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總在外風光無限,面對自己的兒子,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父親的姿態。蘇漾聽著他誠懇的話語,心間微顫,一瞬間百感交集。
“我知道。”蘇漾說。
顧總說完這些,輕嘆了一口氣。許久,他才用有些復雜的眼神看了蘇漾一眼:“你們有空,多回家吃飯,你……”他頓了頓聲,說道:“你們張阿姨,也很想見見你們。”
……
回N城也有一段時日了,蘇漾從來沒有和顧夫人見過面,倒不是沒有機會,隻是她都刻意避開了,她不想上演電視劇裡那種,離愁重逢的狗血倫理劇情,那不符合她的風格。
對待顧夫人,談不上愛或者恨,之於蘇漾,她不過是一個還比較親切的阿姨,在蘇漾心裡,她就隻有蘇媽一個媽媽而已。
“顧熠工作比較忙。”蘇漾的表現不卑不亢,既不抗拒,也沒有過分親近:“等他不忙了就去。”
蘇漾剛說完這句話,小宴廳的門就開了,在服務員的帶領之下,顧熠手裡拿著一瓶標籤全是法文的紅酒,緩步走了進來。
他把酒放在顧總面前,隨口說:“我不喝酒。”
顧總對他的拒絕已然習慣,直接懟了一句:“我這好酒,你喝糟蹋了。”
這頓晚飯最後倒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顧熠帶著蘇漾走的時候,顧總也沒有攔,隻是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兩人從大門出去,會所的代駕已經把車開了過來,顧熠接過鑰匙,兩人一起上了車。
離開會所,顧熠始終皺著眉頭,亟不可待地問她:“他和你說了什麼?”
蘇漾慢慢吞吞摸到安全帶,剛扣上,想了一會兒才看向顧熠:“後來你媽媽,有消息嗎?”
顧熠聽到蘇漾這麼問,立刻豎起了一身的刺:“他居然和你說了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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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搖了搖頭:“並沒有,我隻是在想,也許他不像你想得那麼壞。”
顧熠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果然是上市公司的老總,這口才不一般,不過幾句話就把你給收服了。”
“他始終是你的父親。”
顧熠皺了皺眉,對於這件事,他始終不能釋懷:“如果他真的愛我,愛我們這個家庭,他當年應該盡全力去找我媽,而不是在我媽失蹤幾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下,直接娶了別人!”不等蘇漾說什麼,顧熠的表情始終緊繃:“你不是我,你不會懂。”
蘇漾鮮少看到顧熠情緒激動,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將手伸了過去,以溫熱的指腹,摸索著顧熠的手背。
“其實他沒和我說什麼,隻是叫我對你好一些。”蘇漾想著顧總說那話的表情,隻覺得父子倆真的完全一樣,明明在乎,卻偏偏假裝冷漠的樣子,“你走以後,我仔細看看他,發現他白頭發倒是不少。”
顧熠回過頭瞥了蘇漾一眼:“你到底是哪邊的?”
“我也說不上什麼感覺,我總覺得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顧熠的手將方向盤握緊了幾分,半晌才說:“我一直在等他解釋。等了這麼多年,我已經不執著於這個解釋了。”
“也許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吧。”
……
顧熠不願意聊的話題,他就是有一百種逃避的話題,對於他們的父子關系,他不願意多聊,便很不正經地說了一句:“我們家的事還多著呢,等你嫁進來了,有你操心的。”
“……”一句話,成功堵住了蘇漾解下來的說教。誰讓她害羞呢?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也跟著轉移話題:“聽說,這頓飯,能爭取到萬世的一票?”
顧熠的手扶著方向盤,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出面的話,是這樣。”
蘇漾笑:“你終於也學會公私不分了?”
“我隻是怕你輸得太難看,好歹給你拿一分。”
“一共三票呢,你就知道我一票都得不到?我對我的方案可是很有信心的。”
“是麼?”顧熠似笑非笑,瞥了蘇漾一眼:“我很期待你搞定他們。”
蘇漾聽到顧熠這句話,原本還因為疲憊的腦子突然就清醒了過來。什麼顧氏父子她不想聊了,豪門秘密她也不關心了。勞累了這麼久,他們不就是為了拿下這個項目麼?
“那你現在這意思,是不是隻要我能自己搞定他們,你就把項目給我?”
