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漾對待他的心情是很復雜的。
在事業上，她崇拜著他，渴望和他並肩，站在行業的頂端；在生活裡，她受著他的照顧，感激著他的體貼。雖然他經常會軸得簡直要把她氣死，可是大部分時間，她慶幸於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目標、對手、依靠和最好的陪伴。
很久以前和石媛一起研究星座，蘇漾看到書上說，天蠍座的人主宰一切，心機、謀略、城府都超過一般的星座，所以天蠍座最容易走出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人士。而唯一能和天蠍座抗衡的，是在風雲詭譎的世界裡馳騁叱咤的摩羯座，摩羯是土象星座，比水象的天蠍更理智也更有大局觀，所以天蠍座最怕摩羯座。
她的名字裡都是水，而他的名字裡都是火。
真神奇，他們兩個人什麼都不相配的人，居然走到了一起。
蘇漾想到這裡，抬頭看了顧熠一眼，他這時也正好回頭看她，隨口問道：“石媛上次和我打聽Gamma招聘的事，她想換工作？”
蘇漾對此有些意外：“她沒和我說過。”
“她後來也沒說了，估計隻是打聽打聽。”顧熠說：“不過，以Gamma的工作強度，她來了估計會後悔。”
“她現在也老加班。”蘇漾笑：“就是沒我通宵得多。”
顧熠低頭看了蘇漾一眼，眼神溫柔：“你有後悔當建築師嗎？”
第一次有人這麼問她，這倒把她問住了，她反問顧熠：“那你呢？我記得你和我說，你小時候想當醫生，那你後悔當建築師了嗎？”
顧熠眉頭一挑，笑笑說：“那我倒是沒有，現在新聞裡都是殺醫生的，建築師好歹不用挨刀。”
“噗嗤——”蘇漾被他逗樂了：“神經。”
“我有一段時間，陷入了事業的瓶頸，覺得自己隻是周而復始地接項目做項目，失去了當建築師的那種熱忱，也不知道自己這樣下去有什麼意義。”
顧熠深邃的眸子眨了眨，睫毛又密又長，側面看，好像電影的特寫畫面一樣。他的視線看向前方，以一種平靜地口吻說著：“那一年，周教授找我，希望我每年都給N大幾個名額，接實習生。然後，因為各種很巧合的原因，第一批實習生，就來了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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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都感到很慶幸，慶幸當初進入這個行業。”顧熠牽著蘇漾的手，半晌，他突然含情脈脈地看向她，聲音壓低了幾分：“因為進入這個行業，我才遇見了你。”
他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些：“在遇見你之前，我以為，我不可能有什麼值得牽掛的人和事了。”
蘇漾原本以為顧熠是要說點什麼工作理想的事，做足了學生態度，準備認真聆聽，誰知他話鋒一轉，竟然是一段這麼肉麻兮兮的表白。
明知道他慣常用這個套路，可是蘇漾的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紅。
在這樣的工作環境、工作時間之下，談戀愛真的是一種奢侈。
連睡覺時間都不夠，別的精神需求都隻是浮雲，她從不抱怨顧熠不浪漫，因為她也是典型工科女。
“顧熠，你最近是不是偷學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覺得你這油嘴滑舌的功力，上升了很多。”
顧熠撇過頭看向蘇漾，以一種極其暗示的眼光盯著她：“你說吻技？”
“……”一句話把她剛冒出來的感性都給壓了下去，她捶了他一拳：“夠了沒啊？！”
顧熠笑了笑，捉住了蘇漾的手，把她往懷裡一攬：“你剛才在那小店裡，沒點吃的，現在餓不餓？”
蘇漾本來不是很餓，和他這麼鬧了一通，肚子倒是叫了起來。
“好像有點餓了。”
顧熠看了一眼時間，想了想說：“我正好約了個客戶吃飯，你就跟著我去蹭飯吧。”
蘇漾和顧熠在工作上都很講原則，有些猶豫：“客戶會不會不高興？”
顧熠說：“肯定不會，放心吧。”
……
蘇漾除了見客戶，很少在這麼高檔的會所吃飯。
這家N城能排上前十的會所，光是入會費就要交20幾萬，這錢隻換一個身份信息，買一個可以在會所住宿和吃飯的資格。
顧熠刷了個臉，帶著蘇漾往裡走，會所的工作人員畢恭畢敬，把他們帶到一處私宴廳。
蘇漾進來的時候皺了皺眉：“這是甲方的老總來了？”
顧熠抿了抿唇，什麼都沒有回答。
服務人員拉開那兩米多高的大門，蘇漾和顧熠跟著領路人走過一小段路，最後終於進到裡面，蘇漾也終於搞明白了顧熠的“客戶”是誰。
——竟然是顧熠的父親，恆洋的顧總。
要是以前，蘇漾自然能平靜大方地和人家吃飯，可是如今她和顧熠這關系，叫她怎麼冷靜地面對？
蘇漾被領到位置坐下，幾乎是本能地瞪了顧熠一眼：“你怎麼回事？這是客戶？”
顧熠拿了服務員遞上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一臉坦然：“恆洋不是我們的客戶？也是東城項目的開發商之一啊。”
蘇漾：“……”
顧總雖然年過五旬，但是風姿和氣度都很出眾，他坐在大圓桌的另一頭，和他們離得較遠，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隻是聽著服務員報著今天的菜譜，選著菜品。
比起蘇漾的緊張，顧熠倒是自在得很，也不和他說話，全程視線落在蘇漾身上，完全一個青春期叛逆少年既視感。
選完了菜品，顧總的注意力終於落在他們身上。
“剛加完班？”顧總隨口問道。
顧熠頭也不抬，竟然是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蘇漾見氣氛有些尷尬，趕緊回答了一句：“今天下班比較早。”
