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對皇後道:「永安年幼,況且她也知錯了,別和她計較。」
然後就將永安公主送回了府裡,讓她好生休息著。
自那之後,皇後和永安公主之間的血仇就結下了。
如今,永安公主要將我送進皇後宮中,擺明了是不想我好過。
畢竟皇後之前往公主府送的宮人,永安公主全都找借口杖殺了。
我去的話,皇後一定也會同樣殺了我。
可我不去的話,永安公主現在就能殺我。
兩邊都是死路。
我突然想起了阿爹教我的。
他說:「囡囡,你知道阿爹為何在表演獸戲時,永遠能從鋼絲上穩穩經過嗎?」
「秘訣就在於隻看腳下的路,而不要看兩側的深淵。」
絕境之中,必有一線生機。
於是我俯身長拜,掩住嘴角的一絲笑意。
「奴婢謹遵公主吩咐。」
「隻是奴婢,還有一個請求。」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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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公主說,我想最後再去看一眼我照顧的鳥獸們。
公主答應了。
就這樣,我來到了公主府的後院。
這裡有各種公主圈養的動物,從馬棚裡的千裡駒,再到狗舍裡的獵犬,這麼多年來一直都由我負責照顧,我熟知每一隻鳥獸的習性。
此刻,我隻略微沉吟,便走到了一個巨大的鳥籠前。
裡面是九隻白尾錦鳥,每一隻都有著龐大的雪色尾羽,看上去極其美麗。
我已經養了它們十一個月,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希望它們能為我帶來想要的結果。
一口氣拉開鳥籠,我發出輕輕的口哨聲,錦鳥們在口哨聲的作用下飛上天空,在公主府上空盤旋起來。
它們頭銜著尾,尾銜著頭,圍成一個圓圈,雪白的尾羽倒映著月光,在夜色下分外醒目。
即使隔著幾裡地,也可以看到公主府的上空有這樣一個奇異又美麗的白色圓環。
欽天監中有專人負責夜觀天象,記錄福兆兇兆,這樣的一幕,必然會驚動他們。
果然,我並沒有等待太久,公主府的後門便傳來了聲音。
來人一襲明黃龍袍。
是皇帝。
陪在皇帝身側的,是欽天監的國師。
他們一起抬頭望向那雪白色的圓環,皇帝隨後問跪在地上的我:「這是怎麼回事?」
這當然是我日復一日馴鳥的結果,我偷偷訓練了無數日,它們才能飛出這樣圓滿整齊的隊形。
但表面上,我隻是茫然不知:「奴婢不清楚,奴婢隻是像往常一樣喂鳥,忘了關好籠門,這些鳥兒便飛了出來。」
國師滿臉喜色,拱手道:「恭喜皇上!九鳥呈圓,國運興盛,這是難得一見的祥瑞!」
此刻,永安公主也已經聽到動靜,匆匆披衣趕來。
她一到,皇上便心情甚好地摟住她的肩膀。
「永安,九鳥呈圓的祥瑞出現在你府上,你果然是朕的福星。」
永安公主微微一愣,垂眸望向我。
我恭順地跪在一旁,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
永安公主一笑,嬌俏地依偎進皇帝懷裡:「那是自然,永安希望皇兄能夠永遠安寧喜樂。」
皇帝最近政務忙,已經好些日子沒來看公主了。
但這一晚,他陪公主待了許久,他們吃點心、飲酒,一路聊到天亮。
皇上走後,永安公主來到我面前。
她說:「你馴獸,的確有點本事。」
我乖順道:「公主是福星,所以這些鳥兒才會呈現祥瑞,與奴婢無關。」
永安公主得意道:「本宮自然是福星,不過這些鳥兒是你喂養的,你也算是有些功勞。
「就留在本宮身邊,繼續為本宮效力吧。」
就這樣,永安公主沒再提要送我去皇後宮裡當差的事。
她未必沒察覺到我馴獸的這點小心思,但在她看來,我不過是用自己會的一點技巧來在她這裡保命,並不算什麼缺點。
加上我服侍得愈發兢兢業業,永安公主對我的信任也日益增強。
如今人人都知道,蘭秋是公主府第一等受寵的紅人兒。
永安公主的確很倚重我,那一年的採桑節,宮中女眷都應該去給皇後請安,但永安公主說自己身子不舒服,硬是派了我代替她去請安。
這是極其沒有規矩的行為,自己不去,隻叫婢女代去,幾乎是把不敬皇後寫在了臉上。
因此我進鳳儀宮時,皇後的臉色很不好看。
但她到底沒發作。
沒有辦法,人人都知道,皇上寵永安公主,寵到了極致。