顧熠輕輕哂笑:“嗯。”
“你不會到時候因為技術太新,輿論壓力就反悔吧?”
顧熠見蘇漾這麼不相信他,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
“太好了!”蘇漾突然激動地一拍手:“那你現在趕緊送我去事務所。”
顧熠皺眉看了一眼時間:“都幾點了,去所裡做什麼?”
蘇漾瞪他:“我得要我的團隊趕工啊,沒有好東西怎麼去說服別人?”
說著,她拿出手機,準備給組裡的同事挨個打電話,喊他們回來通宵。
紅燈空檔,顧熠停住了車,一把奪去蘇漾的手機,濃眉微蹙:“我仔細想想,還有更捷徑的路,不用趕工。”
“什麼?”
顧熠轉過頭看向蘇漾:“說服我,我是設總,方案最後都是我敲定的。”
“我要是能說服你,我就不用去挨個求人了。”
“你可以的。”
蘇漾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那你教教我,怎麼說服?”
顧熠清咳兩聲:“這個要拿出誠意和耐心,需時較長,正好我家就在不遠,上我家說吧。”
蘇漾:“……”
第七十三章
蘇漾最終還是跟著顧熠一起到他家去坐坐了。
他家確實離吃飯的地方不遠了, 也就開了四十幾分鍾的車,真的不遠。
要不是顧熠是司機,蘇漾怕是要敲破他的腦袋。
蘇漾對顧熠的家自然是不陌生, 不久前, 他“生日”的時候才來過。
顧熠給她倒飲料, 蘇漾把電腦包拿了出來,很快速度開了機。等顧熠回來, 蘇漾已經在電腦前調整著電腦的圖了。
顧熠見狀,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一杯橙汁放在了蘇漾的面前,蘇漾頭也不抬地說了聲“謝謝”,喝了口橙汁, 繼續研究方案去了。
“喂。”顧熠終於忍無可忍皺起了眉頭:“你現在是修煉成精了?”
蘇漾太專注想著工作,沒聽清顧熠說什麼:“嗯?”
“我說你, 修煉成加班精了?”
“呵呵。”蘇漾以為他是逗趣,配合地笑了笑。
顧熠輕嘆了一口氣,把自家的凳子抽了出來,坐在蘇漾對面, 從她專注的臉上, 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曾幾何時, 他也曾對建築設計,有過這樣發熱一般的激情。
“我以為,我替你搞定了肖總的話,你好歹會做點什麼報答我。”
蘇漾微微抬眸看了顧熠一眼,點頭贊同:“我會做出最好的設計報答你。”
“我不是說這種。”顧熠的手肘撐在桌上, 看上去氣質翩翩,哪怕隻是闲適坐著,也自成風韻。他慵懶地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意有所指地說道:“我說的是更直接的方式。”
“嗯?”蘇漾原本盯著電腦的眼睛突然抬起來,倏然問了一句:“你覺得,公共設施和美觀的外形設計,哪一個比較重要?”
顧熠看著蘇漾那張認真的小臉,突然覺得她之前說的,一個家裡不適合有兩個建築師,還真是在理。
“看你想得到什麼。”顧熠說:“主公眾設施能便民,主外形美觀更容易成就設計師。”
聽了顧熠的回答,蘇漾的表情倒是坦然:“我做的建築不是奔著上新聞的,說實話,我也沒有指望能成為一個城市的名片,至於名利,那就別提了。”
“噢?”顧熠想到之前和蘇漾聊天是說的話:“我記得你和我說過,你也有你的野心。”
蘇漾終於將注意力從電腦完全轉移到顧熠身上,她的表情安然而無害,放松了身體所有緊繃的弦,以很真誠地態度說:“我說的野心,不是想要成名,而是想要把我心中所想的東西,付諸現實。”和旁人解釋她的建築理念和堅持太辛苦,和顧熠卻不會:“我想做融入自然和歷史,取材當地,讓當地人參與,同時讓人能聯想到古中國架構的設計。”
說完這些,她突然笑了笑,看著顧熠:“這也是野心吧?”
