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們一起參加節目的,還有別的公司的建築師團隊,但是最有名的當屬顧熠和曹子崢。因此,兩人被節目組安排在整個長桌的兩側,蘇漾坐在顧熠身邊,看著對面的曹子崢和廖杉杉,覺得節目還沒開始就有種硝煙彌漫的味道。
蘇漾是第一次見到曹子崢真人,此刻他微笑著坐著,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打火機,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曹子崢是業內唯幾個,可以和顧熠名氣齊平的青年建築師之一,隻比顧熠大一歲,但他選擇的路和顧熠完全不同。他沒有成立自己的事務所,而是在百戈一直幹著。脾氣也很古怪,接項目一定要合眼緣,不合眼緣的,給再多錢也不幹。
據說他和百戈都沒有籤合同,是個極端崇尚自由的人,完全“體制外”的闲雲野鶴。
第一次開會見面,隻有建築師團隊,據說明星團隊是下一次才進來的。
明星主要是作秀,他們才是主導。
編導對所有的建築師都很客氣,一一介紹之後,開始找每個建築師錄一段前期進項目的介紹小視頻。
顧熠是在曹子崢之後錄的,蘇漾作為顧熠的助手,在攝影棚外候場。同樣守在棚外的還有廖杉杉,兩人沒有說話,但蘇漾能感覺到,廖杉杉一直在若有似無地打量著她。
隔著薄薄的隔板,蘇漾能聽見曹子崢說的話。
他似乎是對節目組寫得腳本很不滿意,很吊兒郎當地說了一句:“什麼‘心中的房子?還追趕遠方’?這不是我能說得出來的話。一定要有心中的房子,我也是躺在沙發上,一邊剪腳趾甲一邊追趕遠方。”
蘇漾守在棚外,差點因為這話笑出聲來。
廖杉杉看了蘇漾一眼,小聲解釋道:“曹工比較有個性一點。”
蘇漾掩著嘴道:“看來有名的建築師,都挺古怪的。”顧熠並不是那個特例。
廖杉杉抿唇,看了看蘇漾,良久說道:“在顧熠手下,還習慣嗎?”
“還行吧。”
廖杉杉微微低眸:“顧熠,很難照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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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微怔,幾乎是脫口而出:“哪裡,都是他在照顧我。”
廖杉杉聽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漾一眼。
蘇漾心裡咯噔一跳。
她這麼說,廖杉杉該不以為她在炫耀吧?
剛準備解釋,門已經開了,導演和曹子崢走了出來,廖杉杉立刻迎了上去。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蘇漾若有所思。
這個節目前期準備的時間很長,據說明年第四季度才播出,從設計到建造,有一年的時間。節目組已經把項目的數據都發給了顧熠。他是一定要實地考察多次以後,才會開始構思的那種建築師,在節目組安排去現場前,他一直在做別的項目。
時間轉眼進入十一月,算算日子,蘇漾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石媛和他們單位帶他的那個大哥好上了,想趁給蘇漾慶祝生日,正式介紹他們認識。
蘇漾得知這個消息,心裡有種復雜的感覺。以前兩條單身狗,如今隻剩她一條。就像小時候考試,大家紛紛開始交卷,她題目都還做完,緊迫感油然而生。
好在近來事很多,一周至少通宵一次,忙得天昏地暗,虐得神清氣爽,根本沒工夫想七想八。
顧總和顧夫人來Gamma的時候,蘇漾正在電腦前改圖。
天天畫圖,蘇漾眼前都快花了。
顧總直接進了顧熠的辦公室,顧夫人見蘇漾在,主動過來和蘇漾說話。
“最近還好嗎?”顧夫人問。
身份的關系,蘇漾對顧夫人很是客氣,放下了工作,拘束地挺直背脊坐著,回答道:“還行,有點忙,不過學到的東西很多。”
顧夫人上下打量著蘇漾,最後微微皺眉,眼神中竟然帶了幾分心疼:“是不是熬夜了?黑眼圈都出來了。”
蘇漾沒注意顧夫人的神情,聽到“黑眼圈”三個字就有點慌,趕緊拿手機出來看,嘴裡碎碎念著:“要命,我還這麼年輕,就被工作折磨老了……”
……
顧熠和父親的談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算是不歡而散。
這麼多年,即便他完全不依靠父親,依舊無法逃脫他的控制欲,和絕對的權威。他當了一輩子的甲方,頤指氣使的態度早就根深蒂固。
他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進了顧熠的辦公室,也不管顧熠是不是在工作,噼裡啪啦就是一頓大吵。
顧熠對此既無奈也疲憊。
這麼多年,他們都不能好好說話,表達觀點基本上靠爭鋒相對地吼。
他必須承認,自己完美繼承了他的壞脾氣。
他走後,顧熠也無心工作了,從辦公室出來,正好看見顧夫人還在和蘇漾說話。
她坐在蘇漾工位旁邊,眼神專注地看著蘇漾,那麼溫柔,嘴角始終帶著點彎起的弧度。見蘇漾頭發亂了,還細心為她把碎發捋到耳朵後面。
見顧熠從辦公室出來,她才小心翼翼結束了和蘇漾的對話。
臉上還帶著幾分虛偽的笑容。
和蘇漾道別之後,她起身走到父親身邊去,同父親一起離開了Gamma。
顧熠若有所思看著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想了想,顧熠走到蘇漾桌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蘇漾的桌子。
“跟我走。”
蘇漾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問了一句:“去哪兒?我圖還沒畫完。”
“項目的安排,要和你說一下。”顧熠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到飯點,邊吃邊說。”
……
蘇漾和顧熠並排站在電梯裡,寬大的寫字樓電梯裡,隻有蘇漾和顧熠兩個人。
顧熠也不說話,搞得氣氛略微有些尷尬。
方才顧總和顧夫人來,也不知道是和顧熠談什麼,現在顧熠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蘇漾這會兒不敢隨便招惹顧熠,怕自己不小心撞了槍口。她微微偏頭看了顧熠一眼,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仔細一瞧,眉峰挺拔,帶著幾分凌厲的意味。
尤其此刻,比平日多了幾分生人勿近的隱忍怒氣。這讓蘇漾更加忐忑不安了。
電梯按鍵板上的數字緩緩變動,到17層的時候,顧熠突然側頭過來,瞥了蘇漾一眼。
蘇漾聽見他那熟悉的冷冽聲音,淡淡說道:“你對我參加改造節目,有什麼看法?”
