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下次進犯會是何時。
皇上心力交瘁,每日都在前朝和群臣議事,很少踏足後宮。
然而宮中的女人卻仍然沒有放棄爭鬥。
永安公主想辦法去打聽了東芝的下落,皇後宮中的一致說辭是東芝被遣出宮了。
皇後的陪嫁丫鬟不可能如此突然地被遣出去,唯一的可能是,她被發現了。
永安公主開始坐立不安。
東芝如果被發現了,恐怕會供出她來。
雖然她原本就和皇後不睦,但如今無疑血海之上又添深仇。
思來想去,永安公主明確了一點——
她不能讓皇後的孩子生下來。
如果是男孩,這個孩子就是嫡長子。
那皇後的位置就會徹底坐穩,皇上會花更多的時間陪伴皇後和太子,恐怕更想不起她這個妹妹了。
於是,在一次皇後回宮的路上,一隻黑色大貓突然撲向了她的肚子。
太監們齊心協力地捉住了那隻黑貓,並很快查出,它是永安公主養的。
8
皇帝前所未有地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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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永安公主已經害皇後流產過一次。
但那是五六年前的事,那時候皇上還年輕,一方面對皇後沒感情,另一方面也對要子嗣不著急,因此雖然生氣,但永安公主一出苦肉計演下來,皇帝最終還是原諒了。
這次不一樣。
「永安,你為何永遠不能懂事些?」
「那是朕的孩子!朕登基這麼多年,為了你後宮一直空虛,如今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孩子,你為何還要害他?」
「你難道真的想讓朕無後而終嗎?!」
永安公主跪在地上,哭得悽慘。
她拼命搖頭,說不是她,她沒有要害皇後的孩子。
最後,她像是想起什麼,指著我,聲嘶力竭地哭道:「皇兄,是蘭秋負責府中鳥獸的喂養,那黑貓一定是她驅使的!」
就這樣,我被關進了慎刑司,嚴刑拷打。
皇帝因為羌戎再度進犯的事緊急去了前朝,因此審我的人是皇後。
她走進來,看著被綁在鐵架上的我,隨後遣散了其他人。
刑室內隻剩下我和她後,她看著我的眼睛,低聲道:
「皇上雖然要求嚴刑拷打你,但也罰了永安公主禁足。」
我笑了笑,這個自然。
那黑貓當然是我驅使的。
但皇帝不會信我一個小小宮女會有膽量戕害皇嗣,背後主使,顯然還是永安公主。
我問皇後:「娘娘為何不嚴刑拷打我?」
皇後搖搖頭。
「那黑貓看上去要撲我的肚子,但事實上隻是虛晃一下後就立刻跳走了。你不想害我,我是看得出的。」
「如果你真和公主是一伙的,就不會提醒我東芝身上有麝香。」
皇後看著我,「蘭秋,這裡隻有你和我,你跟我坦白一句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昏暗的刑室中,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這是兩個隱忍而又聰慧的女人的對視,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我是身若浮萍的宮女。
但我們有著各自的苦衷。
和共同的敵人。
良久,我看著皇後的眼睛,輕輕笑了出來。
「娘娘,不重要。」
我低聲笑道。
「永安公主殺了多少人,恐怕她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些人的親人朋友中,總會有人想要復仇。」
「我不過是其中之一,身份不值一提。」
皇後深深看我一眼,良久,搖了搖頭。
「蘭秋,你太過天真了。」
「你以為這樣陷害公主,就能傷到她的根本了嗎?」
「不會的,我在宮中的時間遠比你久,我看得出皇帝對公主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那是他唯一的血脈至親,是在他無人問津的時候陪了他整整十六年的人。」
「他或許會生她的氣,會罰她,但是永遠不可能真的殺了她。」
「你的力量,還是太微弱了。」