而帝後之間不過是政治聯姻,皇上不討厭皇後,但對她也談不上有多少感情。
再加上皇後進宮多年,除了那個流產的孩子外,一直再沒有身孕,地位極度不穩,在這種情況下,這個世家大族出身的理智女子並不願意再多生是非。
於是她克制住了情緒,叫貼身宮女東芝為我看茶。
我表面道謝,手卻突然一抖,那茶潑了東芝一裙子。
東芝被熱茶燙得一抖,幾乎顧不得儀態:「大膽奴婢,竟敢對皇後不敬!」
我理理裙子,從容道:「奴婢是替公主來的,代表的便是公主。」
「我們公主府即便是奴婢,喝的也都是最好的明前龍井,如今皇後倒的卻是這樣的陳茶,是皇後先給公主沒臉的。」
「再加上這位東芝姑姑的看茶手法也不怎麼樣,據說還是皇後娘娘的陪嫁丫鬟,竟然如此沒水準。平時大概也不曉得怎樣伺候皇後,不如由奴婢來做個示範。」
我走上前去,用第一道滾茶燙了茶杯,然後將第二道茶湯倒進杯子,呈給皇後。
湊近的那一瞬,我用隻有皇後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東芝的鐲子是雄鹿角做的。」
那一刻,我看到皇後的眉心劇烈一抖。
我遞過杯子,朗聲道:「娘娘嘗嘗,這茶是否更順口了?」
皇後深吸一口氣,飲下瓷杯中的茶,良久才道:「蘭秋姑姑不愧是公主府的人。公主金枝玉葉,最得皇上寵愛,不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連手下人的本事也如此之強,的確叫本宮嘆服。」
我笑道:「皇後知道皇上寵愛公主就好——奴婢告退。」
我行禮離開,臉上帶著一個狗仗人勢的奴婢該有的得意之色。
那一日,所有人都知道,公主府的蘭秋當眾叫皇後難堪,皇後卻礙於公主府的勢力,一個字都沒多說。
永安公主得知後,重賞了我。
「蘇文雲以為她是皇後就母儀天下了,這下她可算知道了,誰才是這宮內最尊貴的女子。」
「若不是礙於世俗,我無法與皇兄成親,這鳳印怎會輪得到她來拿?」
我看著公主快活的笑臉,在心中回憶著阿爹教過我的話。
阿爹說,要馴一隻兇獸,最好的法子就是先給它喂最好的肉。
撐大它的胃口,養刁它的舌頭,讓它過上神仙的日子。
它前期有多麼快活,未來被餓著的時候,才會有多麼痛苦萬狀。
於是我笑著附和公主,並在心中默默盤算著日子。
永安公主這隻兇獸,離被餓著的苦日子,不會太久了。
果然,兩個月後,永安公主笑不出來了。
皇後再度懷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城。
……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這樣?!」
那一日,我見到了永安公主前所未有的瘋狂。
她把書案上的玉瓶摔在地上,碎片劃傷了她的手,她也顧不得疼,隻是尖聲道:「東芝身上明明有……」
明明有雄鹿角。
那東西裡面藏了麝香。
皇後會叫太醫檢查自己的吃穿和首飾,但她很難叫太醫把每個宮女的東西都檢查一遍。
更別說東芝還是她的陪嫁丫鬟。
永安公主氣得發狂,她花了大價錢收買東芝,東芝卻如此沒用,就這樣讓皇後懷上了孕。
我適時地走上前,與公主同仇敵愾。
「奴婢那日瞧著,皇後長得十分寡淡,根本不敵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艷。」
「皇上對她根本提不起興致,她定是用了催情香,才能得聖寵。」
「虧她白日裡那副冷淡端莊的模樣,在床笫間也不知怎樣與皇上歡好,讓皇上第二日連早朝也未能前去,竟然流連在她宮裡不願離開……」
我描述得越來越細,表面上在罵皇後,事實上卻字字戳心。
永安公主臉色漲紅,胸口上下起伏,她痛苦地捂住心口:「你閉嘴……」
她一口氣沒緩上來,暈了過去。
6
永安公主病了。
她這樣易動氣的人,肝火淤積,是很容易病的。
我卻偏偏每日都刺激她的情緒,讓她不是大喜就是大怒。
果然日積月累,漸漸傷了她身體的根本,這一病來勢洶洶,她連續昏迷了三日。
皇上心急,拋下懷孕的皇後,日日守在公主榻前。
第三日,永安公主終於醒轉,她撲在皇帝宮裡,失聲痛哭。
「皇兄,你不要永安了嗎?」
「永安不喜歡皇後,皇兄為何還要去皇後宮裡……」
永安公主哭得涕淚漣漣,她生得極美,平日裡一直是明艷不可方物的打扮,此刻隻穿著單薄的雪白中衣,皮膚素白,的確如西子捧心,極能激發一個男子的憐惜與保護欲。
皇帝也的確心疼了,他抱著永安公主,反復地哄。
