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裡有一大片草坪。
白溪此刻坐在上面,被許許多多的孩子圍著。
那些孩子身上的衣服雖然看起來舊,卻被洗得很幹凈。
甚至比院長身上穿得還好。
一個個長得不算胖,卻也沒有營養不良的瘦。
他們在看到走到白溪身邊的我後疑惑不滿道:
「為什麼不是陸哥哥?」
卻又在看到我為他們準備的禮物後,把「陸哥哥」變成了「江哥哥。」
一個個笑著,活潑的很。
看著平日就是被好好養著的。
於是一片歡呼聲中,我轉頭看向白溪,得逞地笑。
我說,白隊,陸醫生也太小氣了吧。
白溪無奈:
「不是誰都有那麼大方的資本的。」
「所以啊。」
我無所謂地摟過白溪的肩膀,湊近了,笑著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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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氣、有錢、大方、體力也好。」
「白隊,小家長們都認可我了,你可也得考慮考慮我才行啊。」
我以為白溪會像往日一般用轉移話題來回答的問題。
誰知,他一反常態,開始認真地看著我。
看著看著他又認真問我:
「江曉宸,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從哪學來的這些追人套路和話術。」
「剛開始也很苦惱。」我如實回答,「不過到後面,就得心應手了。」
白溪皺眉:「得心應手?」
我點點頭:「因為後面發現,隻要跟隨本心就行說和做就行了。」
伸手,悄悄在襯衣的遮掩下,覆蓋在他的手上,
「比如這一次我準備那麼多的東西,不僅是想幫助他們,也是真的想要獲得他們的認可,想讓你多考慮考慮我。」
「所以白溪啊,我對你說的,對你做的,都是我發自內心想的。」
「目的隻有一個你。」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很想。
雙目相對,依然是白溪最先移開視線。
他輕輕說了句:「油嘴滑舌。」
卻沒有移開手。
34
追求白溪的這些日子,除了追人的方式更得心應手。
我慢慢發現,愛屋及烏,就連警察這份工作,我也做得越發熟練。
上輩子,誰都怕我、恨我。
怕我的,跪在地上顫抖著身子,有的磕頭求饒,有的散盡家財,隻求我放過他們。
恨我的,嘴上詛咒我,設局陷害我,隻想要我死。
這輩子卻截然不同。
依舊有人怕我。
我幫了很多人。
聽到了很多句謝謝。
收到了幾面錦旗。
看到很多人惆悵、害怕之後展露笑顏。
也看到了許多人失而復得、喜極而泣的淚水。
有老人攥著我的手,止不住地道謝。
謝完卻不放手,如同看自家小輩一樣,滿眼和藹,嘴一咧,牙齒都沒有,問我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女朋友。
又摸摸我的手臂,面露震驚,止不住感慨:
「誒喲,這小伙子吃什麼吃得那麼高、那麼壯,肌肉那麼大塊。」
帶著我,捋起袖子,展示似的,把我的肌肉展現在更多人的面前……
也有孩子在任務結束後抱緊了的腿,將畫作遞給我。
他說:
「警察叔叔,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酷。」
我失笑,蹲下身子問他,怎麼樣算酷?
他想了想回答我:「像叔叔你們這樣正義,這樣勇敢,能去幫助別人,就很酷。」
他走後我打開畫紙。
畫紙上畫著一個穿著警服的人。
但不像。
真的是我嗎?
