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
屋裡誰也沒說話。
我盯著博古架上缺了一角的鬧鐘,臉色逐漸變得嚴肅。
「啊!」我大叫一聲。
在梁敘死寂的目光裡,像個找到答案的三好學生,說:「一個月前!」
說完,松了口氣,甜甜笑道:「不好意思啊,忘了。」
時間倒回到一個月前,梁敘出差前夜。
我得知這個消息後,生了場悶氣,晚上纏著梁敘喝酒。
那時剛巧閨蜜送了我一瓶 40 度的威士卡,我摻了點在果酒裡,等發現不對的時候,梁敘已經醉了。
坐在那兒,靜靜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親親他,他便回應。
我摸摸他,他也讓我摸。
像個聽話的小孩子。
後來我就扶著他回房間了。
找了一圈,沒找到要用的東西,便存了僥倖心理。
加上我色膽包天,喝了點小酒,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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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出差,錯過我生日,我提了分手……
大起大落後,誰還記得那事啊。
我從來沒見過梁敘暴怒的樣子,他坐在那,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沒氣了,他才緩緩開口,「秦悠悠,過來。」
女人的第六感來了。
我往遠處坐了坐,「不用了吧……」
「該死的!」梁敘突然站起來,怒道:「秦悠悠!你跟我去醫院!」
我驚恐道:「不要動我的孩子!」
梁敘額頭青筋暴跳,抱起我就走。
一路上,我縮在副駕駛,可憐巴巴的問:「可不可以不打?」
梁敘臉色很差:「你閉嘴。」
他是抱著我進醫院的,等叫號的過程中,沉默著,一言不發。
旁邊來產檢的孕婦悄悄問我:「來墮胎?」
我朝她慘兮兮一笑,孕婦便明白了,同情地拍拍我,「年輕人,要把眼睛擦亮。」
輪到我們走進診室,我縮頭縮腦地站在角落裡,一臉沮喪。
梁敘開口第一句:「你好,我想諮詢一下,我和我太太最近[夫·妻·生·活]有些頻繁。我剛剛得知,她懷孕了,可能是一個月前的一次。我很擔心她和孩子的安全。」
我臉爆紅。
他……他在說什麼啊……
醫生表情也嚴肅起來,「知道害怕,為什麼不忍忍?」
梁敘直接承認:「我的錯。」
……
晚上,梁敘領著我從醫院出來。
孩子很好,需要定期產檢。
我的手在梁敘手心裡動了動,「喂,你別不理我。」
他把我塞進車裡,自己靠在車外面待了會兒,打了幾個電話,敞開車門進來。
「明天,我們去趟郊外。」
「要見爸爸嗎?」我問。
梁敘系安全帶的手頓住了,半晌,他聲音染上一絲暖意,「嗯,去見爸爸。」
我銷假重新去幼稚園上班了。
整整一天,同事都對著我喜笑顏開。
連食堂大媽都給我多盛了半勺葷菜。
梁敘說下班來接我,但是需要等小朋友們放學。
大概 4 點半的時候,小朋友們差不多走光了。
我和隔壁班的老師站在門口,一個孩子髮卡掉了,我正蹲在地上替她夾髮卡,就聽後面同事問:
「這位家長你好,看起來有點……面生啊,小朋友叫什麼名字?接送證方便出示一下嗎?」
男人回答:「秦悠悠,暫時沒有接送證,不過她應該認識我。」
我聞言扭過頭,看見梁敘拎著一杯奶茶,站在不遠處,眉眼染上了溫和的夕陽。
我臉一下子紅了,低著頭將小朋友送到家長手裡,才小跑到梁敘身邊,「不是讓你晚點來嘛……」
梁敘遞給我奶茶,「無所謂,我等一下就好。」
