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顧熠,他的長款風衣,直到膝蓋,倒是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蘇漾一路都在拍拍打打,時不時猴子一樣在身上亂抓,顧熠終於發現了蘇漾的異樣。
他停下腳步,一回頭看蘇漾。
白皙的脖子和手腕已經被她撓紅了一片。
顧熠不由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蘇漾無助地看著他,表情有些可憐:“不知道是什麼蟲,一直咬我。”怕顧熠嫌棄她嬌氣,她又趕緊用打趣的口吻說:“這時候我真的很需要滴滴代咬。”
顧熠站在蘇漾上一層的石階上,一直盯著蘇漾,那目光,再加上高度差異很大,蘇漾隱隱感覺到壓迫感。
“我……”
顧熠輕輕把包放下,然後在蘇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
蘇漾正在疑惑的時候,顧熠的風衣已經蓋在了她的頭頂上。眼前驟然黑暗,山中無風,隻能聽見她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在加快。
蘇漾把風衣從腦袋上拿了下來,眼前從黑暗又變得明亮。
顧熠已經重新背好了書包,還是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顧工?”蘇漾手上握緊了他的衣服。
顧熠微微低頭:“穿我的,把領子豎起來。”
蘇漾神色復雜地看著顧熠,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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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了抿唇,往上走著,淡淡道:“滴滴代咬。”
第三十章
顧熠的風衣穿在他身上, 長度剛到膝蓋,到蘇漾身上,已經到了小腿以下, 完全像個罩子一樣, 把蘇漾整個罩住了。風衣的肩膀很寬, 袖子也長到把手完全遮住,成了唱戲的水袖, 蘇漾想,此刻的她看起來一定是詼諧而搞笑的。顧熠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氣,那種洗滌衣服的味道,帶著點點人情味。
蘇漾跟在他身後, 踏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去。
顧熠開始照顧蘇漾的體力, 爬一會兒就會停頓一會兒,喝口水喘口氣。
翻過陡峭的山頭,再通過一條比較狹窄且險峻的山路,終於到達。
等他們上到山村裡, 已經快到午飯時間。
這是蘇漾第一次這麼深入大山中的人家。
這個山中的村莊, 叫做皎月村。
村子建在皎月山的緩坡上, 以橫臥似彎月而聞名的山。顧熠說,皎月村存在這裡已經幾百年了。
村子沒有蘇漾想象中那麼閉塞,政府給新修了石階路,也順著緩坡修了條比較平整的小路。站在皎月村的入口,朝遠方看, 能看見四面皆環山,夾著一小塊平地,種滿了莊稼,山澗分流出幾條長長的溪流,可以用來灌溉。
蘇漾看著這樣的地勢,問顧熠:“為什麼大家不住在山下?不是更方便嗎?”
“以前天氣預測不那麼準確的時候,地勢低容易淹,所以老祖們建在這一處緩坡上,比較穩定,不需要經常遷徙。”顧熠遠眺著山下,指著山下遠處一片藍頂白牆的建築群:“現在有一部分人已經搬下去了。山上隻剩四百多人。”
蘇漾跟著顧熠一路往村內走著,四處可以看見穿著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
大家對於蘇漾和顧熠這樣的外來面孔十分好奇,一直在暗中觀察和議論著他們。
顧熠對此倒是沒什麼不自在,一邊走一邊和蘇漾介紹:“這裡主要以紡衣族的人為主,他們擅長紡線裁衣,都是祖輩傳下來的純手工手藝,還有一部分人是當年下鄉留下的漢族人,大多是我外公那一支援建隊的人。他們和紡衣族的女孩組建家庭,後來就民族化了。”說完,他回過頭來,看了蘇漾一眼:“我外婆是紡衣族的,我媽小學畢業後,因為外婆得了病,外公帶著一家人搬回了N城。”
蘇漾一邊聽著講述,手摸著路邊古樸的石頭,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塊石碑,上面隱約可見行行文字,記載著過去的村規民約。再一看最後的落款,竟然是光緒二十五年。果然如顧熠所說,是幾百年的老村落。
“這裡還挺遠的,每年回來一次也不容易。”
顧熠眼中流露出一絲遺憾:“我隻在五六歲的時候,跟著外公回過一次,之後外公去世,就再沒有機會了。”
……
兩人一路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皎月村小學,村中唯一的一所小學,隻有一百多個學生,每年級一個班。
在學校裡見到了皎月村小學的校長,一個穿著常服的老者,頭發花白,氣質平和,仿佛是山修行多年的老僧,透著點點超然物外的高遠之感。
校長給他們簡單介紹了一下皎月村小學的情況。
皎月村小學隻有一棟磚木結構的教學樓,1983年重建的,當時靠的是發動村民集體修建,每一家安排出多少塊木板,多少檀條和磚。磚還是村民自己燒出來的火磚。
顧熠和蘇漾也很迅速就進入工作狀態,開始測量和拍照。
牆面失修,很多地方開始剝落,露出裡面的水泥和紅磚。屋頂結構直接裸露在外,主椽之上,用於支撐次要屋椽的檀木條也開始現出斷裂的痕跡。
唯一讓蘇漾感到欣慰的,是不管路過哪間教室,裡面都能傳來陣陣整齊的讀書聲。
簡單的測量記錄之後,校長帶顧熠和蘇漾一起在校內逛著。
“我還以為你們會和節目組一起來。”校長說:“他們給我打電話,說周一來。”
顧熠笑笑:“攝制組的人太多,影響我們工作,所以我們自己先來一次。”
“住的地方還在準備,今晚可能隻能湊活。”
“沒事。”顧熠擺手:“我們天黑前就下山。”
……
顧熠和校長說起自己的母親,他竟然準確說出了顧熠母親畢業的年份。
慈祥的校長回憶起往昔,不由感慨:“你母親,是我師範畢業回來,帶的第一屆學生。這說起來,竟然是四十幾年前的事了。”說到這裡,校長頓了頓,問顧熠:“你媽現在還好嗎?”
