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她不必擔心,就算有什麼在後面等著,等著的人,也該是我。
她面色更憂,深沉地盯著我:「我怕真的是你。」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準。
她能到現在才起疑心,已經是在我意料之外了。
可我隻覺得暢快。
因為這麼多年。
該來的終於來了。
28
徐嬌嬌猖狂地將我踹跪下,笑得瘋魔:「哈哈哈哈哈,裴啟,原來也不會如此!崔茯苓,我該叫你崔茯苓,還是陳素娘?」
多年未聽到的名字讓我心頭一顫,千月國的使臣卻沒心思看她發瘋,居高臨下地對我道:
「容妃娘娘,你的事我們已然知曉。你的丈夫顧行說起來還是大盛陛下害死的,他死守城門,不也轉頭被你們大盛陛下拱手送人?你恨他對不對?如若不然,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且我來時聽聞,大盛陛下這些年的身體,是每況愈下了。」
我木然:「你們想要做什麼?」
那使臣反問:「如此小心翼翼磋磨如何解恨?不該讓他斷子絕孫嗎?」
我抬眸,目光看向邊上的徐嬌嬌:
「你舍得?你不是愛他至深嗎?」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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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嬌嬌臉色扭曲:「別和我提他!騙人的!都是騙人的!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便是用城池交換,最後還不是躺在別的女人懷裡?和我說什麼他是皇帝,本該如此,哈哈哈哈,可笑至極!」
「這世上最毒不過負人心!我之前倒是愛他,可他呢?為了一個洗腳婢的孩子就把我送去禁足了兩年!兩年!那些粗糙的飯菜和衣裳, 都快把我逼瘋了!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死!」
她的恨意太濃。
因為愛意也太濃。
不過都一樣,隻要是恨就好。
我回答她:「如你所願。」
我沒和她再過多糾纏,拿著毒藥就悄然離開。
因為我很忙,還有人在等著我。
就好比現在。
我看著站在青雲殿前,面色沉重的皇後,她先開了口:
「太後娘娘要見你。」
我點了點頭。
眾人皆退散,我走進殿內。
那個滿頭白發的婦人滿臉皺紋,靜靜地打量著我。
「陳素娘。」
「臣妾在。」
「哀家以為你是個安生的,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這樣說來,當年滑胎之事,你怕是早就知道是我安排的了。」
我輕笑:「太後娘娘一箭三雕,實屬英明。」
又打擊了囂張的貴妃,又除掉了一個洗腳婢的劣胎,還讓皇後誕下了嫡長子,可不英明嗎?
皇後對這件事,怕隻不過是後知後覺,聽命行事罷了。
「可你並未報復皇後,也並未報復我。」
「因為臣妾根本就沒想過要那個孩子啊。」我笑著道。
那樣的孽種,怎能配生出來?
太後聞言沉默,後一字一句地道:
「哀家當初教導這個兒子時候,他已經十四,早已被他那個父親教歪了,貪圖美色,不管不顧。隋城那兩萬士兵的命,是哀家對不起他們,亦是皇帝背的債。
「但是陳素娘,你今日見的人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哀家不想殺你,可你也不要去碰那條線。」
有了嫡長孫。
太後跟著也變得心寬了。
當然,若是裴啟最近沒暗暗對太後母家下手的話,她或許也沒那麼心寬。
我對她深深一跪,定定地道:
「素娘丈夫為國戰死,素娘亦是大盛之民。
「素娘,絕不叛國!」
29
大殿內嘆息不止,我也不知跪了多久,伏音方才紅著眼扶我起來。
我卻笑了起來:
「哭什麼?這一切都快結束了不是嗎?」
那一晚,我站在宮門外親自迎接裴啟的到來,對他更是格外主動,是以他睡前都還抱著我喚我名字。
他叫:「茯苓、茯苓……」
可我叫陳素娘啊。
30
翌日。
一層陰霾籠罩在宮城之上。
我看著外面快掉完的梅花,將最後一茬梅枝修剪幹凈,這一次,連主枝也被攔腰折斷。
急促紛亂的腳步聲破門傳來,伏音尖叫一聲。
數不盡的禁衛軍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
徐嬌嬌容光煥發,一身華麗宮裝美艷不可方物,指著我嫌惡地道:
「就是你!你這個歹毒的女人!居然給陛下下毒!如今陛下吐血不止,暈厥過去!你難辭其咎,罪該萬死!
