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抿了抿嘴,臉頰又浮起一抹緋色。
7
顧昀以拜於侯府門下的學子身份住下。
過了幾日會試的日子到了,我特地起了個大早,送他入闱。
旁的人面色凝重神色緊張,顧昀反倒一副頗為愉悅的神情。
我當他故作輕松掩飾慌亂,拍了拍他的胳膊寬慰道:「莫憂慮,考不上也無礙,侯府養得起你。」
顧昀眼神堅定:「在下會為嫁妝赴全力。」
嫁妝?什麼嫁妝?
我反應了一瞬才想起他說的是那張「禮單」。
可他那張單子我隻看了第一行,誰知道此時說的是哪條。
我隻能故作真摯,神情堅定地糊弄道:
「我信你。」
顧昀眼睛亮了亮,還想說些什麼,隻聽銅鑼一響,我連忙把他推進了大門。
待顧昀消失在人群中,我轉身離去時,忽而發現就在我不遠處,站了個人,環著胸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陳瑛,自幼在秦譯府中養大的表妹。
她昂首朝我走來,用下巴看著我道:「趙清漪,你在這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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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問,故意找茬。
我和陳瑛向來不對付,從前想討秦譯歡心,她每次刁難,我都咬牙忍讓賠笑臉。
如今秦家在我眼裡已不是香饽饽,我也懶得再受她這份窩囊氣。
我無視她轉身想走,卻被她一把揪住了後衣領,「好你個趙清漪,光天化日偷漢子被我逮住了還想跑?」
闱場門口來送考生的人多,陳瑛這一喊,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她自然也察覺到了,手上的勁更狠了幾分,想像往常一樣拖拽著我,讓我當眾出醜。
我順著她的力道躬下身用背一頂,她一個沒站穩拽著我齊齊摔倒在地。
陳瑛火冒三丈,爬起來反手就是一巴掌。
我眼疾手快躲開這一巴掌,卻還是被打散了發髻。
不等我反應,陳瑛又扯開嗓門了:
「我表哥在邊疆拋頭顱灑熱血,豁出性命掙軍功,你卻在這勾三搭四!
「趙清漪你不愧是姨娘窩裡出來的,堂堂定陽侯府嫡小姐,把狐媚子那套學了個十成十。」
這一嗓子,算是把我家門給報齊了。
換做以前,我應是會自己站起來,好脾氣地哄著她先離開,再花大價錢給她買幾套首飾賠罪。
可今日,我不想再委曲求全了。
8
丫鬟上前扶我時,我給她比了個手勢。
她會意後轉身小跑著離開。
我站起身後拍拍身上的灰,朗聲嘆道:
「瑛娘,你如此敗壞我名聲,不就是想讓秦家厭棄我,你好嫁給你表哥嗎?」
不等她張嘴,我再次提高了音量:
「何必呢?你自幼在秦府長大,秦夫人視你如己出,你若想嫁給秦公子,索性退了徐家的婚事去嫁便是,來欺辱我做什麼?」
「趙清漪你胡說八道什麼?」
陳瑛臉和耳根紅成一片,不知是被氣得,還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惱羞成怒。
「隻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我扶正發髻,朝她挑釁地笑了笑:
「你既與徐家四公子定了親,又還惦記著你表哥,為何還來這為盧敘送考呢?」
話音一落,人群立馬炸開了鍋。
周遭皆是送考的,應當都聽過「盧敘」這個名字。
此人被譽為淮南第一才子,在今年考生中頗負盛名,傳聞十分有望高中狀元。
方才我隻想把陳瑛定了親還惦記著表哥一事抖出來,讓她也丟丟臉。
可今日實在是運氣好,我從她身後那群僕從中瞧見了個熟面孔——
盧敘身邊跟著的書童。
我對這主僕倆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在西街口蹲守那幾日,日日都能見到這狗仗人勢的書童給他趾高氣揚的主子開道。
那日在盧敘下榻的會館門前看見陳瑛貼身丫鬟的側臉,我還道是眼花了。