耳畔蟬鳴聲此起彼伏。
我攤開掌心,看陽光照在上面,發燙發暖,卻感到茫然。
亦如過去站在連續幾十年的陰翳中,感到泥濘、渾身濕透一般。
……
不。
也許不一樣。
35
日子過得緩慢卻深刻。
白溪的態度越來越松動。
他不再提我搬走的事情。
也逐漸接受我的好意。
於是我就在等。
等他接受我的那一天。
可是誰也沒想到,半年後,新型毒品突然在市場上蔓延開。
一個以非法藥品為主的黑色集團正在產生。
如石入水,激起千層浪。
整個任務組陷入了忙碌之中。
白溪常常住在辦公室裡,沒有回家。
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搜索它的來源,尋找打擊他的途徑與方法。
我則是看著藥品的成分。
看著它忽然蔓延的情況分析陷入沉思。
熟悉的模式。
我忽然想起,集團被剿滅,卻漏了一個人
這是他的處事風格。
所以十有八九,他就是幕後主謀之一。
……
憑著這麼多年對於宋沉的了解,我通了幾個晚上的夜。
對比著地圖,將每一處可能藏匿有交易的地方了解清楚。
又在白日,帶著張大勇親自排查情況。
最終在幾日後,劃定了幾處可疑之地交給了白溪。
白溪拿到地圖後,看了很久。
也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抬頭看我,意料之中,目光中夾雜了幾分打量。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想問我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人,怎麼會這麼清楚這些事。
又怎麼會那麼篤定這些地點。
可最終,他沒有說什麼。
隻是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辛苦了。」
然後拿著地圖,走出辦公室開始布置抓捕行動。
……
他選擇了相信我。
看著白溪的背影,眼眶卻止不住地發燙。
意識到這點,我愣了愣,繼而伸手捂住了眼睛。
太沒出息了江曉宸。
36
我對宋沉的了解是正確的。
根據地圖,白溪帶人繳毀了很多處交易地點。
一切很順利。
可誰也沒想到在清剿最後一處時,出現了意外。
圍剿的時候有人不幸中彈,子彈打破了大動脈,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了。
那人我認得。
是白溪拿到一等獎時,滿臉敬佩,不服氣地轉頭與我鬥嘴的那個男孩。
每次出任務都會樂滋滋地主動包攬工作。
平日在辦公室會笑嘻嘻地拿著零食和我們分。
會一口一個「宸哥」的叫我。
……
大學剛畢業,才 23 歲。
勵志要成為白溪那樣優秀的警察。
卻永遠地停留在了 23 歲。
他的父母接到消息很快趕到,抱著闔眼長眠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我那時就站在旁邊。
手上是幹涸的鮮血。
我想救他的,卻沒有救成。
眼睜睜看著鮮活的生命在一瞬間被定格,成了被白布覆蓋著的一具屍體。
明明前世見過數不清的屍體。
可是這一刻,一顆心像被什麼堵塞了一般,悶悶的,呼吸不過。
我沒有想過會死人。
卻也清楚的明白,所面對的危險。
可是他是為了什麼呢?
直到我跟著白溪走近他的父母,正要道歉,卻被扶了起來。
「我也是警察,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所以你們不必說了。」
蒼老的父親滿眼猩紅,顫抖著握住了白溪的手,
「你就告訴我,我兒子的犧牲有沒有意義,有沒有救下別人。」
身邊好幾個人聽到這一句沒忍住落下了眼淚。
張大勇靠著我的肩膀,哭得不成樣。
白溪的眼眶也紅著。
「有意義。」
他反握那雙粗糙的手,
「他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也挽救了很多家庭。」
聽到這一句,那位父親的眼睛更紅,「唰」的留下兩行眼淚。
嘴唇顫動著,卻吐不出半個字。
最後用氣音說:
「那就好,那就好。」
37
日落之際,我在樓梯間找到了處理好了一切的白溪。
作為隊裡的主心骨,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展現出脆弱的一面。
可我知道。
一個我隻是受傷都會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自責半天的人。
善良、心軟又重情義。
……
去的時候,陸暨白正坐在他的身邊,輕聲安慰著他。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我第一次知道,陸暨白這樣一個高冷寡言的人可以為了安慰白溪,說那麼多話。
可是白溪自始至終隻是沉默著。