「不過若是你一個人,肯定做不成這樣的事,是誰在背後給你撐腰的!快快說來,說不定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我端坐不動,淡笑反問:「娘娘要我說是誰?皇後娘娘?還是方還年幼的太子殿下?」
她表情一僵,沒想到我如此直白戳破了她的心思,陰狠地道:
「等著吧,去了慎 刑司,抑或是天牢,那兒有的是辦法讓你說,給我搜!」
她一出聲,周圍的太監宮女氣勢洶洶地將殿內的東西砸了起來。
她終於得意,因為她是贏家。
而她身後,不知何時蘇醒趕來的天子,正陰冷地與我對視。
「陛下……」徐嬌嬌一驚。
奈何裴啟沒理她。
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大病之下,腳步虛浮,他低頭問我:
「陳素娘?」
我恭恭敬敬:「臣妾在。」
「顧行和你什麼關系?」他的聲音壓制著殺氣。
我依舊實話實說,眼中多了些懷念:「陛下,那是臣妾殉國的丈夫……啊!」
我的聲音驟然止住,因為被他死死地掐住了脖子。
那個總是不可一世的天子,如今紅著眼問我:
「所以你就要對朕下手!朕對你還不夠好嗎?千金珍寶,但凡是你所求,朕都給了你!而你呢?你居然騙朕!甚至為了一個小小的兵卒,處心積慮地要殺朕!」
他幾乎嘶吼:「陳素娘!你到底有沒有心!」
窒息之感讓我生理性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他要掐死我,可我沒反抗。
我甚至險些以為我會死在今天。
可我知道,我不會死。
搜查的人顫顫巍巍:「陛、陛下……沒有。」
裴啟一頓,手猛地松開。
「怎麼會沒有!就是她!找仔細了嗎?!」徐嬌嬌不可置信地大叫。
那宮人不敢欺君:「真的沒有。」
裴啟錯愕地看向我。
我沖他又哭又笑:
「陛下在看什麼呢?看臣妾對仇人動了情,動了心嗎?
「殺了我吧。」
我對他說:「現在就殺了我。」
「我已無顏面見顧郎。」
我被猛地抱住,裴啟咬牙兇狠:
「你休想!」
31
天子吃的東西有多少道關卡?
從選材到制作,每一處都有人細細地盯著,便是到了嘴邊,也有人先試毒,確認無誤方才入口。
這個規矩在後妃宮中用膳,也不見減少。
更別說身上的衣裳,所用的筆墨紙硯。
看著的人不比膳食少。
想要下毒,簡直比登天還難。
徐嬌嬌自然知道,不然她也不會讓我去。
她在賭,把煩惱丟給了我。我成功了她就可以連著皇後一起拉下馬,我失敗被當場抓獲她好似也不虧。
也難為了她那豬腦子,真的以為我做得到。
可笑,若真的那麼容易簡單,我又何須磋磨這麼多年?