顧熠微微偏頭,一隻手懶懶地撐著,許久,他平靜地說道:“這是很難的事,你要知道我們的國家在高速地城市化。為了解決那麼多人的集體生活,規劃和設計中都在尋求著這樣的模式:監獄、醫院、工廠、養雞場、養豬場。把人以這樣擁擠的方式湊在一起,會讓身在其中的人有安全感,因為大家是有同伴的。”
顧熠說這些話時,表情也有些思慮:“現代主義建築,很多都是以醫院做母題的,窗明幾淨,陽光穿透,看上去很健康,也很醒目。這並沒有什麼不對,隻是這樣的建築很難和自然真正的融合,卻已經被人們接受和習慣。想要去撼動前人用了那麼久,才讓人們接受的現代主義建築,一己之力,很難。”
“以前曹子崢和我說,巴黎是一個很成功的城市。19世紀中葉,巴黎有過一次大規模改造。道路比傳統的寬,卻不太寬,高度比以前高,卻不太高。整個巴黎由成千上萬個大花園組成。保留著他們獨有的文化,也加入了一些新的東西。別人說巴黎是浪漫之都,一個城市醞釀出那麼多唯美的故事。”蘇漾說:“城市建設中,我們作為建築師,應該找到人和大自然共存的方案。把自然種進人心,把人帶進自然的懷抱。”
“我不喜歡現代的時髦,不過是盲目地跟著國外最新的潮流。”蘇漾說:“一個國度失去了極具代表性的文化特色,那麼,失去的,將會是扎根於文化的尊嚴。”
顧熠對她這一番言論極為震撼,不知不覺坐直了一些:“所以?”
“我聽說你喜歡手表。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很久以前,制表最厲害的是瑞士,機械表是他們發明的,那個時候瑞士表幾乎壟斷了手表的市場。後來日本有一個企業,叫做精工,他們發明了石英表,更準確,一塊電池可以用很久,不用手工再去操作和調整。更重要的,是石英表的造價很便宜,所以很快風靡全球。當時很多瑞士的制表企業都倒閉了,隻有個別品牌還堅持著,但是銷量也大大降低。後來,這些品牌都被一個企業收購了,他們向全世界宣揚了一個概念,那就是機械表不是看時間的工具,而是一件藝術品,有著很大的文化收藏價值。”蘇漾的表情很溫和:“很神奇的是,這個企業後來通過旗下的各種品牌,真的成功讓這個想法遍布了全世界。如今機械表的價格是石英表多倍,成為收藏夾們的寵兒。打了一場文化情懷的翻身仗。”
“我希望,屬於我們中國的建築文化,也能像機械表一樣,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裡。”
五年過去,蘇漾的談吐能力遠超於以前,顧熠也曾見識到她與人談判時不卑不亢的態度,舉手投足還帶著幾分學院派的收斂。對大部分人,她掩藏著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當她很放松地和顧熠說著自己關於建築的一些藍圖時,顧熠覺得她的眉宇間,仿佛又恢復了少女的神情。
專注、美好、靈動。
顧熠側頭掃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閃。
“蘇漾。”他抿唇,喚著蘇漾的名字,喉結滾動,低沉說著:“你要知道,這是比成名,更大的野心。”
她一個女人家,竟然企圖想要改變世界。
“我有耐心。”蘇漾笑:“建築雖然是藝術品,但是畢竟不是油畫、古董,時間久遠便能讓它更有價值。建築是需要民眾檢驗的,我覺得,我走的是一條正確的路。”
……
顧熠把蘇漾拐到家裡,原本是別有所圖,可是這傻丫頭,在得知自己仍有希望拿下設計權時,心思立刻就飛向了工作。不知不覺,兩人就東城改建的項目,討論出了很多全新的細節。她對此大為興奮,熬著畫出了很多新的想法。
凌晨三點多,顧熠洗完澡換完衣服,從衣櫃裡拿了衣服給蘇漾,準備催她去洗澡,誰知到了桌前,她已經趴在電腦前睡著了。
她把整張臉都埋在手臂裡,也不知道憋不憋,顧熠輕推了一下,她沒有醒。
顧熠知道她近來很累,因為這個項目的設計,她已經加班了十幾天了,他知道的通宵都有三四次,就是鐵人也熬不住。
她坐在空調風口下面,顧熠看了一眼,收起了她的電腦,輕手輕腳扶住她的後背,勾住她的腿彎,將她從桌前抱了起來。
她一被顧熠抱起來,人就醒了,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她的聲音小小的:“幾點了?”
顧熠的表情溫柔,輕聲回答:“三點了,該睡覺了。”
“我的圖……”蘇漾半夢半醒還是關心著她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