如今看來,這兩人怕是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圍觀人群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陳瑛的面色徹底從潮紅氣得漲成了豬肝色。
她猛地撲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我一爪,我縱然躲得快,脖子上也被她撓出幾條血痕。
沒傷到我的臉,陳瑛更氣了,伸手就來扯我的頭發。
與陳瑛她追我躲的鬧劇中,突然插進來一道渾厚的男音:「這是在做什麼?」
我籲了口長氣,總算來了。
9
來人是陳瑛的未婚夫,鎮南將軍徐家嫡四子。
方才送顧昀時,我便瞧見他也在送胞弟徐五進闱場。
陳瑛看到來人後,臉上露出慌色。
她腳底一滑,自個兒就摔倒在了地上,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清漪你怎可如此編排我?枉我平時對你那麼好。」
徐四不知道聽到多少闲言碎語,在校場風吹日曬得本來就黝黑的臉龐,此刻堪比鍋底了。
他身形高壯,平日裡總在校場訓人,聲音也粗獷,一開口便給人十足的威壓:「怎麼回事?」
我瞧見陳瑛的身子顫了顫。
她往僕從所在方向挪了挪,憋了口氣喊道:
「來人吶!快扶我起來!我要回去告知姨母,她的準兒媳是如何欺辱我的。」
說完橫了我一眼,眼神得意中又帶了幾分警告。
她以為我會怕。
我勾起唇,朝她回以挑釁目光,
轉身立馬又換了副受到驚嚇,但又強裝鎮定的大家閨秀姿態,朝徐四福了個禮:
「方才我在瑛娘僕從中瞧見了盧敘的書童,便多嘴問了幾句,不承想會惹得瑛娘如此不痛快。
「徐四哥哥,勞您費心哄哄瑛娘,改日待瑛娘氣消了,我再登門道歉。」
我瞧見徐四在聽到「盧敘」二字時,黢黑的面上驀地染了幾分怒意。
他轉頭向陳瑛那邊定睛一看,確實瞧見了盧敘的書童,額上青筋立馬暴起。
我心中暗喜。
果然,下一瞬徐四衝上前去,將陳瑛拽了起來,拖著她走出人群。
嘖,我不過挑撥了一句,徐四就這番架勢。
八成這陣子他也聽到過什麼風言風語。
10
顧昀歸家這日,正好碰上京兆府尹親自領著官兵上門搜查。
他們在五姨娘房裡搜到了砒霜。
前有丫鬟作證,後有太醫指認。
最後連我那吊著半口氣的爹,都指著五姨娘啐了一句「毒婦」。
如山鐵證面前,京兆府尹重喝了一聲。
被我爹嬌養了這麼些年的五姨娘,立馬泄了渾身強勢,癱軟在地。
她趴在我爹床前號天喊地,求我爹看在這麼多年情面上救救她。
我爹含了幾片參,硬是當著府尹的面憋出了一句「殺了她」。
誰知五姨娘聽了這話,瞬而轉身給府尹跪下。
還拽下一邊衣服露出香肩,把臉貼在府尹靴面上,細聲細氣地求府尹不要將她下獄,她願意給府尹做牛做馬。
直接把我爹氣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府尹被這一出嚇得不輕,連忙彈了起來退到了院子外,讓官兵上前去給五姨娘上枷鎖。
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
五姨娘在去往大門的這一小段路上,鬼哭狼嚎著把我三叔給交代出來了。
於是,官兵又浩浩蕩蕩地去了三叔的府上。
我瞧著五姨娘被拖拽著出大門的背影,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兒。
顧昀便是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的。
他提著書籃,面上胡子拉碴,青色長袍有些發皺。
看著不漂亮,但又有幾分文人風骨的意思。
骨相好看的人,怎麼都是養眼的。
顧昀在離我五步處停下,看我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隻小狗兒。
他溫聲問:「小姐用晚膳了嗎?」
我搖頭。
他抿出抹笑:「在下也未曾。」
我眯起眼,來遮擋我眼睛裡的疑惑。
他剛剛是從大門進來的吧?
應是看到五姨娘被抓走了的吧?
怎麼這麼平靜?
除掉五姨娘這個大禍害,有他五分功勞。
他不想著邀功嗎?要點銀子什麼的?
我這位書童都沒一個的貧苦贅婿應該很缺錢吧?