同事一臉姨母笑,伸手趕我,「悠悠你去吧,剩下的孩子家長我都認識的。」
車裡買好了東西。
郊區距市裡約一個小時車程。
我們進門的時候,他爸爸坐在院子裡。
我局促地喊了句:「叔叔好。」
梁敘爸爸便從椅子上站起來,明明年紀不大,卻滿頭銀髮。
對於我的到來,他爸爸很開心,晚餐燉了自家養的野山雞,瓜果蔬菜都是現摘的。
梁敘說:「爸,我要結婚了。」
叔叔的手握著湯勺,突然就不動了,半晌,哽咽道:「好……沒讓爸拖累你。有姑娘喜歡,挺好的。要對人家好。」
明明是最樸實無華的囑咐,我突然有些眼眶發酸。
飯後我跟著梁敘出去刷碗的時候,梁敘對我說:「我爸對不起我媽。」
陳述句。
但許多年過去,一個換上抑鬱癥,一個遊戲人間,他早已不知該怪誰。
梁敘頓了頓,看向我,眼中有光在閃爍:「悠悠,回來晚了,我很抱歉。」
我突然明白,那個雨夜他張開嘴,是想說這句話。
看到桌上熄滅的蠟燭,滿眼失望的我,還有那句刺耳的:「分手吧!我值得更好的!」
他沒敢說,咽下去,說了句:「好。」
我哭了。
抽噎聲在院子裡回蕩,「這不是丟人的事,你為什麼先跟我爸爸講,還瞞著我?」
梁敘摸了摸我的頭,「我的父母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我選了一條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路,我擔心,你會棄我不顧。」
我抱著他,「我才不會呢,我又不是隻饞你身子的膚淺之人。」
梁敘沉默了。
我難以置信地腫著兩隻眼看他,「你真的那麼以為?」
梁敘緊緊抱住我,「悠悠,該回家了。」
我忘記哭,在他懷裡幾哇亂叫:「梁敘!你膚淺到家了!我絕不是因為你的八塊腹肌才跟你複合的!」
「好。」
「也不是因為你能做 100 多個俯臥撐跟你複合的!」
「我信。」
「不,你還在懷疑我!我是真的愛你!」
半晌。
梁敘:「你別瞪我了,我真的信。」
生活回歸了正規。
懷孕的事雙方父母都知道了。
梁敘的媽媽反應很冷淡,一個囑咐短信都沒有,卻某天突然登門拜訪。
當時,我正光著腳練瑜伽。
梁敘開的門。
阿姨提著一箱嬰兒用品,站在門口,目光緩緩落在梁敘系著的粉紅格圍裙上,扯扯嘴角,「比你爸有出息。」
說完扔下東西,轉身就走。
我連蹦帶跳穿好拖鞋,都沒來得及見她一面。
叔叔在鄉下養病,寄來好幾箱土雞蛋。
我爸爸媽媽偶爾來看看我,坐在家裡與梁敘商量婚事,梁敘說婚禮當天,他爸媽會來的。
這幾天,我瘋狂想吃烤串。
礙於懷孕,飲食方面很小心。
到了晚上,哼哼唧唧地纏著梁敘點烤串。
他將目光從育兒書上收回,「今天同事約了吃飯,本來不想去的,那家烤串味道不錯,位子不好定,如果你想——」
「想想想!」
研究所的同事,我還沒見過呢。
他同事結婚的不多,餐桌上就梁敘一個帶家屬的。
一來眾人就開始起哄。
我這才驚訝地發現,他們都知道我,連我和梁敘處了幾年都知道,以至於大家早已默認,我就是梁敘合法家屬。
聽說我倆沒訂婚,都十分詫異。
「看梁敘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結婚好幾年了。」
我吃著梁敘用清水涮過的烤串,好奇道:「怎麼看出來的?」
「準時上下班,辦公桌上永遠擺著你的照片。和女同事相處那叫一個冷,恨不得拒人於千裏之外。我們那多少新來的小姑娘對他虎視眈眈,最後被一張手機壁紙勸退了。」
另一個人說:「有的人,結了婚,恨不得瞞過所有人。梁敘,沒結婚,恨不得把你拴褲腰帶上了。臉上四個大字:名草有主。」
梁敘抿了抿唇,不說話,倒掉冷水替我換上新的。
突然有個人一拍手:「哎!還記得咱們去山裡探查的時候嗎?山體滑坡,村裡信號斷了!」
