吃好了,蛋糕就留給你們切了,哥幾個先撤。」
其他人緊跟著站起來,有人懶洋洋地調侃:「聲哥,往年都是我們幾個大男人陪你過生日,一群和尚無趣得緊,這回我們可是解脫了。」
程寄聲慢條斯理擦拭著手指:「委屈你了?」
男人立刻收笑,一本正經表示:「哪能呢,我這不是高興嘛。」
他看了我一眼,欣慰地接著說:「有人陪著你了。」
「不需要。」程寄聲垂著眼瞼,燈影罩在眉間,眼瞼下陰影沉沉。
我頓時坐立難安,想著要不要和他的朋友再解釋解釋。
手突然被人拉起,掌心塞進來一條金鏈子。
林敖豪氣揚聲:「妹子,哥來之前也不知道啥情況,沒帶禮物,這鏈子你拿著,算哥的見面禮。」
我都驚呆了,這分量,可值不少錢。
「不合適。」我手忙腳亂要還給他。
他眼睛一瞪,很兇:「不收著就是不給哥面子。」
我被他這樣子嚇到,哆嗦著看向程寄聲求助。
程寄聲反而勾了勾唇:「拿著,明兒就去轉手,咱倆五五分。」
頭頂水晶燈明晃晃,眉目清雋的男人從容風趣,唇邊笑意溫淡,我一時被蠱惑到,看著他移不開眼。
其他人都已經離開,屋內恢復清寂。
程寄聲的身體微往後靠,玩味啟唇:「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我羞赧轉頭,耳邊輕飄飄落入一句:「五五分不滿意?」
聽出他的調侃,我更加無地自容,把金鏈子放到他跟前:「你改天還給你朋友吧。」
想到開飯前他說的那句話,我知趣地站起來:「謝謝您的晚餐,我走了。」
都是成年人,被人三番兩次驅趕實在是不體面,睡街頭就睡街頭吧。
程寄聲笑意一頓,沒挽留,問道:「你剛才說是因為我才來這裡的,是什麼意思?」
沒想到他會追問,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會那麼說,不過是因為猜測自己是因為那一份「尋人啟事」
的緣由才會穿越過來。
遇見他,像是冥冥之中有天意。
我沒法和他解釋清楚,太荒唐了。
見我躊躇半天也不出聲,程寄聲轉頭望向窗外:「坐下吃點東西。」
我一愣,這人竟留意到我壓根沒吃多少東西。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程寄聲拿起金鏈子在手中把玩:「這抵房租,虧嗎?」
他這是讓我留下了?
我喜上眉梢,瘋狂點頭:「不虧不虧,大哥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