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身為勳貴,是太子一派……
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在我腦海中交錯縱橫,然後慢慢連成一片。
我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身著一身深紅色長裙,打開了陸府大門。
守在門口的官兵一見我就舉起長槍:
「知府有命!陸府上下一千人等都不允許出入!」
那銀色的刀劍上閃爍著陣陣寒光,嚇得我心惶惶。
可隻看面色,我卻絲毫不為所動:
「依照我朝歷律,隻要承受十杖刑罰,任何人都可以當庭申冤!
「民婦乃陸檀書之妻,願意承受十杖刑罰,替夫申冤!」
15
一下、兩下……
我咬住袖口,盡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刑罰用的木杖粗大沉重,十杖下去,我疼得臉色慘白,額頭上汗如雨下。
刑杖是在大庭廣眾下施行的,不一會,堂下就站滿了圍觀的百姓。
「堂下何人?」知府敲響了驚堂木,坐在堂上詢問。
Advertisement
就是他下令圍住陸府,通緝陸檀書。
他是……太子的人。
我強忍著疼痛站起身:「民婦乃陸檀書之妻。」
「來此何事?」
「我來為我夫鳴冤!」我仰起頭,「我夫君不曾叛國!」
「荒唐!」知府大人叱責,「陸檀書通敵外族,證據確鑿!」
「那敢問知府大人,我夫君通敵外族,所求何物?」
「自然是求財!」
「財在哪裡?」我反問。
沒人回答。
有了上一世侯府的前車之鑑,我治家極嚴。
抄家時,官兵沒有從陸府翻出一絲一毫。
而陸檀書早就對我的管理方法大加贊賞,同樣的套路也搬進了察院。
雖然陸檀書失蹤,可沒人敢汙蔑二皇子叛國。也幸虧二皇子防備得及時,察院裡也什麼都沒搜出來。
陸檀書究竟為何叛國?這件事至今還是個謎團。
「就算暫時沒有搜出財物,可有陸檀書和外族往來的書信,你又要如何辯解?」
知府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我看了一遍,發現的確是陸檀書的字跡。
可這又如何?
我讓衙役為我拿來紙筆,抬筆臨摹下整封書信。
府衙的師爺拿起兩封信細細端詳許久:「的確無法從字跡上分辨。」
「回大人,字跡是可以偽造的,」我仰起頭,對知府說道,「民婦隻是略通詩書而已,都可以把夫君的字跡模仿個十成十。
「而我天朝上國人才濟濟,隻憑一封不知來源的書信,便能汙蔑一位素來清廉的巡鹽御史叛國?
「這未免太過荒謬!」
隨著我的發言,堂下的百姓也議論紛紛。
是啊,陸檀書來奉天兩年,懲治貪官汙吏無數,深得民心。
在內心深處,百姓們並不相信陸檀書會叛國。
民聲鼎沸,知府大人不得不又一次拍響了驚堂木。
「把人證帶上來。」
一個身著囚服的男子被押上大堂。
「罪臣是陸檀書的副手,」他說,「陸檀書外通倭寇,進行走私牟利,小人都親眼目睹……也……也在他的脅迫下參與過一些。」
「既是親眼目睹,那敢問你在何時何地親眼目睹?」我反問。
男人說了日期地點,我聽到便笑了。
那幾日陸檀書雖然不在城中,卻也斷不在那男人所說的地點。
成婚後,隻要陸檀書未曾歸家,便會給我寫信。
每日一封,日日不斷。
信封上有著郵差記號,標記了這封信是從何時何地寄出。
而這些信件都被我仔仔細細地收好,一封不落。
我向在場的所有人展示了這些信。
堂上人還好,堂下百姓立刻便有人高呼出聲:
「陸大人是冤枉的啊!」
至此,人證物證被盡數推翻,動機也存疑。
這時,我看見二皇子帶著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府衙。知府大人一見他,連忙讓出主位。
中年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坐回去。
「陸檀書叛國一案,本官覺得證據不足,尚需調查。」他說。
就這一句話,便讓知府大人冷汗涔涔。
16
圍在陸府周圍的官兵離開了。
我卻還不敢放松,依然緊閉門戶,順便養傷。
那日從府衙回家後,我才發現雙腿淤血紅腫,毫無知覺。
大夫說,若不是搶救得還算及時,我這雙腿就要廢了。
某日午後,我小憩醒來,卻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是陸檀書!
