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行回來了。
他沒有死,被塞外的孤女所救,不僅撿回一條命,還打了勝仗。
慶功宴上,祝賀之聲不絕於耳。
蕭凜抵著我的腰,在我耳邊惡劣地笑:「小嬸嬸怎麼不去敬四叔一杯?」
我拖著華麗的裙擺,為蕭景行斟上酒,不大敢看他的眼。
男人制止我的動作,他身邊的姑娘淺笑嫣然。
「娘娘,燕王舊傷在身喝不了酒的。」
1
蕭景行沒死。
班師回朝,歡迎他的百姓把金陵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蕭凜在城樓上迎接他。
少年天子,眉目俊美,如松如柏。
而我是他的寵妃,陳子姜。
金陵城的春天一向美麗而盛大,像是為了歌頌大紹的英雄,花都開得繁盛些。
我低著頭,不敢看蕭景行。
蕭凜擺正我的腦袋,他語氣惡劣,還非要貼在我的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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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嬸嬸,四叔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隻一眼,我就撞進了蕭景行的目光。
他狹長的眼眸,漆黑的眼珠裡。
我驚慌失措的身影一覽無餘。
像是為了彰顯主權,蕭凜一把將我按進懷裡。
「四叔,歡迎回來!」
蕭景行側過臉,沒有再看我一眼。
2
蕭景行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還有個姑娘。
是蕭景行的救命恩人,叫雲璃。
雲璃的家人都被金國人殺了,她是個孤女。
所以蕭景行把她帶回了金陵。
雲璃的話很多。
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塞外紫色的雲,說地上成片成片的狗尾巴草。
還有撿到蕭景行時,他渾身的血。
「他一把抓住我的腳,真是嚇死我了!」
我偷偷看了蕭景行的臉色,他還是冷冰冰的,卻任由雲璃說個不停。
就像以前,我賴在蕭景行懷裡。
我說我養的兔子和小貓打架,說金陵城裡的鴨子沒有燕京的好吃。
蕭景行會安靜地等我說完,然後問:「話那麼多,你的嘴巴渴不渴?」
蕭景行會煮茶,用紅棗桂圓胖大海煮的茶,甜甜的又生津解渴。
現在,他把這些都給了另一個姑娘。
等雲璃說完了,蕭景行就把腰間的水壺解下來遞給她。
「你的話真多,不渴嗎?」
雲璃腼腆笑笑。
「陛下,我的話太多了,你一定覺得煩吧?」
我們四個並排走著,蕭凜也很認真聽她說話。
「不煩,孤很喜歡雲璃姑娘的性格。子姜就是話太少了,要是活潑點就好了,你覺得呢,四叔?」
蕭凜直勾勾看著蕭景行,他唇邊的笑意看上去總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於是蕭景行轉過頭,咬著牙,聽上去有些敷衍。
「陛下說的是。」
他走得很快,很快把我們甩在身後。
雲璃跑著去抓他的手,「喂,你跑慢一點啊!」
我聽見她問蕭景行。
「你的妻子呢,怎麼沒來接你?」
蕭景行的語氣又快又急,沒有絲毫留戀。
「死了。」
3
我的腿一下子走不動了。
春風和煦,金陵的春天是很美麗的。
路邊都是隨風飄搖的紫色小花。
可我沒心情看,眼淚在我的眼眶裡打轉。
蕭凜伸手摸到了我的眼淚。
「陳子姜,你為誰在哭?」
放在前兩天,我會說我在為陛下而哭。但是演戲的日子太累了,我沒有力氣持續一個將近五年的謊言。
我直挺挺站著,倔強地說:「我在為蕭景行哭。」
「啪!」
一個耳光打下來,我的臉火辣辣像是要沁出血來。
周圍的侍官們靜默著,誰也不敢觸皇帝的霉頭。
蕭凜低下頭,他捧起我的臉,英俊的眉頭緊蹙。
「別哭了,陳子姜。」
「哭得我心疼。」
他把我抱在懷裡,像是剛才打我的人不是他。
「你隻能為我哭。」
這個變態。
4
蕭凜鋪張浪費,為了慶祝這次凱旋,他下令整個金陵放半個月炮仗。
宮中更是要設宴三月。
丞相上奏不理,御史大夫上奏不理。
他打定了主意,要做最快活的帝王。
慶功宴上,有人讓蕭景行勸勸帝王。
蕭凜倒是很聽這位四叔的話,所以也最討厭他。
宮宴上,蕭凜把我抱在懷裡。
他的手不規矩,解開了我的衣領露出裡面水紅色的肚兜。
蕭凜眸色深深,見蕭景行不為所動,推得我一個趔趄跌下龍臺。
「愛妃。何不去敬四叔一杯?」
我拖著華麗的裙擺,一瘸一拐走向蕭景行。
他的心情很不好。
蕭景行心情不好的時候拳頭會握得很緊,所以臉上很平靜。