直到許久之後,才開口。
他問陸暨白:
「暨白,你還記得和我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王哥嗎。」
「記得。」
白溪深吸了一口氣,又問:
「那你還記得他的屍檢報告是怎麼說的嗎。」
陸暨白抿了抿嘴,緩聲,一字一句。
5 根肋骨被鈍器敲碎。
兩條腿膝蓋以下被剝皮削肉。
鼻子被刃器割掉。
兩個眼球被搗碎。
下巴被鈍器擊碎。
8 根手指被砍掉。
「是啊……」
白溪深吸一口氣,眼角滑過晶瑩,他將臉埋在了手掌之中,
「為了獲得情報,臥底罪犯老窩,卻最終被發現。」
「他們折磨他,又給他注射了藥劑,讓他疼得想死也暈不過去,清醒地受著這一切。」
「他就這樣撐到了我趕到,隻為撐著最後一口氣將情報告訴我……」
逐漸帶著哭腔,幾度說不下去,
「而在他之後,又有許多人死了。」
「今天,小葛也死了。」
「23 歲,那麼年輕的一個孩子。」
沉默之中隻剩細微的抽泣聲。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白溪哭。
陸暨白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盯著白溪看了好一會,伸手想要觸摸,卻又停在半空,緩緩收回。
「小溪,其實之前王海死的時候,我就害怕有一日你也會和他一樣。」
「我是個自私的人,隻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夠平安健康。」
他嘆口氣,
「可是小溪,你選擇的這條路太偉大也太危險了。」
許久,陸暨白問了他一個問題。
亦如我想問他的一般。
他問他。
小溪,你會害怕嗎。
「會。」
白溪點了點頭。
樓梯間陷入寂靜。
幾分鐘後,我聽到白溪的聲音重新響起。
他終於抬起了頭,轉頭看向陸暨白,
「因為保護身後千千萬萬之人,就是我們警察存在的意義。」
……
後來,我隻是悄悄地退出了樓梯間。
將手中買的盒飯,放在了走廊的座椅上。
此時的太陽完全落山。
路燈稀稀拉拉地開啟。
似乎另一個世界接替著,即將被展開。
醫院門口餛飩店的老板準備收攤。
卻在看到我的時候認出了我,笑著問我有沒有吃飯,要不要來一碗。
「重新起鍋打火會很麻煩吧。」我問。
「不麻煩不麻煩。」
他連忙招呼我坐下,
「曾經有人來我店裡拿刀鬧事,要不是你們警察及時趕到,誰都不知道後果怎麼樣,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條命在這裡和警官你說話。」
他看著我,笑得笨拙又青澀,
「我這輩子沒啥本事也沒啥勇氣,做不到像你們這麼偉大。你們警察為了保護我們這群老百姓那麼辛苦,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隻能給你們煮個餛飩,讓你們吃個熱乎的,你們千萬別嫌棄就行。」
餛飩很快端上桌。
飽滿圓胖。
可看著這份餛飩。
看著拿著板凳坐在店門口笑呵呵地和路過行人打招呼聊幾句的老板。
我忽然想到前世某次出任務,白溪負傷。
傷不嚴重,看在眼底卻刺眼。
那時我也曾問過他。
問他為什麼想要當警察?
他那時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之前是因為覺得穿著警服很帥氣。」
「現在是因為看到了太多黑暗的角落,我便想做那個敲開黑暗的人。」
深諳黑暗勢力有多龐大的我下意識問他:
「可是黑暗的角落太多了,憑白警官能行嗎?」
白溪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
「我知道光憑我的力量不足夠,但辭暮,哪怕隻是撕開小小的一道裂痕,一束束光也能照射進黑暗之中,照亮拯救一兩個人也是好的。」
「而這一個兩個逐漸積攢,就成了許許多多。」
「所以辭暮,這就是我們成為警察的意義。」
我那時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甚至覺得,不過是蜉蝣撼樹。
可如今卻好像明白了。
38
工作依然忙碌。
張大勇常常湊到我的身邊,探頭探腦地問我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我看著他快要掉到嘴角的黑眼圈,嫌棄地推他去休息。
他卻顯得執拗。
「我的身體我知道,絕對撐得住。」
他拍拍胸脯,又對我說,
「現在盡早地把犯罪團伙滅了,救下更多人才是要緊事,所以宸兒,我是搭檔,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隨時叫我就行。」
我無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