多日不見,他黑了,也瘦了。
陸檀書輕輕觸碰著我的雙腿。
「很疼吧?」他輕聲問。
我搖了搖頭:「不疼。」
相比起上輩子刀劍穿心的痛苦,這又算得了什麼。
陸檀書看著我許久,突然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血肉裡。
「婉婉,」他說,「是侯府派人來殺我的。」
17
陸檀書對我說了很多。
當年,侯爺和後母通奸,害死了老侯țü₍爺。
二人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卻還是被陸伯父察覺。
陸伯父暗中收集證據,卻不想反被二人害死。
害死陸伯父還不夠,Ŧũ̂ₕ二人還派出殺手,來到鄉下殺死了還有孕在身的陸伯母。
陸檀書因為年幼貪玩,徹夜未歸。
卻不想因此逃過一劫。
那日後,陸檀書發奮讀書,來到京城後,又開始暗中尋找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
也順藤摸瓜查到了侯府的辛秘。
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和侯府都是不死不休。
他對侯府的仇恨,和我一樣。
18
陸檀書一回來,便立刻洗清了自己叛國的嫌疑。
而後的幾個月裡,他便如同兩淮官場上的煞神,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再後來,二皇子和陸檀書清查鹽務有功,回京述職後,被皇帝褒獎賞賜。
陸檀書升了官,我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回京後的第一場宴會上,三公主湊過來和我交談:
「京城到處都傳遍啦!說陸侍郎的夫人在府衙上替夫申冤,把知府說得啞口無言!
「二哥哥也告訴我,說若不是你這一舉動為陸檀書直接洗脫了冤屈,他們日後的行動也不能那麼順利。
「顧夫人,你真是女中豪傑!」三公主對我贊不絕口。
女中豪傑?
我萬萬沒有想到,女中豪傑這樣的詞,竟然還有一天會被用來形容我。
上輩子,我像是枯萎的雜草一般,在侯府的淤泥中沉淪、毀滅。
而這輩子,我卻像是初陽下的松柏,扎根肥沃的泥土,肆意生長。
女性的生長是需要土壤的。
陸檀書於我,就是最肥沃不過的土壤。
「二姐姐現在可真是意氣風發啊。」
一道嘲諷的聲音傳來。
我側頭看去,發現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嫡妹。
她仍然穿金戴銀,衣著華貴。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裸露出來的肌膚都用鉛粉塗得煞白。
仔細看,鉛粉下的皮膚竟然長滿了丘疹!
「你……」我的語氣有點遲疑,「你要不要找個名醫看看,這皮膚看起來像是得了什麼重病。」
嫡妹:「……」
過了許久,我才又一次聽見嫡妹的聲音。
「二姐姐,你別得意。」她咬牙切齒地說。
「你現在所獲得的一切,都是搶的我的。」
19
我搶了她的?