「可若你沒有下毒,為何他還是病了,病得那麼嚴重?!」
徐嬌嬌死前還在困惑。
沒辦法,吐血是事實,病重也是事實,既然我沒有下毒,找不到毒藥,那毒藥自然該在徐嬌嬌那兒,毒害天子,死罪一條。
可她也沒有下毒。
我撫摸著她那張艷麗的臉,幽幽地道:
「娘娘是千月國之人,怎麼不知道,千月國還有一味毒藥,叫『美人冢』。」
「你是說那失傳的媚藥!」
徐嬌嬌恍然大悟,後大笑:「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我便說裴啟如此多的美人不愛,偏偏就看上你這張寡淡的臉!原來 是你吃了那短命的媚藥!」
她說到這兒,愕然頓住,死死盯著我:「吃那媚藥者不僅短命,還永不可能懷孕,你當時的孩子,你是……」
我點頭:「那本就是等著你來流掉的。」
「賤人!陳素娘!你這個賤人!『美人冢』無毒,你如何能殺死裴啟!」
「美人冢,透骨香。一粒無毒之藥,吃了多年,方才累積成那一點毒性,也隻需要那一點,就足矣要人性命。」
裴啟周圍的一切都沒毒,那毒藥是我。
每次他與我親近一些,毒性就深一些,就如同愉嬪所說,我不得好死。
可我也要拉著該死的人一起。
害死那兩萬士兵的罪魁禍首從來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而是那隨手一揮就割讓城池的昏君。
我親手接過伏音遞過來的白綾,套在徐嬌嬌細嫩的脖頸之間。
她徹底慌了:「不、你們不能殺我!我母國才與大盛簽訂盟約!你們殺我,怎麼給我的母國交代!」
我冷笑:「盟約,你是指那張廢紙嗎?寧嬪,如今沈將軍的鐵騎,已經到你千月城下了吧?」
她害怕得顫抖。
我索性告訴她另外一個秘密。
「你入宮多年,卻未有一個子嗣,你猜這是為什麼?」
她瞪大眼睛:「裴……」
這次她真的想多了。
裴啟愛美人,但也瞧不起女人,他並不認為一個異國女子生下的孩子會對他有什麼威脅,更何況那個女子還是他所深愛過的。
「是我啊。」
我拉緊白綾,冷漠地看著她的骨頭扭曲:
「娘娘,泡過紅花的洗腳水,洗著還舒服嗎?」
32
經此一事,裴啟變得更依賴我。
他的病越發重了。
且極為痛苦。
御醫說從徐嬌嬌那兒搜來的毒藥藥性極烈,如此癥狀也是正常,隻是先調養調養……
若是能治,何須用調養二字?
裴啟每每痛得大叫,都讓他的脾氣更暴躁一分,根本無心國事。
到最後太後索性帶著小太子監國。
再沒來看過一眼。
皇後倒是會來,她是來看我。Ƴʐ
「他痛,你隻會更痛,值得嗎?」
她對裴啟有過年少的愛慕亦有數不盡的怨恨,到最後變成了漠然,在她眼裡,她隻需要做好一國之母該做的本分,所謂恩寵,也都不過浮雲。
我笑:
「大仇得報,我怎麼會痛呢?我痛快啊,從未這麼痛快過!」
33
裴啟死時很痛苦,他拉著我的手問我為什麼。
或多或少,時間一久,他看著我手臂上和他一樣疼得撓破的血痕,也什麼都明白了。
「朕對你哪裡還不夠好?一個賤民小兵,也讓你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能得到他一點聖恩都該感激涕零,何況那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兵,如何能與他比?
「賤民?小兵?」
我譏諷地笑了:
「是了,陛下以城池換美人,豪情萬丈,怎麼會記得為了守那一寸寸國土,那些賤民小兵都付出了什麼代價?自然,他們也不知自己誓死血 戰守下的城池,隻因陛下一揮手,就成了別人的地盤。
「兩萬人,那一戰死了兩萬人,兩萬人卻不敵美人一笑。
「上至將軍校尉,下至火頭小兵,就這麼埋在雪地裡。邊疆的冬天,冷啊,冷得他們都凍在了一塊兒,待融化時,早已分不清那是誰的手誰的腳。以至於我翻遍屍山血海,也找不到丈夫的一捧白骨。
「唯有新寡幼子,耄耋老人,他們哭,我也哭,可我哭時在想,憑什麼我們哭呢你們笑呢?所以我來了,我來到了你和徐嬌嬌的身邊。」
我笑得肆意:「果然,聽見你們哭,我暢快多了。」
他怒瞪雙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隻聽見我道:
「裴啟,你沒法和那些『賤民』小兵比,因為你不配。」
34
當晚,宮內傳來喪音。
哭泣聲此起彼伏,已經知事的太子第二日便在沈家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春日到來,青雲殿內久閉宮門,灼灼桃花飛不出去,也無人記得還有一個容妃。
我也是在死前才再次見到沈夫人的,她半白的頭發如今全白了。沈黎和她有三分像,另外七分像沈將軍,我送顧行從軍時遠遠見過一次。
她語氣沉穩:「你做到了,當初你找我要『美人冢』時,我以為你活不到進宮的第二日。」
我瘦如枯槁,頭發也快掉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