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然不解釋自己和林向榆十指緊扣的手,跟他不斷囈語出的親昵小名。
但現在她也才十幾歲,在我目光下開始躲閃。
我輕輕吸了口氣,「是嗎?我以為白月光都是死人呢。」
桑榆睫毛輕顫,不敢抬頭看我。
我笑了笑。
「桑榆,你說謊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她眼底閃過被戳穿的慌亂。
「按照原著劇情,是我這個白月光死了以後,你和林向榆才能沒有任何阻礙的在一起,但現在我不僅沒死,也不想再跟他在一起了,就輪到林向榆了,你不覺得這個女主角的存在特別礙事嗎?」
「其實你才是多出來的那個人,你就像一顆多出來的惡性腫瘤,長在我和林向榆的中間,如果不是劇情為了推動你和他的故事,我跟林向榆誰也不會有事,可我不想死了,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現在害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不覺得該死的人其實是你嗎?」
我積攢了這麼久的話,終於一口氣吐了出來。
無論過去如何,我都從來沒跟桑榆有過太多交流,因為我知道林向榆的心,才是小說裡最不安分的定時炸彈。
如果不是她自己找上門,我恐怕也不會像個惡毒女配一樣說出這些。
既然劇情已經崩壞,就讓它糟糕到底吧。
「我隻是一個沒多少戲份的白月光,我能怎麼辦,你才是女主角啊,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應該你想盡辦法去拯救男主嗎?我怎麼能搶你的戲份呢?」
「別再來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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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桑榆不可置信的表情裡,重重甩上了門。
9
林向榆果真如衰敗的樹,生命力一日一夜地開始流逝。
但饒是請遍國內最頂尖的醫生,也查不出任何問題。
最後隻說是心病導致了嚴重的軀體化。
林夫人親自上門求我去看他一眼。
她哭著說:「那孩子老是說自己必須要跳出劇情,否則會對不起你,會害死你,他寧願替你去死。」
我才再次見到林向榆。
他的臉頰瘦削,蒼白得像紙一樣,平躺在病床上小憩的時候,仿佛沒有呼吸。
整個人都散發著病入膏肓的氣息。
聽到我輕巧的腳步聲,林向榆倏忽睜開眼,對病床邊的林夫人呢喃。
「我夢到夏禮來了。」
看到媽媽臉上悲傷哀切的表情,他反應遲鈍地轉頭,望向病房門口的我。
「夏禮……我還在做夢嗎?」
林夫人擦拭著眼角的淚,給我們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我率先開口:「林向榆,你不會活不過我生日了吧?」
話說得難聽,但實際上我自己也心亂如麻。
因為我愛過林向榆,愛過無數次,所以我很難抵抗得了在病床上苟延殘喘的他,更何況還是十八歲那年,最愛我的他。
原本說好是我死,怎麼變換了身份。
他緩慢眨了眨眼,發白的嘴唇張張合合,半晌才發出低啞的聲音:「不死,我要陪夏禮過生日。」
「……可以嗎?」
從前,我們之間不問可不可以,因為我們的關系親密到無論如何我都會答應。
驕傲如他什麼時候為一個人低如塵埃。
見我沒說話,林向榆原本微微亮起的眼底,驟然如吹熄的燭火般寂滅。
如果眼前是二十八歲的林向榆,我的心不會像被剜了一刀似的劇烈疼痛。
我這才微微點頭,呼出一口氣。
「好。」
去年生日,林向榆為我找廠家定制了一場足以照耀全城的盛大煙火,璀璨、絢麗,轉瞬即逝,他在被點綴得亮如白晝的夜幕下向我表白。
口袋裡的手機微微震動,桑榆發來一條短信。
「你越不愛林向榆,他越偏離劇情,生命就會被不斷抽走,因為他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男主角,男女主角不相愛,這個世界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隻有一切回到原軌,讓他愛上我,才會徹底恢復正常。」
我從病房走出來,回了句「神經病」。
憑什麼這個世界這麼不公平。
10
林向榆很快恢復了過來。
他生怕自己會把病氣傳染給我,更怕不能陪我一起過生日。
林向榆比任何人都翹首以待。
以至於在我生日的當天,迫不及待地敲響了我的家門,說要帶我去看難得一遇的流星雨。
他不知道。
幾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流星雨,我們已經一起看過一百遍了。
山頂夜露深重,夜幕散落著幾顆稀疏的星星,我坐在巖石上倒數著流星墜落的時間。
林向榆與我之間,隻隔著一根手指的距離,譬如隔著銀河。
倒數十分鍾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看見一閃而過的「桑」字。
林向榆先是掛斷了一通,但還是接二連三的響起。
最後一分鍾,他忍無可忍地想要關機,我語氣平靜地說道。
「萬一她有什麼很要緊的事情找你呢?」
林向榆遲疑了幾秒,當著我的面,點了外放。
桑榆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來:「向榆,我爸爸又喝醉了,他把我媽打暈了,現在砸我的門,我好害怕,你能不能來救救我……」
她說話間,哐哐砸門的聲音清晰可聞。
女主之所以是女主,因為她出生於淤泥但卻仍然保持開朗向上的心靈。
如果不是偶然看到辦公室裡的貧困生資助申請表,我也不會知道,桑榆從小生活在水深火熱的陰暗家庭。
這也不難怪,從前林向榆皺著眉頭質問我。