我並不生氣,隻是笑著看向皇後:「蘭秋的力量的確微弱。」
「所以蘭秋需要皇後的力量。」
永安公主並不會知道,從我入公主府的第一刻起,皇後就是我計劃中的盟友。
皇後看著我:「本宮為何要與你這樣一個小宮女結盟?」
我笑:「娘娘,就憑想殺公主的人有千千萬,但隻有我,走到了你的面前。」
9
十二個時辰後,我出了慎刑司。
皇後這邊改了口,說去辨認了永安公主府的黑貓後,發現不是同一隻,因此是錯怪了公主府和我。
我被傷痕累累地送回公主府。
永安公主氣得在府裡砸了許多東西:「她自己眼神不好,將不知哪裡來的野貓說是我府上的,到底是怕欺君之罪,最後還是說了實話。」
「這個毒婦,害皇兄誤會我,我遲早有一天要殺了她!」
對於我這個在慎刑司內待了十二個時辰的下人,永安公主的反應很淡漠,隻是叫人送來了點吃的。
「給她補一補就行了,反正蘭秋沒有痛覺,被打一頓對她來說應該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永安公主以為,現在誤會澄清,皇後已經親口說了那黑貓不是自己養的,那自己和皇兄應該回到先前那種兩無猜忌的狀態中。
她想得太天真了。
皇帝想得完全不會這麼簡單。
在皇帝看來,皇後隻不過是又看在他的份上,賣了公主一個面子。
鳳儀宮中,皇後哭著對皇帝道:「那黑貓就是公主的,可臣妾知道公主是皇上至親,那麼她便也是臣妾的至親。」
「蘭秋是這些年來唯一能照顧好公主的人,因此臣妾也不想殺她。」
「臣妾隻求能和公主和平共處,不要再生事端。」
皇後的求軟讓皇帝再一次心碎。
這個身份高貴的世家嫡女入宮已經七年,自己一直待她不好。
如今她知道自己抗衡不了公主,不過是想委曲求全,保住自己的孩子。
皇帝就算再偏心公主,也不由得動容。
他抱住皇後,向她保證:「朕的確不能沒有永安……但朕保證,一定給你和孩子一個安穩的未來。」
皇後在皇帝懷中含淚點頭,楚楚可憐。
當晚,皇帝來了公主府。
他看著跪在他腳下的我,神情冷淡:「看在你服侍公主有功,朕不治你的罪,黑貓一事就當沒發生過。」
「但你務必照料好公主,也要看住她,不得再讓她耍小性子。」
我跪在地上,恭敬又無助地稟告:「皇上,公主易怒,奴婢也攔不住。
「之前在太醫院求的安神藥可治公主的躁怒,但公主不喝,我們做下人的實在沒有辦法。」
皇上一甩袖子:「那就說這藥是朕要她喝的!」
我伏地叩頭:「奴婢這麼說,恐怕公主不信;但若皇上能親自給公主喂藥,公主定然會喝。」
就這樣,皇上雖然政事繁忙,但還是每晚來給公主喂藥。
他太希望這副安神藥能夠讓公主變回那個體貼又聽話的妹妹。
公主有皇上來陪,心情大好,的確變得溫和了許多。
我看著兄妹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在心頭冷笑。
這將是你們,最後的好時光。
10
永安公主很開心,因著每晚的相處時間,皇兄的心又在她這裡了。
她喜歡和田玉,皇兄選了最好的料子,找能工巧匠定制,為她打造了一枚玉佩。
她將玉佩戴在胸前,興致勃勃地問我:「蘭秋,你說好看不好看?」
我笑道:「自然是好看至極的。」
同時在心裡,默默記下了那玉佩的樣子。
半個月後,公主進宮,在御花園偶遇皇後。
公主最近心情好,因此也不願再生是非,本打算當沒看見直接走人。
結果卻突然看到了皇後的腰間,明晃晃地懸著一個和自己脖子上很像的玉佩。
永安公主一下子暴怒了。
那副安神藥似乎並沒有平掉她的怒氣,隻是一直壓制著,此刻突然一起爆發,怒火猶勝從前。
她沖了上去,一把拽下皇後腰間的玉佩,扔在地上:「蘇文雲,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皇後盯著公主,她低聲道:「什麼故意?」
「別裝了!別人怕你是皇後,我不怕。想當年你為了當皇後,進宮討好我的樣子,你以為我忘了?」
永安公主還要再說,皇後卻突然坐倒在地,捂著肚子,露出痛苦的神色。
永安公主愣住了。
下一瞬,皇上從假山背後走了出來。
永安公主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下子急了。
「蘇文雲,你別想再誣陷我,這麼多人都看著呢,我可沒推你!」
