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光不加避諱,放肆地打量著我。
讓人不適。
我脫下制服,對來交班的同學點頭示意:「我先走啦。」
……結果沒走成。
那兩瓶被打碎的酒還得寫個報告。
好在眾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物吸引走,如芒在背的不適感有所緩解,除了季巋不依不饒站在櫃臺前,一定要我給謊話一個解釋。
能有什麼解釋,不就是缺錢嘛。
有想過要不編個理由,向季巋借一點渡過難關算了,但錢可以還上,人情還不了。
我不想再和他有過多糾纏。
僵持了一會,他先敗下陣。
「流感好了嗎?」
「嗯。」
「沒傳染給我。」
「……那你身體真棒。」
季巋還想說什麼,被一聲短促的驚叫打斷。
他愣怔一瞬,表情微滯,立刻轉身朝聲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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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上去一看,是那個男生。
不知怎的摔在了拐角,腳腕被貨架劃開了一道口子。
我扭過頭:「你拖過地了?」
換班同學連連擺手:「還沒來得及拖呢。」
眼下顧不上分析原因,得先給他處理傷口。
「我去拿藥箱。」
季巋臉色很不好看,冷著臉拂開旁人,彎腰將人抱起。
眾人頓時起哄起來。
在便利店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很刺耳。
「阿巋,我討厭你們學校。」
男生趴在他肩頭,似有若無地朝我瞥了一眼,是我學不會的嗔怪。
季巋語氣沒什麼波瀾:「早就說了讓你別來。」
他似乎沒聽見我的話,大步往外走。
這個程度的傷口用便利店的應急藥箱足夠,但他可能不放心吧。
牢牢扣在腰間的手。
不抗拒的交頸擁抱。
一臉緊張的樣子。
無法忽視的親昵感。
看來是比較重要的人呢。
季巋路過我身邊時頓了頓,壓低聲音:「晚上給我留門。」
我沒應聲。
側過身,讓他們離開。
5
男生摔倒的地方是監控死角,我來來回回拖了好幾遍進度條,都沒看明白他怎麼摔的。
不知道會不會被追究責任,隻能先把監控留存。
離開便利店,滿心疲憊。
宿舍樓下停著季巋的車,他倚在車門上,指尖燃著一點猩紅。
沒見過他抽煙,看來此刻心情真的差到了極致。
要為那個男生討個說法嗎?
為那道不處理也立馬會愈合的傷口。
我捏了捏眉心,走到他跟前。
「季巋,我值班期間發生的事會負責,後續他……」
季巋突然冷笑一聲。
後面的話噎在喉嚨,我不明白這聲冷笑的含義。
他抬起頭,臉上的狠戾在昏暗燈光下依舊讓人心驚肉跳。
「呵,這會兒知道負責了。」
「我本來就會負……」
一個白色小長方塊砸在我的臉上,啪的一下,又掉在了地上。
隻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什麼。
看來季巋剛才是把人帶到了學校後面那條街上的 24 小時藥店。
我的驗孕棒也是在那裡買的。
可能因為今天實在太累了,分不出精力去驚慌。
我閉了閉眼,彎腰準備撿起。
後頸被猛地揪住,力氣很大。
我忍不住悶哼一聲,被迫以一種很不舒服的姿勢面對季巋。
他的黑眸裡翻湧著灼人的怒意。
「江葦,你他媽把誰肚子搞大了?」
我沒吭聲。
他咬牙加重了力道,「還騙我是流感,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演技這麼好?說話啊!隻知道爽不知道做措施,連個套都買不起?」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繼續不吭聲。
他頓了頓,轉而嗤笑起來:
「噢,我說呢,怎麼大晚上還在便利店打工,原來是真買不起,江葦,你他媽窮一輩子吧。」
說話真傷人啊。
但也是實話。
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季巋松開我,重重甩上車門,一腳油門飛馳而去,沒再看我一眼。
宿管阿姨被吵醒,惱怒在看到我後轉為了擔憂。
「同學,身體要緊曉得伐,別太拼了,來日方長。」
我撿起驗孕棒揣進口袋,向她認認真真地道歉。
實在太累,連走帶爬地上了四樓。
打開寢室門,撲鼻而來糖果甜膩的香味。
季巋去處理事務,竟然還想著給我帶伴手禮。
我在桌前坐下,看著滿滿一桌發了會呆。
最後拿起了看起來最便宜的巧克力。
慢吞吞撕開包裝,塞進嘴裡。
真苦。
如果幸福是巧克力,那我就是狗吧。
6
季巋沒再回來過。
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會為了生存發愁。
要不是當年季家遇到了點危機,他被限制出行,才不會來這所普通的大學。
也不會和我遇見。
我依舊每天很忙,忙得沒空想亂七八糟的事。
半個月很快過去,我終於在招聘季的尾巴上接到了一個滿意的 offer。
在原司辦完離職,hr 也松了口氣。
「還好沒耽誤你。」
我問:「那可以提前把工資結了嗎?」
她眨眨眼,「那可不行。」
不行也能接受了,畢竟這些天已經攢夠了打胎費。
論文也基本定了終稿,就等著答辯。
離入職新公司還有段時間,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那個摔倒的男生也沒來追責。
真好,真好。
回學校路上,我預約了下周的醫生,看到預約成功的字樣,持續緊繃的神經終於一點點放松下來。
雖然中途一個坎坷稍微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好在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地拐了回來。
回宿舍前,我順道買了牛奶和水果,感謝宿管阿姨這些日子的關照。
臨近畢業,整棟宿舍樓空了一大半,時不時能看到有人大包小包地搬出去。
很快就會結束了。
碌碌無為的四年,以及如夢般的三個月。
真好,真好。
步履輕快地上了兩層臺階,手機響了起來。
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家裡」二字,周身的愉快剎那凝滯。
大腦裡有個聲音在說,別接。
別接啊,江葦。
手指無法控制地發顫,想按掛斷,一個哆嗦,手機砸落在地,誤觸了接通。
男人的聲音立刻竄了出來:「聾了?這麼久才接。」
關節僵硬,我慢慢蹲下身,大腦是麻木的。
「有事嗎?」
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不想這麼快就絕望。
萬一不是呢?