「你什麼都有,桑榆隻有我了,你為什麼還要跟她搶?」
男人總是憐憫更弱小的女人。
林向榆定定地望著前方,但視線沒有著落。
他啞著聲音開口。
「報警,我又不是警察,怎麼救你。」
掛斷電話以後,林向榆的呼吸明顯開始有些急促,我知道他坐不住了。
倒計時還剩一分鍾的時候。
林向榆忽然從手機上抬眼,拉起我的手:「今晚沒有流星雨了,我們回去吧。」
我低頭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點頭。
下山的路盤旋而又崎嶇,林向榆把車開得又趕又急,好幾次都沒有注意到急轉彎的時候,我的身子磕在車門上,也沒注意到開始墜落的流星雨。
他將我送回家,甚至沒來得及跟我父母打招呼,便開車離開。
我知道林向榆是去找桑榆了。
正深陷於苦難之中的桑榆,他斷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僅沒有看到流星雨,最愛的人還在他離開之後心髒病發去世了。
不知道他該有多崩潰。
這是我無數次重生之後,對他的報復。
11
在劇情崩壞的時間,我在系統累積了不少積分。
打開商城我才發現,竟然比我之前的九十九次重生加在一起,都要多。
我兌換了最貴的商品,可以讓我在這個世界再次死而復生。
這是傳說中的保底神器,因為大部分任務對象都是在攻略者死後,才幡然醒悟,悔恨值和愛意達到最高,可那個時候攻略者已經被系統抹除了。
有了這個東西,我便可以在死後完成任務,再度重生。
但是太貴,幾乎沒人兌換得起,如今卻因為林向榆執意脫離劇情,落到我的手裡。
可悲又嘲諷。
回到家,我便躺在床上靜靜地沒了氣息。
直到父母晚上回來,才發現全身涼透,一動不動的我。
林向榆從桑榆家裡回來已經是深夜,恰巧撞上離開的救護車。
他頓時慌了:「阿姨,怎麼了?是不是夏禮生病了?」
我媽深深看了他一眼,滿臉憔悴。
「夏禮死了。」
林向榆如遭雷劈,站在花園裡靜靜地往房間裡看,一雙眼睛淚意朦朧,湧現悲傷。
「怎麼會?我們剛才還在一起看……還在一起……」
我爸攬著幾乎快要哭倒的我媽,語氣深沉:「已經死亡確認了,禮禮一直想要去冰島看極光,我們會完成她的遺願,不會在國內下葬火化,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你也……別太難過。」
林向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張著口,半天也發不出一絲聲響,但我卻聽到了莫大的哀戚。
父母帶著我的棺木,連夜包機出國,以至於林向榆連我的最後一面都沒見成。
我終於死在了他最愛我的這一年。
系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任務達成,宿主即刻脫離劇情。」
其實桑榆父親已經戒酒一段時間了,酒癮上頭,每天站在巷子口的酒館外望眼欲穿。
是我讓人假扮酒友,請他進去喝酒的。
他雖然酒後易怒,會衝動家暴妻女, 但那天醉意朦朧,身上的力氣遠遠不夠他踹開桑榆的房門, 更沒有力氣毆打桑榆的母親。
她敏感,驚嚇過度之餘撥通林向榆的電話。
卻不知道自己撲在男主角懷裡哭泣的時候,我已經咽氣多時。
林向榆會怎麼想?
他大抵會恨自己, 更恨桑榆害我們錯過了唯一的流星雨。
桑榆不再是林向榆烙印在胸口的朱砂痣。
人終將為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一個月之後,我設置的定時短信發送到林向榆的手機裡。
「新年快樂,今年已經是認識你的第十八年了,最近過得怎麼樣?其實現在是我和你在等流星雨的時候, 你已經在為桑榆的電話煩心, 而我為你寫下這條消息。」
「等一會兒流星雨落下, 我會許願讓我們都能夠擺脫劇情的控制,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雖然桑榆說你是小說的男主角, 她才是你命中的姑娘,但我還是不忍心做先離開的人,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過了這一夜, 我想我會勇敢地跟你相愛。」
「還有幾分鍾, 既然是難得一見的流星雨, 一定會實現我虔誠的願望吧?我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我愛你,一直都在愛你, 如果你願意請勇敢地走向我,續訂請回 T。」
比死去的白月光殺傷力更大的,是在去世許久之後收到她的消息。
過了幾秒,那頭回復了一個「T」。
緊接著是無數個「T」。
12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 林向榆都會反復看這條消息,難以忘懷。
事實上他也的確沒能忘記我,他每年每天都會像把我當成備忘錄一樣,給我發來許多消息,他的長語音都泣不成聲。
我說:「我不想留下遺憾。」
「代每」幾年後我在國外遇到了新的愛人,他溫柔堅定, 像極了十八歲的林向榆,但是遠勝於他。
我們在教堂外的草坪結婚, 許多遊客自發圍在我們身邊真摯祝福。
隔著人群, 我看到林向榆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身上還系著我曾經給他織的圍巾, 似乎已經勾線起球了,他都沒摘。
四目相對,他張了張口,但什麼也沒說, 目光幾近破碎。
聽朋友說, 大學以後他就跟桑榆分道揚鑣了。
後來兜兜轉轉似乎又碰到了一起,但是虐戀情深,林向榆當眾羞辱過她好幾次。
最後桑榆忍受不住,跟一個有錢老男人跑了, 還留下紙條罵林向榆活該沒人要,愛裝深情。
林向榆再也沒談過戀愛,也沒結婚。
每一天都在為那也沒能夠陪我去看流星雨而後悔。
代價是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