「朕對皇後並沒有感情,但江山需要後繼有人,皇家需要子嗣綿延。」
永安公主根本聽不進去,她反復念叨著皇帝年少時的誓言。
「皇兄當年明明說有永安就夠了的,皇兄說過天下之大,但皇兄隻要一個我……」
皇帝還是耐心地哄,但我冷眼旁觀,已經可以看到他的耐心在一分一分地減少。
隨著皇帝的登基,這對兄妹其實已經走入了分水嶺——
哥哥挑起帝王的重擔,不得不開始考慮更多的事情。
妹妹則被保護起來,仍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於是心裡隻有年少時的情誼。
但那情誼是會耗完的。
公主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已經遠不如從前那般獨一無二了。
我能感受到的,永安公主在冥冥之中應該也能感受到。
但她不願意接受。
於是她愈發想要證明,皇兄對她的偏愛沒有消失。
她開始處處與皇後攀比。
皇上賜了皇後的衣服、吃食,她也要,而且還要更好的。
皇上陪了皇後多少時間,就應該陪她雙倍。
可以看出,皇上對此很是疲憊。
但他的確對永安有愧疚。
永安不嫁人,不招駙馬,寧肯承受流言蜚語也要守著他,他又無法全心全意地回應這份世所難容的愛,於是隻有加倍地對永安好。
然而矛盾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中秋節過後,到了皇後的生辰。
皇後一方面過生辰,一方面又懷著身孕,喜上加喜,辦了一個空前浩大的生辰宴。
永安公主稱病沒去,又是由我送去了禮物。
我回來後,給永安公主詳細描述了生辰宴的情形。
宴席是如何精致奢華,負責歌舞的宮人都穿著金線繡制的服飾。
皇上甚至叫能工巧匠在鳳儀宮中又打造了一個供皇後解悶的花園,精美程度不下御花園,假山上的石頭都是從太湖緊急運來的。
湖中更是以整塊翡翠打造了一座蓮臺,專為小皇子祈福……
永安公主臉色鐵青地聽著,我知道,她一字一句地全記下來了。
皇後生辰的兩個月後,就是永安公主的生辰。
她一心要把皇後比下去。
然而,在永安公主撒嬌似的拉著皇上的手臂,提出自己的生辰宴規格一定要比皇後更高時。
等待她的是皇上漸漸發白的臉色。
皇上艱難地說:「永安……這不可能。」
7
永安公主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拒絕。
她之前一直要求自己的吃穿用度比皇後更好,皇上寵她,都答應了。
她幾乎是發瘋般地質問:「為什麼?皇兄不是對皇後沒有感情嗎,難道要待皇後比待我更好?!」
皇上疲憊地揉著眉心。
「永安,皇後的生辰宴花了多少金,你知道嗎?」
「這裡面有八成是皇後的母族補貼的,不是宮裡的錢。」
皇後的母族是江南士族,又控制著南方商會,極其富有,關鍵時刻可以自掏腰包來支持皇後。
而永安公主想要過生日,銀子隻能從內務府出。
而內務府這些年來要支持公主奢靡生活的開銷,被耗得越來越空,如今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
永安公主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那就徵稅啊!國庫都沒錢了,這些商會卻有錢,那說明讓他們交的稅太少了!」
皇帝想要拒絕,然而永安公主鬧得厲害,不惜絕食抗議,說自己幹脆不吃不喝一死了之。
公主到底是皇帝唯一的至親,皇帝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妹妹死。
於是最終他挪了國庫的銀子,給公主過了生辰。
那生辰的排場的確比皇後的更大,然而出席生辰宴的皇上,臉上卻幾乎沒有笑容。
他本以為這次挪用沒什麼關系的,畢竟之前,他也挪用過國庫的銀子給永安修建避暑行宮。
然而這次不一樣,這一次邊疆突然爆發了戰事。
作為外敵的羌戎打進來了。
其實邊疆一直都不太平,隻是皇帝缺乏該有的警覺。
如今半年內連續辦兩次如此鋪張的生辰宴,勞民傷財,稅收增長,民間苦不堪言,邊疆軍餉吃緊。
羌戎那邊一定察覺到了,所以才會大舉進犯。
連著攻佔了三個城池後,羌戎的鐵騎兵擔心戰線拉得太長,才沒有繼續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