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禮!」
過了好久,我感到手背一片湿潤,抬眼才發現林向榆早已淚意蔓延,泣不成聲。
曾經被父親動用家法拿藤編抽打得遍體鱗傷,都沒掉一滴眼淚,林家的獨子,老師的寵兒,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林向榆竟然會為我落淚。
他的眼淚再一次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才回過神,驀地收回手。
林向榆朝我低吼:「回血了,別動!」
他用手捂住輸液管,企圖用自己的體溫讓藥水不那麼冰冷。
我的心髒許久未有地再次抽痛。
「夠了,林向榆,我們不會走到最後的。」
林向榆眼眶忍不住泛紅,他執拗和堅定,眼底裡的光熱烈得快要把我灼傷,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擁入懷中:「我們會,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
我相信他這一刻對我的愛意盛大,足以讓他將永恆的誓言脫口而出。
十八歲少年的真心比鑽石還亮,比珍珠還真。
但也不過如此。
因為我垂眼看到林向榆的校服領口裡,用粉色的針線繡著 SY 兩個字母。
早在他靠近我的時候,我就嗅到了一縷茉莉香。
我向來不喜歡花香,覺得聞著頭暈,香水多用水生調、木質香。
隻有桑榆十年如一日的愛茉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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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十年後成為秘書,在林向榆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也是這個。
當斷則斷,我在林向榆破碎的目光中。
伸出手,一根根撥開他的指尖。
「別再來找我。」
5
「夏禮,我前面去醫院看你,你還沒醒,我在病房外面看到林向榆,今天這麼冷,他就穿了一件外套,所以我才把衣服給他穿了。」
林向榆打電話給桑榆,要她向我解釋衣服的事情。
掛斷電話,他仰著臉向我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我不信隻有我聽出了桑榆聲音裡強忍的委屈。
我才冷著聲音開口:「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沒人逼你穿衣服,沒人逼你一直在外面等我,你是個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了,到頭來把氣撒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固執又任性,說了又不聽,最後還把錯推到別人身上。」
林向榆一怔,慢慢垂下頭,像做錯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他這時候心裡想的是桑榆,還是我。
但我懶得想了,我厭倦了反反復復的情感糾葛,這已經是我最後一次重生,我不想浪費在已經決心要告別的人身上。
更何況拖到最後,這件事一定會變成我的錯。
見林向榆遲遲不願離開,我按下床頭的護士鈴,讓人把他請走。
然後便蒙上了被子,不再看他脆弱的眼神。
林向榆果然沒聽我的,日日來病房外坐著,隻是不敢再進來。
半個月之後,我痊愈出院,回到學校。
我本來就從小學琴,隻是為了林向榆才一直待在普通班裡,現在轉到藝術特長班,教室在學校另一棟教學樓,跟其他班的學生幾乎見不到面。
這棟教學樓背靠學校後山,後山長著一片桃花。
雖然現在不到花開的季節,但仍有許多年輕情侶會在那邊幽會。
那天傍晚,我在樓上看到林向榆和桑榆。
但與我想象的不同,沒了我的阻礙,他們反而看起來疏遠了。
桑榆紅著臉,塗著杏粉色唇蜜的小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跟林向榆表白,可下一秒,林向榆搖了搖頭,轉身要走。
桑榆拉著他的手,音量不可控地提高:「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在我生病的時候背我去醫務室,為什麼幫我打跑騷擾我的小混混,為什麼答應要帶我去後山看星星?」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劇情已然蔓延。
林向榆頭也不回:「朋友也可以做這些事,你自作多情了。」
「可夏禮已經不喜歡你了!」
「我也不會喜歡你。」
聽到這,老師剛好走到我身邊,敲了敲鋼琴。
「專心練自己的。」
我收回視線,繼續練習自己為比賽準備的曲目。
一曲終了,我又轉頭看了眼後山,林向榆已經走了,桑榆還站在原地用手胡亂擦拭眼淚,她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倏忽抬起頭。
四目相對,她像是初見那樣,眼睛似彎非彎,但笑意不達眼底。
仿佛一切都開始脫離劇情的控制。
但我知道劇情總會回到正軌。
正如我無數次重生經歷的那樣,每一個選擇的分支,最後殊途同歸。
誰都沒資格怪我鐵石心腸。
6
我收拾完書包,從琴房離開。
才發現林向榆在樓下等我。
他喉結滾動,止不住地紅了眼眶:「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
「上學有什麼好說的。」
林向榆在我面前局促極了,好幾次想伸出手,又怕再一次被我撥開。
他將一個暗紅色的錦繡荷包塞進我手心裡。
我認得出這是郊區青山寺的開光法物,青山寺是千年古寺,常年謝客,上一個得到法物的人,還是為了絕症發妻,從天階下一步一磕頭跪到寺前,這才令寺廟開門。
我也曾為林向榆求過,所以我知道這其中份量有多重。
說心裡沒有任何波瀾,是不可能的。
隻是比起心軟,更多是怨。
我垂著眼睛:「我不要,這份人情我受不起,你拿回去給你媽媽好過給我。」
「我是為你求的!」
林向榆有些情緒失控。
但過了幾秒,他抿著嘴唇,壓低聲音,磕磕絆絆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懇求。
「夏禮,你會跟我一起去北京的,對嗎?就當是……為了我。」
半個月內,學校的保送名額已經下來了,我雖然文化成績不如林向榆,但也能考上中央音樂學院。
好多次我就是這麼選擇的,隻是為了離他近一點。
半晌,我笑了笑:「林向榆,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為什麼我一定要圍著你轉呢,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難道不應該支持我去追逐夢想嗎?」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各不相欠。」
林向榆怎麼會舍得放手讓我走。
但驕傲如他也說不出任何反駁我的話,他才十八歲,完全沒有二十八歲的成熟穩重。
我隨便一句話,就讓他痛徹心扉。
他又露出一副難過得快要死掉的表情。
上了保姆車以後,我拿出老師給的文件,自始至終都沒抬頭看他一眼。
林向榆不知道,我已經在填報留學申請,父母也同意日後隨我移民國外,隻是還想在國內參加最後一次比賽,拿到具有含金量的獎項,好方便未來前程更坦蕩。
反正白月光,不是出國就是死去,隻要能遠離男女主就算是徹底結束劇情。
隻要出國,我便不會再回來。
我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隻是回家的路上,許久未見的系統開口。
「宿主,劇情已經開始嚴重崩壞,等到男主 100% 脫離原劇情,任務就完成了。」
我心裡微微一動。
還有什麼更壞的事情發生了嗎?