我咬著竹簽,突然抬起頭,「什麼時候?」
梁敘打斷,「吃飽了就走吧,該睡覺了。」
「別呀,還沒說完呢!」他同事正在興頭上,「1 個月前啊,梁敘沒告訴你嗎?本來兩三天就能完成的任務,結果大雨澆了三天三夜,把出入村子的路徹底封死了。」
「梁敘當晚抓起維修工具自己去了信號塔,下來的時候臉冷得嚇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世界末日了呢。」
我慢慢攥緊了竹簽,咬著唇一動不動。
梁敘拉著我的胳膊,「少聽些有的沒的,跟我走。」
我甩開他,一字一句道:「要走你自己走。」
那邊還在聊的火熱,梁敘抿著嘴唇,重新挨著我坐下。
「……你就說維修材料運不進來,信號斷了,有啥辦法?梁敘後來跟著施工隊挖路去了,成宿成宿地幹,也不休息。
好不容易快要出去了,山洪暴發,重新堵死。要不是施工隊撤得快,全得壓在下麵。」
他指著梁敘嘖嘖幾聲,「包括他。」
嘴裡的肉突然像一塊怎麼都嚼不動的蠟。
我好半天,鼓起勇氣,問:「後來呢?」
「後來梁敘天天跑山頭找信號唄。找了一個月,風雨無阻。山路恢復前幾天,高燒 40 度,被人抬上車的。」
我站起來,揉了揉眼,「我……去個洗手間。」
「噢,好,小心點。」
我出了包間,走得飛快。
梁敘追出來,「秦悠悠。」
我聽完走得更快了,幾乎飛起來。
一邊跑一邊哭,「你別追我了行不行,我就想自己待會兒。」
我跑不過梁敘,很快就被他拽住扯進懷裡。
他按著我的頭,輕輕拍背,「我不吵你,你別跑。」
我張開嘴嚎啕大哭,深夜繁忙的大排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除了哭,想不到任何能讓我好受的方法。
我哪怕再耐心一點點,問一句為什麼,就不會把分手說出口。
很久很久,我哭累了,小聲抽噎,梁敘把我抱上了車,想轉身去主駕。
我緊緊抱著,沒讓他走。
「悠悠,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撇撇嘴,眼淚又開始了。
「那你想怎麼樣?」他輕輕問道。
「我不知道。」好半天,我抬起頭,「我以後會更愛你的,再也不罵你王八蛋了。」
梁敘笑了,「我感恩戴德。還有,秦悠悠女士,你最近是不是太愛哭了?」
我搓了搓臉,終於放開他,「你少來,我這是孕期,情緒不穩定,以後就不會了。」
沒過幾天,我在梁敘的信箱裡,看到了調任檔。
他升職了。
出差之類的事,會越來越少。
我還發現一張夾在書裡的請假條,時間是我預產期前後兩個星期。
我擁有了梁敘手機使用權,某天拿他手機搜東西的時候,碰巧看見了他的搜索記錄。
「女朋友做飯難吃怎麼辦?」
答:「誇她: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XX 行業的隱藏浪漫你知道多少?」
答:設計圖裡放進她喜歡的東西。
我想到了那隻 Kitty 貓。
「小姑娘都喜歡什麼?」
答:健壯的身體。
「XX 市健身房營業時間……」
我默默截圖,列印出來,藏進了我的百寶箱。
裡面早已藏了很多東西,有我第一封寫給梁敘並得到回復的情書,有我當初偷偷買好,如今被梁敘戴在無名指上的便宜戒指的首飾盒,有我和他的第一張合照,第一次接吻時,被我緊緊捏在手裡的餐巾紙……
客廳傳來了開門聲。
我合上盒子,將它踢進沙發底。
門開了。
一束恰到好處的夕陽落在梁敘肩頭。
「你在幹嗎?」他抱著快遞,轉了個身,低頭換鞋。
我笑嘻嘻地背著手:「我在藏愛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