她轉向皇帝,「皇兄!我什麼都沒有做!」
皇後倒在地上,任由宮人攙扶,她看著地上已經四分五裂的玉佩,眼中淚光閃動。
「這玉佩,是兄長當年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皇帝的臉色猛地變了。
永安公主的臉色也變了。
皇後的兄長蘇子馳,是本朝名將,駐扎在邊塞十一年,為我朝抗擊羌戎,立下赫赫戰功,連羌戎都稱其為戰神。
奈何在十年前,蘇子馳便已戰死沙場。
近日皇上在朝堂上,看著滿朝文武湊不出一個能帶兵的主帥,多次拍案嘆息:「若是蘇將軍還在,羌戎怎敢如此猖獗!」
皇後哭得極痛,連起身都做不到,隻能虛弱地爬向那枚玉佩,將它的碎片捧在手心:「是臣妾無用,連兄長的遺物都護不住……」
毫無疑問,蘇子馳是本朝的英雄,而在羌戎進犯的當下,他更加被皇上所懷念。
她一哭,周圍的太監和宮女都跟著哭,氛圍哀慟至極。
永安公主臉色慘白:「皇兄,我隻是以為皇後定做了和我一樣的玉佩,有意給我下馬威……」
皇後痛哭:「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愛重公主,又怎會去挑釁她!隻是天下的玉佩就那幾個圖案,臣妾也沒想到兄長贈給臣妾的,竟會與公主定做的如此相似……」
皇上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這之後,永安公主便被禁足了。
一禁足就是好多個月。
就連後來,皇後誕下皇長子,小皇子的百日宴,公主也不被允許參加。
公主由每日在宮中打罵宮人,到最後每日躺在床上病懨懨得起不來,短短幾個月便瘦得脫了形。
最終,在小皇子的百日宴前,公主寫了一封血書,要我交給皇上。
那信字字泣血,表示自己知錯,隻求見皇上一面。
我可以將那封信直接丟掉的,畢竟公主已經病得昏昏沉沉,我回來說皇上拒收,她也無從查證。
但那並不是我的計劃。
我努力將那封血書交給了皇上,含淚陳詞:「公主想念皇上,隻求見皇上一面。」
時間已經過了近半年,皇帝對之前的事情已經消氣了。
再加上妹妹以血寫信,頭一次如此卑微,皇帝到底是有些動容。
因此他允準了妹妹來參加小皇子的百日宴。
宴席開始前,我伺候公主梳洗,在她耳邊道:「皇上對公主還是念著舊情的。」
公主已經十分虛弱,卻還是露出了一個得意之色:「那當然,你不曉得當年我與皇兄經歷過什麼。」
我看著公主,在心裡冷笑。
很好,就這樣回憶你們的過往吧。
越回憶,你便會越委屈。
我等著看你們的好戲。
……
果然,在皇長子的百日宴上,永安公主竟然搶了皇後和小皇子的風頭。
她好不容易重新見到了皇兄,發誓要利用這個機會,讓皇兄回憶當年自己的好。
每上一道菜,她便說:「這道點心皇兄小時候也喜歡吃,我便求著御膳房的公公教我怎麼做,想著要做給皇兄吃。」
每有人送小皇子生辰禮物,她便說:「我小時候也喜歡玩撥浪鼓,皇兄還親手為我制過一個,那撥浪鼓現在還留在我宮裡呢!」
起初,她的這些回憶的確牽動了皇上的心腸。
皇上看永安的目光,也染上一層柔軟:「那些舊事,朕也的確都記得。」
這份柔軟,讓永安公主再也克制不住。
她哭了起來。
「皇兄騙人,皇兄早就忘了永安對你有多好了。」
「當初咱們被關在冷宮裡,每日隻有兩碗餿飯,皇兄吃了拉肚子,是我給侍衛跪下,求他們給你買藥……」
皇上的臉色變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我率先跪下,隨後,所有的宮人像是受了提醒,連忙都跟著我一起跪下。
聽帝王的這種悲慘往事是不敬的,我們惶恐地跪地叩頭。
連皇後都抱著小皇子跪下了。
永安公主站在原地,張口結舌。
她忘了。
忘了她的哥哥早就不僅僅是她的哥哥,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以為這些事能讓皇帝念起她的好,殊不知一個成功者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提起他曾經卑微時的往事。
她看向皇帝,皇帝的臉色已經冷如霜雪。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