聽到嫡妹如此說,我感覺有些好笑。
若是我沒有重生,搞不好還會在心中對她有幾分憐憫。
可經歷了上輩子,我隻覺得她是咎由自取。
宴會後,我暗中打探,發現關於侯府的流言遍地都是。
這幾年,嫡妹把侯府鬧得滿城風雨。
什麼侯爺和後母的私情,世子荒淫無道,侯府草菅人命……
一樁樁一件件,都被嫡妹鬧得人盡皆知。
她性子素來囂張跋扈,又衝動不計後果,根本沒想過這些對自己會有什麼影響。
我聽著這些流言,發現這一世,侯府的覆滅或許會比我想象中的早上許多。
甚至,都不用我和陸檀書親自動手了。
20
這一世,陸檀書比上一世入閣的時間還要早上幾年。
而與此同時,我也有了身孕。
陸檀書興奮得不得了,整日裡便想著給孩子取名字,白紙都寫廢了好些張。
我也很高興。
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我靜靜感受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上一世與這一世,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好她。
朝中時局變幻莫測。
這一世,隨著陸檀書提前發跡,奪嫡之爭也提早到來。
某日深夜,我自睡夢中驚醒,卻發現陸檀書正在更衣。
「發生什麼事了?」我連忙問。
陸檀書臉色凝滯:「東宮有變,二皇子派人通知我,我得立刻過去一趟。
「今夜京城估計要有大事發生,你一定派人守好房門,告訴府裡下人們不要隨意走動……」
陸檀書握住我的手,囑咐了我許多,卻還是止不住擔憂。
「你放心地去吧,」我笑著安慰他,「不用擔心我。」
兩世為人,我早已不是上輩子那個脆弱無依的顧婉。
可偏偏,總有人覺得我是。
陸檀書走後不到一個時辰,京城裡便火光衝天,到處都是官兵們喊打喊殺。
這一片吵嚷中,竟然有一伙賊人衝到陸府前,準備入室劫殺。
可我早就已經在府前設下天羅地網。
那二十幾個賊人一無所獲,反而被陸府家丁全部捉拿。
「何人指使你們來的?」
我坐在主屋堂前,居高臨下地審問。
賊人們不說話。
我示意家丁略施刑罰,很快,為首的賊人便招供了:
「是、是嚴侯夫人!」
21
今夜是嚴侯夫人, 隔日, 便是階下囚。
太子起兵謀反, 侯府也牽涉其中。
謀反成功,他們就是從龍之功。
謀反失敗, 他們就是叛臣逆黨。
太子謀反失敗, 聖上勃然大怒, 下令嚴查。
於是,侯府上下幾百口人,該砍頭的砍頭, 該流放的流放。
侯爺和後母謀害老侯爺的舊案被重提,侯府後院枯井中的白骨被翻出,涉事者全部被判凌遲處死。
嫡妹知情不報, 又指使人行兇, 也要被問斬。
在她臨死前, 我來到地牢,送了她最後一程。
陰暗潮湿的地牢裡, 嫡妹整個人已經有些瘋瘋癲癲:
「我是陸夫人!我才是陸夫人!
「顧婉!你搶走了我的一切!你才應該來到這個侯府承受這一切!你才該去死!」
我站在門外,默默地看著嫡妹瘋瘋癲癲的樣子。
就算我站在她面前,她也已經認不出我了。
這一世、上一世, 兩世為人的經歷和反差,讓她的精神遭到重創。
她不理解自己是怎麼淪落到今天的下場。
嫡妹不願面對自己的錯誤, 卻還把這一切怪罪到了我的身上。
我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明日便要行刑, 我與一個將死的瘋子還能多說什麼呢?
22
侯府獲罪, 嫡母的兩個女兒都是侯府的正妻。
父親嚇得不行,連忙寫了休書,連夜把嫡母送到了鄉下莊子上。
在身家性命面前, 什麼家族的榮辱興衰、清譽名聲,他都再顧不上了。
而侯府倒了, 大姐姐的墳前也雜草叢生。
我來到她的墓前,將侯府和世子的結局告知於她,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另一邊, 陸檀書平定謀反有功, 又恰逢現在的謝首輔致仕榮養, 想來更進一步指日可待。
有不少人家起了歪心思, 想要給陸檀書送妾室, 卻直接被他堵了回去:
「相貌不如我妻,才情不如我妻,膽識不如我妻。
「大人還是莫要亂開玩笑, 本官眼光有這麼差嗎?」
誰家女兒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哪個願意被他這麼對比?
日子久了,便再也沒人願意自討沒趣。
某日深夜,我自夢中驚醒, 發現陸檀書抱著我,眼眶湿潤: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沒有嫁給我, 嫁去了侯府。
「夢裡你在侯府早早就死了, 我拼了命要幫你復仇。」
他的語氣哽咽委屈。
我眼角落下淚來,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
「怎麼和小孩子似的,能被一個夢嚇成這樣。」
我拍拍他的頭:「別想了, 快睡吧。」
是呀,那些我無法忘懷的舊事,早已經在時間中煙消雲散。
像是一場夢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