顧熠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笑笑說:“挺好的,就是不方便過來,讓我來幫她看看。”
“好,好啊。”
蘇漾知道他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
更或者,他說了實話,在他心裡,母親一直都在,隻是真的不方便來而已
校長一路都在說著顧熠母親小時候的趣事,顧熠聽得很認真,他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神色,正好被抬頭看他的蘇漾捕捉到。
蘇漾覺得那一刻,顧熠和她認識的那個男人,又有了一些不同。
十一月的天氣由秋轉冬,天氣多變,上午還風平浪靜,下午突然狂風大作。
在校長家吃過了午飯,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的大雨。
校長家是老式的夯土樓,泥黃的屋面,黑瓦的屋頂,看上去很陳舊,卻很結實,不漏風也不漏雨,這倒讓蘇漾的注意力從雨上面被分散。
屋前樟樹、青松和桂樹等百年老樹夾道而成的石板路,也是別有一番意境。
校長見雨勢依然很大,喊他們進屋:“休息一會兒吧,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晚點再走吧。”
重新回屋,校長去拿了相冊出來給顧熠看,裡面還存有幾張顧熠母親的老照片。
蘇漾沒有跟進屋子,而是在堂屋等候。
校長家裡人口眾多,三代同堂,大人都在地裡,後院忙碌。最小的孫子不過三歲多,正拿著支粉筆在地上畫著畫。
屋外狂風暴雨,屋內卻兀自寧靜。地上牆上都混了當地特有的天然塗料,以黑色為主,牆上和地上有各種各樣孩子的畫作。大約是很久才清理一次,很多畫作都已經褪色了,樹上的屋,天上的樹,星星上的人,一切都充滿著童心童趣,沒有任何現代的添加。
在城市出生長大的蘇漾,很少能靜下心來感受人類最原始的一切。此刻她靜靜看著孩子沉靜的小腦袋瓜,隻覺得的眼前的一幕,好似春風洗滌著她的心靈。
校長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從第一屆學生一直講到去年的畢業生。
從裡屋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走到堂屋,眼前的一幕讓顧熠有些意外。
蘇漾和校長的孫子正在地上作畫。顧熠進屋的時候,蘇漾還和孩子一點都不熟,認生的男孩對蘇漾一直是不理睬的狀態。
可是此刻,他們已經頭挨著頭一同創作,時不時還要聊幾句,即便三歲的男孩話語的邏輯性很弱,他們依然聊得很開心。
蘇漾畫得專心,沒發現顧熠已經出來。
她低著頭,本就秀麗的瓜子臉顯得更加精巧,飽滿的額頭,白皙得仿佛有光,五官本就漂亮,再配上她專注的表情,好像某個電影的鏡頭,靜靜流露著文藝又溫柔的氣息。
顧熠低頭看著蘇漾的畫作。她在地上畫了一彎明月,象徵著皎月村,然後在月亮上繪制著各種奇思妙想的東西,會飛的魚,會唱歌的小河,有腳的星星,會笑的兔子……
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心形的房子,顧熠想,那應該是代表著皎月村小學吧。
顧熠沒有打擾她創作,但是整理完相冊的校長已經出來,咋呼的腳步聲一出,蘇漾就聽見了。
她一抬頭,正與顧熠四目相對,她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鼻尖,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你們聊完了?”
屋外雨聲陣陣,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再加上天已透黑,校長熱情地說:“我給你們收拾收拾,就在山裡住一晚吧。”
顧熠看了一眼時間:“我們還是下山去吧。”
慈愛的校長阻止了顧熠:“下雨天不要下山,太危險了,也不差這一晚。”
蘇漾大概是對皎月村之行還有些意猶未盡,她上前扯了扯顧熠的衣袖,小聲叫著他的名字:“顧工……”
顧熠側頭看了蘇漾一眼,看著她那雙清透的眸子中帶著的期待,沉吟片刻。
“別動。”
“嗯?”
顧熠突然低頭,湊近蘇漾,把蘇漾嚇了一跳。
他的神情十分專注,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漾的臉,最後伸手,輕輕刮掉了蘇漾鼻子上粘著的粉筆灰。
“和孩子玩嗨了?”顧熠的語氣帶著幾分揶揄,但是蘇漾聽來卻總覺得有幾分異樣。
鼻尖上還有他手指尖劃過的溫度,溫熱而幹燥,勾得蘇漾耳朵都有些紅。
顧熠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話題才轉回來:“你要說什麼?”
蘇漾的手還扯著顧熠的衣袖,再想想方才那個有些親密的動作,看著旁邊的校長,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的尷尬。
半晌,她小聲說:“雨這麼大,確實不好下山,要不,明天再走吧。”
顧熠表情淡淡,微微頷首。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