7
晚上林夫人登門,向我媽哭訴。
林向榆放棄競賽保送資格,打算走高考賽道。
大抵是想為了能夠有更多的選擇,跟我就讀同一所大學。
好在我已經告訴我媽,絕對不要透露我留學的事情。
我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我媽什麼也沒說,隻是安慰。
林夫人臨走前,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禮禮,向榆從小到大誰的話都不聽,隻有你能管住他,你幫我勸勸他別犯傻。」
就連我媽也在她離開以後,嘆了口氣。
「禮禮,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麼了,但不能拿前途開玩笑。」
父母命難違。
我隻能答應等比賽結束就去找他。
沒想到林向榆先一步來找我。
夜裡淅淅瀝瀝地下起雨夾雪,冰冷刺骨,我半夜莫名其妙地醒來,抬手一掀簾子,才發現花園後門佇立著個人影。
我披著大衣急匆匆地趕到後門,不由分說罵道。
「林向榆你瘋了嗎?這麼冷的天,想死別賴在我家門口。」
他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夏禮,我夢到我們分開以後,我跟桑榆在一起結婚生子了,過了很久我才從我媽口裡知道你的消息,你早就死了,死於癌症晚期。」
「然後我一直不斷重復做這個夢,夢裡好幾次你都死了,又有好幾次我抱著沒有呼吸的你,我的心髒好痛,好像有刀子在我心髒上面割,我連呼吸都喘不上氣,想跟你一起死了。」
他隔著欄杆緊緊抱住我,有幾秒鍾的時間,我們心跳重合。
林向榆說的那些,是我無數次重生時發生過的事情。
我心悸了一下,下意識推開了湿漉漉的他。
「夢而已。」
說完我落荒而逃。
我害怕能夠改變劇情的希望再度浮現,我害怕希望,希望越大,便越絕望。
林向榆最終是病倒了,高燒不退三天才緩過神來。
林夫人說他這場病,丟了半條命。
從那天以後,林向榆陰魂不散,每天出現在我教室外面,他似乎有了微妙的改變,但我不知道是什麼。
我即便是開口說話,也隻是告訴他回去保送,別做白日夢。
林向榆垂眸,掩住了眼底巨大的哀慟。
有幾次桑榆來找他,說不了幾句話就走了,林向榆語氣冰冷,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
桑榆離開前,望向我,眼神裡的不甘心日益濃烈。
我視若無睹。
因為她強忍著眼淚,失望難堪的樣子,我都熟悉。
8
桑榆是在林向榆第二次病倒的時候,來找的我。
向來開朗明媚的女孩眼裡流露出哀傷,在我面前低下頭。
「夏禮,其實我們生活在一本小說裡,我才是這本書的女主角,林向榆必須愛上我,否則他就會死,但是你現在不按原著的走向發展,所以他也在為了你脫離劇情的控制。」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死的,可是他不願意見我。」
「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他死,對不對?」
我這才知道,其實系統從來就沒給我留過活路,我跟林向榆在一起,他會死,不在一起,我會死。
怪不得作家總說命運造化弄人,是個不留情面的劊子手。
我不是沒有發現林向榆的身體越來越差。
短短幾個月裡,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寬大的校服外套漸漸變得空蕩蕩,過去覆著一層輕薄肌肉的手臂,如今瘦骨嶙峋。
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但是真正從桑榆口中確定這件事,我還是覺得心口一窒。
怔愣一瞬,我回過神來,淡淡地問。
「那原劇情裡,我的結局是什麼?」
桑榆沉默了幾秒,抬眼:「你出國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美好生活。」
如果不是我經歷過重生,恐怕也會被她澄澈的眼眸欺騙。
我早就發現這個所謂的女主角,從來就不是什麼仁慈善良的角色。
不然她怎麼會願意違背道德底線,跟結了婚的林向榆相親相愛。
還三番兩次假裝無意地把曖昧短信發到我手機裡,處處向我暗示,感情裡不被愛的人才是第三者。
上一世,最後一次見到桑榆,她穿著漂亮的小禮服,把林向榆送回家。
她望著我,亦如現在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