蘇漾抬頭與他對視,見他沒有要爆發的情緒,小心謹慎地思索之後,回答道:“不是很理解,畢竟你每天都那麼忙,還參加節目。但是我覺得你的決定一定都有你的道理,一定是為了Gamma才這麼做。”
顧熠的面色沒什麼變化,隻是視線又轉回前方。
“讓你失望了,這次純粹是因為私心。”
“嗯?”
顧熠的聲音沉了幾分:“這次的項目,是一棟小學重建,那是我母親的母校。”
“顧夫人?”
顧熠低頭看了蘇漾一眼,搖了搖頭:“我是說,我的親生母親。”
“……”蘇漾一臉震驚地看著顧熠,沒想到他會以這麼輕描淡寫的表情告訴她這種豪門秘辛。聽了顧熠的話,蘇漾有些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那個……顧夫人……你母親……那這個項目……”
大約是猜到蘇漾會是這種反應,顧熠隻是平靜地說了下去。
“我剛出生沒多久,她就因為產後抑鬱走失了,七年沒有音訊。大家都說她死了。”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顧熠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遺憾:“我接這個項目,是想了我一個心願,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你要在節目上找你媽媽?”蘇漾越聽越緊張:“這些事似乎都沒有人知道吧?你要是公布出來,顧總那邊……還有顧夫人……大家都很難自處啊……”
顧熠的眸光淡淡的。
“也許吧。”顧熠自嘲一笑:“怪不得他找上門來和我大吵大鬧。”
蘇漾看了顧熠一眼,也不好發表什麼意見。
“你多考慮考慮吧。”
電梯到達一樓的那一瞬間,顧熠突然問蘇漾。
“你覺得,一個男人真的愛一個女人,是怎樣的?”
這個毫無邏輯性的問題,完全把蘇漾考住了。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來。
寫字樓的一樓大堂有來往的人員,腳步聲噠噠,帶著都市匆忙的節奏。
蘇漾看著顧熠,在電梯門要再次關閉之前,她終於認真地回答了顧熠。
“我小時候學過《項脊軒志》,裡面有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有這樣的長情,大約就是了吧?”
第二十九章
從前蘇漾讀《項脊軒志》, 並不覺得這句話有多深情,後來她長大了,無意在網上看到有人摘取這一句, 才覺得這其中深意真讓人感動。
她說完, 顧熠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也不再接話。
蘇漾雖然覺得他這樣有些無禮,但也不敢有異議, 這個話題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兩人一起走出電梯,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顧熠的腳步很輕,蘇漾隻是餘光看到他的側影在她身邊勻速動著,許久, 他的腳步頓了頓,突然轉過頭來看著蘇漾。
冷毅疏離的眉頭緊蹙, 淡淡開口:“你說的這篇文章,作者是不是叫歸有光?”
蘇漾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剛才已經結束的話題,一臉茫然:“是啊, 怎麼了?”
顧熠冷哼一聲, 嗤笑道:“他這篇文章紀念的是妻子魏氏, 魏氏死後兩年,他娶了王氏,王氏死後,他又再娶費氏。那亭亭如蓋的枇杷樹,應該是種在魏氏頭頂了吧。”
“啊?”蘇漾第一次聽說這事, 瞬間滿腔感動都化作了烏有:“真的假的?!”
顧熠用一臉關愛智障的表情看著蘇漾:“我為什麼要造一個古人的謠?”
蘇漾被顧熠科普以後也有些窘態,心裡一邊暗罵歸有光“騙”了她,一邊埋怨網絡傳播這些深情句子,卻不科普幕後故事。
蘇漾看了顧熠一眼,尷尬地挽尊,幹笑兩聲:“這是不是說明了,‘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就是真理。”
顧熠鄙夷掃她一眼:“這說明,女人盲目,要是被甜言蜜語欺騙了,都是活該。”
蘇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