顧總看了蘇漾一眼，嚴肅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溫和：“幾年不見蘇漾，比以前好看了。”
顧熠往後靠了靠，有些不耐地說：“你不是說，是想聽一聽東城項目的進展？”
顧總一皺眉，毫不客氣，一個擦手毛巾就扔了過來，直接掉在顧熠面前：“你個臭小子！不說項目，你就不見我了是不是？”
顧熠對於這種激烈的場面，倒是面不改色，目光緩緩移到顧總身上：“我知道，你聽風聲，想見見她。”顧熠怒了努嘴，指了指蘇漾：“喏，這就是你兒媳婦了。”
蘇漾原本隻是來蹭飯的，卻沒想到這不是普通的飯，而是一頓鴻門宴。
看著劍拔弩張的父子倆，再看看顧熠那種桀骜不馴的眼神。蘇漾完全無語凝噎，她忍無可忍，瞪了顧熠一眼，壓低聲音說：“……我們什麼時候打算結婚了？”潛臺詞是見家長這種事是不是該提前商量？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顧熠的表情很是自在，手放在蘇漾的椅子上，微微撇過頭來：“你不想結？難道你隻是玩玩的？”
第七十二章
顧總的視線一直落在蘇漾和顧熠身上, 這種無形的壓力讓蘇漾一句話都說不出，當著長輩的面，她也不能打顧熠, 隻得含糊著應了過去。
等顧總的注意力到了別處, 蘇漾才伸手過去, 狠狠掐了一把顧熠的大腿，但顧熠這皮糙肉厚的, 竟是沒什麼反應的樣子，仍舊隨性坐著，眼睛都不眨一下，任她掐著玩兒。
“顧總, 今天是開您的藏酒嗎？”服務員過來畢恭畢敬地詢問。
顧總看了看時間，漫不經心掃了顧熠和蘇漾一眼：“今天帶了一瓶新酒, 我讓老陳送進來。”
老陳是顧總的司機，不與他們一起用餐。
顧總的手剛碰到手機，突然又抬起了頭，冷冷掃了一眼顧熠：“你去拿吧, 老陳估計在車裡休息, 別吵他了。”
蘇漾一聽這話, 心裡咯噔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顧熠。
蘇漾和顧總不熟，顧熠一走，在這完全封閉又安靜的環境下，真是尷尬至極啊。
顧熠看了一眼顧總, 又看了一眼蘇漾，眸子裡寒光微閃。
顧總和顧熠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濃眉緊蹙：“怎麼？還怕我把她吃了？”
蘇漾本來是極其不希望顧熠離開的，但是聽顧總那意思，擺明是有話要和她說。有些事，躲也躲不掉，倒不如正面應對。
蘇漾輕吸了一口氣，對顧熠說：“你去拿吧。”
顧熠沒想到蘇漾會這麼說，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懷疑和猶豫：“你確定？”
“嗯。”
高檔的會所，裝潢卻不是那種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風格，而是簡單中帶著設計感，精致又很有質感的樣子。
牆上的裝飾畫出自名家手筆，牆內的藏品也是現代藝術家的作品。
真正的富豪並不如常人想象得又土又沒素質。至少顧總不是。
他和顧熠的長相有幾分神似，身形也差不多，氣質是那種卓然而沉靜的。
顧熠離開後，整個小宴廳裡便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服務員在工作間裡極其細微的動作和小聲說話的聲音。
蘇漾並不是很擅長和長輩打交道，也不敢貿然開口，隻是拿起面前的水杯，微微抿了一口。
“聽說，你後來去了X城。”顧總的聲音很溫和，完全沒有為難蘇漾的意思。
因為各種關系，蘇漾面對顧總還是有些緊張，剛喝下去的涼水滑過食道進入胃裡，胸前一片涼浸浸的感覺。
她認真思索過後說道：“X建大的建築系很出名，學術氛圍比較適合我。”
“你應該知道，當時她們打算送你去美國，勞師動眾的。”
蘇漾後來知道了自己能去Gamma實習的原因，也知道了她身世的背後，三個長輩對她的付出。
纖瘦的手指攥了攥：“中國挺好的，我喜歡中國。”
“嗯。”顧總抬頭看了蘇漾一眼：“以後你打算留在顧熠的事務所？”
蘇漾有點摸不清顧總的意思，隻能跟著他的問題回答：“暫時是這麼打算的，顧熠能教我很多東西。”
聽到這裡，顧總嚴肅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松動，微微輕抿，一個淡淡的笑容顯露出來。
“顧熠從來沒有以女朋友介紹過哪個女孩，你是第一個。”顧總說：“他一直對我有很深的敵意，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因為我想見見你，就帶你來見我。”
蘇漾抬起頭看了顧總一眼：“那今天……”
“因為東城改建的項目。”顧總笑：“萬世的肖群，是我30年的朋友，我的意見，他總會聽的。”
“……”
蘇漾看到顧總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這個中年男人，是顧熠的爸爸，卻是完全沒有往東城改建的項目上想。
“怎麼會？”蘇漾想想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認識顧熠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特殊待遇。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這不像他的性格。”
對於蘇漾的不敢相信，顧總似乎早有所料，隻是不緊不慢地說著：“不管他脾氣多壞，多不近人情，對待心上人，總是不一樣的。”
顧總喝了一口水，突然很鄭重地說了一句：“希望你能對他好一些，他這麼多年，也很不容易。”
顧總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是移向別處的，他甚至都不肯給蘇漾看他臉上流露出的真實情緒。
那樣別扭。父子倆真是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