瞧他身上的長袍都穿得起皺了。
11
顧昀沒要我的錢。
我讓丫鬟福桃給他送去了一盤銀錠子,福桃又原封不動地端了回來。
她有些為難道:「顧公子說他用不上這些,讓大小姐替他保管著。」
我看著她手上滿滿當當的一盤銀錠,不禁揉了揉眉心。
我這個人吧,最討厭欠人情。
思慮了一陣,我吩咐福桃:
「吩咐廚房加幾個金陵菜,再去叫顧公子過來,與我一同用晚膳。」
這回顧昀倒是應得爽快,隨著福桃一塊兒過來了。
他洗漱過後又恢復了往日的俊俏。
等待上菜的間隙,我找話問他:「考得如何?」
他有些乖地點頭:「很不錯。」
我一口茶差點沒噴出去。
看他如此自信,我突然起了壞心思,戲弄他:
「比起盧敘如何?」
他思忖了會兒,認真回答:「盧敘不如我。」
……行吧,盲目至少使人開心。
兩廂沉默片刻,顧昀忽然直直盯住我。
盯得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了,他才問:「小姐脖子上的抓痕是怎麼回事?」
我下意識摸了摸脖子,回想起陳瑛那張臉,語氣不由冷了幾分:「野貓抓的。」
福桃上前換茶水,聽到我這話不樂意了,嘟囔道:「哪是野貓,分明是秦家那位討人厭的表小姐。」
顧昀斂下眼皮遮住眸色,聲色低沉著問:
「她為何要抓你?」
我正在想該怎麼措辭,福桃便已噼裡啪啦把那天情景說了一遍。
我沒攔著。
一來是因為這事我算是沒丟臉,值得宣揚。
二來,我跟顧昀實在沒話聊。
我總不能向一個被我威逼利誘來的贅婿訴苦,大罵陳瑛三百回合吧?
顧昀把整件事聽完後,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聲線清寒:「她從前總是這般欺辱你嗎?」
我無所謂笑笑:「其實也能躲,從前想著要嫁進秦家,自然得忍著她。」
顧昀看向別處,聲音悶悶:「為何非要嫁進秦家?」
為何非要嫁進秦家?
12
自然是為了讓我爹忌憚,順便延Ṱūₔ續我榮華富貴的生活啊。
當然,我不可能這麼回答顧昀。
我掏出手帕,做出多愁善感模樣,輕嘆:「我爹脾氣不好,總愛打我。我便想著秦家是將門,定打得過我父親,嫁進去便不會再挨打了。」
顧昀眼中流露出憤憤不平,看上去深信不疑。
他這副與我同仇敵愾的模樣讓我十分舒心。
就衝他識時務這點,我決定等繼承家業後,花點錢給他撈個像樣的虛職當當。
福桃來布菜時,見顧昀神情還是很凝重,不由勸慰道:「顧公子,您Ṭŭ̀¹放寬心,惡人總是要遭報應的。」
「現下外頭都ẗű⁴在傳,徐家四公子鬧著要與秦家表小姐退婚呢。」
我停下筷子:「此等好事為何不早與我說?」
福桃眨巴眼:「正要跟您說官兵就來了。」
前些天埋下的火引子終於要爆了,我高興得多夾了一筷子紅燒豬蹄。
大半月過去,原本平息的陳瑛退婚一事,突然在京城炸開了鍋。
上回的事徐四已消了氣,不再提退婚。
誰料昨日不知是誰,將陳瑛與盧敘往來的曖昧書信張貼在了徐府大門口。
直接把徐老太太氣得兩眼一翻昏了過去,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給將軍府送了封退婚書。
這消息聽得我神清氣爽,拍手稱快:「叫她陳瑛平日眼高於頂,總喜歡得罪人,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就是這招也Ṭū₌太損了些。」
顧昀放下書本認真看我:「太損了嗎?」
「損。」
「損得妙!深得我心!」
許是我笑得太歡快,顧昀也跟著笑了起來。
趁著心情好,我提議:「明日花燈節,不如我們去遊畫舫?」
顧昀眼眸彎彎:「好。」
他眉目漂亮,笑起來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馬。
13
已是春深時節。
河道的冰化了,遊畫舫的人也多了。
這人一多,就容易撞見熟人。
比如陳瑛和盧敘,這兩人昨日才處於風口浪尖上,今日還有心思出門遊畫舫。
臉皮真是奇厚無比。
陳瑛也一眼從人群中看見了我,神氣昂揚地走了過來。她用下巴打量了圈顧昀後,連連倒退兩步,用手扇了扇鼻子。
「趙清漪,這就是你那日偷情的漢子?」
她歪嘴「嘁」了聲:「我道是何方神聖?原來就是個破落書生。」
我不氣反笑,意有所指:「哪能跟表姑娘比,表姑娘的未婚夫可是堂堂中郎將。」
陳瑛臉色紅白交替變了幾回。
倏爾她嗤笑了聲:「你神氣什麼?我即便被退了婚,也還有盧敘。待到盧敘過幾日考上狀元,往後做了大官的,我是要當诰命夫人的。」
「倒是你,堂堂侯府嫡女找了個一無是處的窮酸鬼。你還不知道吧?如今表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