萬一他良心發現了呢?
「轉點錢過來。」
啊,果然不會有其他可能。
我撿起手機,攥緊。
頭一次不想順從。
「剛給你轉過,我現在沒有錢。」
「沒錢你不會想辦法?」
「……沒有辦法。」
那頭默了默,譏笑道:「行,我去找你妹妹。」
我睜大眼:「她一個初中生哪來的錢?」
男人大笑,聲音宛如惡魔。
一字一頓,落在鼓膜,在心頭狠狠震出轟鳴。
他說:「她本身就是錢。」
呼吸急促起來,眼前發黑,止不住想幹嘔。
「別……」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遠很遠。
「我給你轉。」
631 塊。
一毛不剩。
盯著空空如也的賬戶,心裡冒出來一個念頭。
這胎幹脆別打了,就這麼養到足月,像新聞裡那樣悄悄在公廁裡生下來丟掉。
丟在別人看不到的陰溝裡,按下沖水鍵……
我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這個做法,和我的親生父母有什麼區別。
我出生後就被丟在了江邊的蘆葦叢裡。
是村裡的老光棍把我撿了回去,除了我之外,他還撿了兩個姐姐,一個妹妹。
聽起來很像溫暖人心的感人故事。
但隻有我們自己知道,他是多麼窮兇極惡的混蛋。
靠著這幾個棄嬰,他每個月都可以拿到相關補貼。
然後轉頭輸光。
大姐到了年齡就被他嫁了出去,二姐在他一次大輸被追債的次日不知所蹤。
我騙他外出打工,用助學貸款繼續上學。
本以為可以一點點脫離他的魔爪,但今天才明白,我永遠無法逃離。
7
在宿舍躺了兩天,整個世界安安靜靜。
就在我以為我會這樣一直沉睡下去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我條件反射地拿被子蒙住頭,驚惶到身體不由自主發抖。
好在它響了一分鐘,掛斷了。
還沒在惶恐中回過神,鈴聲再次響起。
重復了兩次後,我慢慢探出頭。
這麼執著,不像是家裡的電話。
剛一拿到手機,對方再次掛斷。
原來是季巋。
盯著屏幕發愣。
他還有什麼事嗎?
我們之間應該早就結束了。
愣神間,電話再次打來。
這次我接了。
接通後,那頭沒說話,隻有不算平穩的呼吸聲,帶著點克制的怒意。
「為什麼現在才接?」
「在睡覺。」
「……你搬出去了?宿舍電費欠費短信發到我這裡了。」
怪不得這兩天燈一直沒亮,還以為是燈壞了。
沒聽到我的回答,那頭明顯更氣了。
「你和那個女人同居了?」
好像沒有否認的必要,誤會就誤會了吧。
我的默認換來他長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為他已經掛了。
一看屏幕,還亮著。
「江葦,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屏幕熄滅。
沒有人掛電話,是我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又躺了一會。
直到頭頂的燈突然亮起來。
眼球不太適應光線,閉了閉,又酸又脹。
我自虐般強迫自己盯著光源,然後從床上爬了起來。
不行,不能死在宿舍。
會給宿管阿姨添麻煩。
下床充上電,開機後未讀消息為 0.
看來季巋交上電費,已經是最後的仁至義盡。
8
他連畢業典禮都沒來參加。
宿舍裡他的東西很少,但都挺貴的,不知道他要如何處理。
我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將沒用的垃圾帶下樓丟掉。
兩個同學拖著行李箱要走,看到我,朝我擺了擺手。
這四年上課以外的時間,我都奔波在各種兼職裡,班裡叫得上名字的同學,不到一隻手。
但並不熟的同學,到了最後也會主動道一聲再見呢。
察覺到他們的目光在我小腹逗留了會,我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擺。
速度太快了。
這段時間已經肉眼可見的明顯。
後來發的實習工資全用來租房,再一次沒有餘錢處理這個……現在可能算生命了吧。
原地消化了一下焦慮,轉身剛準備回去,身後有人叫住了我。
「同學你好,能不能佔用你幾分鐘時間?」
我站定,狐疑地看向他。
黑襯衫,發膠頭,很濃的香水味。
似乎已經在這裡徘徊很久。
下意識後退一步,他笑瞇瞇地湊了上來。
「你找好工作了嗎?如果工作還沒著落,我這裡有一份很輕松的活。」
這是……獵頭?
大晚上的來生活園區找員工?
我警惕起來,連連搖頭:「不用,工作已經定了。」
男人不依不饒堵住我的去路:「那當個兼職也行,晚上擠出一點時間,比你上班性價比高多了,你看你,長那麼好看,不利用起來多可惜啊。」
聽明白了。
不是正經活。
「謝謝,不需要。」
剛要邁步,手腕被他一把捉住。
「哎呀,先了解一下嘛,我的車就在那裡,帶你去看看,到時候你還是不想幹,我再送你回來。」
「你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