我沒忘記他有潔癖,而我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吻痕。
出徵前的那個晚上,蕭景行把我抱在懷裡要了一次又一次。
那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春天。
完事後,他抱著我衝澡。
月色如水,溫柔的在青石磚上流淌。
蕭景行用胡子蹭我的臉,眼神纏綿繾綣。
他指著枝頭紅杏。
「陳子姜,你要是敢出牆,我非揭了你的皮。」
現在,我真的出牆了。
蕭景行的目光落在我肩上,他嘲諷地開口。
「娘娘還真是……寡廉鮮恥。」
我拉上衣領,倒酒的手不自覺一抖。
雲璃蓋住他的酒杯,少女眼神清澈,還有兩個甜甜的酒窩。
「娘娘,蕭景行胸口有傷不能喝酒。」
她的笑容太真誠,對比之下我顯得像見不得光的老鼠。
可蕭景行揮開了她。
「貴妃娘娘倒得酒,不能不喝。」
明月橋不是什麼烈酒,但也架不住一杯一杯灌下去。
雲璃急得落淚。
「貴妃娘娘,您快勸勸他啊!」
「他的傷還沒好透呢!」
蕭景行很快就喝醉了。
他望著我的眸子裡也有了幾分湿潤的樣子。
我在蕭景行開口前回到了蕭凜的懷抱。
我怕他一開口,我就再也裝不下去。
蕭凜對我的表現很滿意,他捏著我的下巴,當著蕭景行的面將烈酒送進我嘴裡。
那酒又辣又烈,拉扯間整個嘴巴都被磨得通紅。
分開時,甚至扯出一縷銀絲。
蕭凜要告訴蕭景行,他放在手心裡的寶貝在他面前不過是個放浪形骸的蕩婦。
「寡廉鮮恥,這個詞真適合你。」
蕭凜拍拍我的臉,「小嬸嬸,你真乖。」
5
親熱的時候,蕭凜愛叫我小嬸嬸。
他喜歡看我羞憤欲死的模樣。
蕭凜掰開我的腿,用繩子束縛住我的手臂。
他的手裡捧著奏折,每看到一條規勸他的奏折,手裡的蠟燭就要滴下一滴蠟油。
滾燙的蠟油在潔白的肌膚上,開出一朵朵紅花。潰爛之後的水泡,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裡都會讓我痛得難以行走。
蕭凜卻很享受這種凌虐的快感。
「丞相,尚書令,御史大夫……」
「蕭景行一回來他們就迫不及待跟孤作對,到底誰才是皇帝?」
他拿下我嘴裡的布團,滾燙的燭火就要貼著我的臉。
「小嬸嬸,你說誰才是天下之主?」
我不說話,蕭凜不依不饒。
微弱的火光照亮我的眼淚,蕭凜居高臨下。
「你又哭了,為蕭景行而哭。」
風吹進宮殿卷起層層紗幔,蕭凜手一抖,燭臺掉在我的臉上。
「啊!」
悽厲的尖叫響徹寢宮。
蕭凜抱著我不住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小嬸嬸我不是故意的!」
末了,他又笑了。
「你的臉傷了,他就不會要你了。」
蕭景行早就不要我了。
他為他的亡妻辦了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我得去看看自己的葬禮。
蕭凜允了。
他惡劣地將我傷口的綁帶收緊。
「小嬸嬸,四叔那麼高傲的一個人,不會要你的。」
我沒有理他,戴好帷帽忍痛去了燕王府。
王府上下一片素白,漆黑的棺材前蕭景行垂著眼眸正在燒紙錢。
還有「王妃」生前用過的東西。
胭脂盒子,象牙梳子,捏的面人……
依偎在一起的小面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我。
雲璃正陪著他,沒有人招待我。
我很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大概蕭景行也不樂意見到我。
好在王府的路都熟,就繞過七彎八拐的回廊去了我的房間。
裡面已經被搬空了。
有一張黃花梨雕的梳妝臺,是蕭景行親手做的。
我嫌棄他雕壞了一個角,鬧著要去買金陵城最貴最好的楠木桌子。
蕭景行沒答應。
他沒時間了,等打仗回來他再為我重新做一個。
缺了一個角的梳妝臺很醜,我惦記著蕭景行回來的諾言,愣是把它看順眼了。
如今,空蕩蕩的屋子裡隻有它了。
或許過不了多久,也會被燒掉。
王府要有新主人,所以一切都要重新安排。
我的眼淚不爭氣,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我在這裡坐到了晚上。
地上真涼啊。
有人推開了門。
蕭景行高大的影子籠罩我小小的影子。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
「現在是晚上,不用戴帽子。」
「……」
沒有點燈,隻有一點月光。
我看見他的眉骨有一處小指長的傷疤,已經很淺了。
「雲璃說你的胸口有傷,給我看看。」
蕭景行沒有拒絕我,他很坦然地解開衣領。
就好像從前很多次,我們耳鬢廝磨,搶著去解開對方的腰帶。
蕭景行黑了,精壯了,目光有種狼一樣的兇狠。
我不敢看,我知道他一定在戰場上經歷了九死一生。
不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沒有那樣的眼神。
現在,我有點不敢看蕭景行的傷口了。
那道從左肩膀劈到右肋下的傷疤。
敵人是奔著把他劈成兩半去的,是他命大才活著回來。
蕭景行一步步逼近我,那條傷疤猙獰像一條大蜈蚣。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傷疤上。
「陳子姜,我差一點就死了。」
「可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我的子姜怎麼辦?」
「她的膽子小,又嬌氣,沒有我誰還護著她?」
蕭景行猛不丁拔高了音量:「可是你呢,你在幹什麼!」
「我在外面拼命,你背著我爬到了蕭凜的床上!」
他抓著我的手,氣息沉甸甸壓下來。
掙不脫,逃不過。
「老子在跟你說話,你總是戴著這個該死的帽子幹什麼!」
蕭景行打飛我的帷帽,它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止。
我從他震驚的眼神裡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頭發亂亂的,右臉有一個錢幣大的燙傷。
蕭景行愣住了,在他的記憶裡,陳子姜一直是個很愛美的姑娘。
可我現在,不漂亮了。
6
我慌亂地推開蕭景行,他跌坐在地從懷裡滾出一盒胭脂。
出徵時我同他說過。
若是打了勝仗,就為我帶回一盒胭脂。
蕭景行做到了,可我沒有等他。
「臉怎麼回事?」
我含糊地回答:「撥燭心燙的。」
蕭景行咬著牙笑:「貴妃娘娘,去剪蠟燭?」
我從蕭景行身邊掠過,他拉住我的手,眉宇間有幾分眷念。
「坦誠一點吧,陳子姜。」
這是蕭景行求和的信號,潛臺詞就是隻要我解釋,他就相信我。
哪怕是欺騙,他都不會懷疑。
可是我什麼都沒說,隻是甩開了蕭景行。
「不用你管!」
「那你回來做什麼!」
一個大力,我摔在蕭景行的懷裡。他激烈的心跳聲在我耳邊震雷一般,震得耳膜生疼。
「來看看我自己的葬禮。」
蕭景行撫摸著我的頭發,「看見了嗎,很盛大。」
「比你的封妃儀式還要盛大。」
「文武百官知不知道,貴妃娘娘是燕王妃,是我的妻子?」
他們知道,可他們不敢反對。
忤逆蕭凜的臣子被一個接一個砍了腦袋。
菜市口的石磚日夜浸著人血,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我推拒著蕭景行,「我已經是陛下的人了。」
蕭景行胡亂吻著我的耳垂,「為什麼?」
「因為探子來報,你死了。」
死在邊疆,再也不會回來了。
蕭景行愣住,他不再吻我,向來冷靜的眼眸裡也覆上幾分震驚。
「就因為這個?」
我仰起頭,「是。」
「兩個月時間,你就迫不及待?」
從蕭景行失蹤再出現過了兩個月,可消息傳到金陵已經過了半年。
我結結巴巴地解釋,「我還年輕,我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抱著我的手漸漸感受不到溫情,蕭景行沉靜了半晌,突然把我推出門外。
「陳子姜,你給我滾,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蕭景行的火氣很大,可我難得見到他發火。
踉踉跄跄跑出門外,那盒胭脂被蕭景行扔在我的腳跟前。
我沒出息,把摔碎的胭脂撿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還碰到了雲璃。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因為戴著帽子把我當成了府裡的下人。
「這位姐姐,你看到王爺了嗎?他今天又沒有喝藥,嫌棄藥苦,跟小孩子似的。」
我下意識回答:「在王妃屋裡。」
雲璃匆匆跑了過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可我沒有資格。
我不夠幹淨。
我華貴的衣裳下是腐爛的皮肉。
我沒有雲璃那樣嬌嫩的臉蛋,單純的心思。
我再也不能和蕭景行在一起了。
7
我回宮時蕭凜還沒睡。
他拉過我,果然看見滿臉的淚痕。
帝王英挺的眉擰成疙瘩,又緩緩舒展。
「小嬸嬸,我要懲罰你。」
他蒙住我的眼睛,「你的心裡為什麼不能隻有孤一人?」
「漫漫長夜,能陪著我的隻有你啊,隻有你。」
「你不明白嗎,小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