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平侯府往明府數次遞了帖子,次次都被退回了。
兩府當年互送的信物皆已互相還至各家,當年立的婚書更是因皇上的聖旨,早已作廢。
自退婚後,我父親明相與褚曄在朝堂上時常針鋒相對,兩府的情誼早已不似從前了。
三個月後的中秋佳節,我去寺廟進香,不想桑落從外面進來,匆忙在我耳邊耳語了幾句。
我倒是沒想到褚曄會來尋我。
寺廟後院本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加之褚曄派了人守著,我同他私下見面一事,不會有外人知曉。
然而多日未見,我竟不知,褚曄的面色憔悴了許多。
他倒是一改往日的冷漠,見到我時,眼中流露出了欣喜之色。
他往前走時,我遠遠便道:「褚世子,無需再往前了,就這般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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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褚曄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如今這番小心翼翼的模樣。
他的身形削瘦了許多,一雙寡淡的眸子,流露著悵惘之色。
他輕扯唇角,似要同我扯出張親和的笑臉來,可他往日裡待我冷漠慣了,如今我見他這副模樣,反倒覺著不習慣了。
「這些日子我往明府遞了許多帖子,你可知道?」
我道:「知道。」
他又擺出一副不解的模樣來,問我:「那為何還要將帖子給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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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地看著褚曄,一如他以往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褚世子,我來見你,便是想要告訴你,日後別再給明府遞帖子了。」
「為何?」他錯愕地看著我,「若是你還怨我當初平叛時沒有救你,我……」
「褚世子慎言。」我打斷了他。
直到現在,褚曄都不知我求皇上廢除婚約的真正原因。
我看著他,一如他曾經看我,淡漠道:
「我追逐你多年,你因我二人有婚約,待我一向也是禮數周到,直到那日,叛軍以我相挾,你卻半分猶豫都沒有。」
「那日哪怕你隻皺一下眉頭,我都覺得死而無憾,可你做了什麼?」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被叛軍懸掛在城樓上時,他還能氣定神闲地坐在城樓之下喝茶。
他想不廢一兵一卒,讓叛軍自主投降,全然不顧我的生死。
直到最後,叛軍不降,他下了命令:「攻城」。
「褚世子,我明昭玥當初愛慕你,便是丟了性命也甘願,可讓我徹底死心的,從來都不是你選擇了攻城,而是你的心裡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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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曄眉頭緊鎖,眼圈裡泛起了紅光。
「我心裡有你。」他啞聲道,一雙幽深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我的臉。
我有些意外,旋即道:「褚世子切莫打趣我。」
褚曄急忙解釋:「我自小家中長輩、兄弟皆說我年少老成,心思沉重,可我自己清楚,我隻是不善言辭,不是那般熱絡之人。」
「這麼多年,你總追在我身後,我早已習慣,每每聽你叫我一聲『曄哥哥』我心裡是歡喜的,可我卻又怕失了禮數,畢竟你我雖有婚約,卻並未成婚,到底還是男女授受不親。」
「你被叛軍所擄時,我豈能不急,可我不敢,也不能表露出來,我害怕但凡我有半分猶疑,叛軍的刀不是先落在繩子上,而是先落在你的身上。」
我怔怔地看著他,竟不知他心裡藏了這麼多的話。
「若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日我求皇上下旨廢除婚約時,你為何應下了?」
褚曄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懊悔之色:「你求皇上廢除婚約,我心裡有氣,本以為應了皇上,你早晚會後悔的。」
「我以為,你以往喜歡我,與你我二人的婚約無關,縱然沒了婚約,但凡你哪日後悔了,我也早做好了去明府提親的打算。」
若說褚曄這番話,對我半分影響都沒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愛慕了他多年,追逐了他多年,直到我對他心灰意冷,對他徹底地死了心,他方才來告訴我,他心裡有我。
他這樣的人,當真是可笑又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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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我不喜歡褚曄了,可當初從他那所受的委屈,因他被人非議所遭的罪,都是切切實實存在過的。
他既心裡有我,當初卻也從未為了我同那些貶低汙蔑我的人解釋過半句,他的喜歡如此一文不值,而被他喜歡的女子,更是可悲可憐。
所幸,我已將他從心裡徹底地拔除了幹淨。
我紅了雙眼,卻不是對他餘情未了,隻為我曾經所受的委屈不值罷了。
褚曄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欣喜,他誤以為我退讓了。
我重重地吸了口氣,平復了心緒,看著他道:
「褚世子,我明昭玥打小便是個嫉惡如仇,愛憎分明的人。我愛慕你時,便全心全意,以命相換都是情願的,而如今,我明昭玥既說不喜歡你了,那便是真的不喜歡了。」
「縱然你把一顆真心剖開來給我看,我也是不喜歡了。」
褚曄的臉色驟然蒼白,他目光震顫,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目露濃濃的悔恨之色。
我笑看著他,落落大方地衝著他福了福身子。
「今日一別,此後天涯陌路,望君再無掛念。」
29
晚間,我同父親母親在正堂用了晚膳後,回了自己的院子。
門剛推開,便見一抹玄色身影悠闲地躺在我屋裡的貴妃榻上,一邊看著話本,一邊吃著點心。
「你……何時回來的?」
貫有這梁上君子行徑之人,不是趙洵又能是誰。
趙洵慢悠悠地翻了一頁話本,狀似漫不經心道:「半個時辰前剛回的京。」
我朝他走了過去,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我皺起眉頭,打量著他,卻見他笑道:「三姐姐這般看我作何?」
我問:「你受傷了?」
他愣了片刻,方不在意地笑了聲:「無妨,許是趕路趕得急了,剿匪時落下的傷口又裂開了。」
我看著他,心頭莫名一酸:「哪裡受傷了,給我看看。」
他輕挑劍眉,指了指胸口處:「三姐姐敢看嗎?」
我抿緊嘴唇,伸手便將他的衣袍解了開來,沒一會兒便看到了他胸口處被鮮血染紅了的傷口。
我隨即喚桑落拿了上好的金瘡藥來幫他重新包扎傷口。
包扎完了傷口後,我問他:「你在陳州蟄伏了這麼多年,一朝回京是要大展宏圖的,你豈能被兒女私情所絆,萬一丟了性命……」
我越往下說,聲音越低,嗓音也愈發沙啞,直至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胸口處的傷還滲著血,可他的身上又豈隻有這一處傷……
趙洵卻渾不在意道:「不拿命去搏,立下軍功,孤拿什麼去贏褚曄,孤又如何能讓父皇順理成章的賞我個恩典?」
「三姐姐,太子之位我要,你,我也要,我手下心腹哪個不知我趙洵心狠手辣,行事果決,可我唯獨怕的卻是,我藏在心尖上的姑娘到頭來卻還是不肯要我。」
他的一番話,卻叫我猝不及防地掉了眼淚。
我道:「你就不能慢些趕路,傷口很疼的吧。」
趙洵卻忽然伸手一把將我拽進了懷裡,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胸口的傷,由著他將我緊緊地抱著,又聽他靠在我的耳邊,溫柔道:「中秋佳節,我想回來同你一起過節。」
30
八月十八,皇上賜婚,冊封我為太子妃。
據聞那日,褚曄跪在御書房外,求皇上收回成命。
秋日裡的一場大雨落下來,褚曄在雨中跪了一夜,直到翌日一早,口吐鮮血,暈厥過去。
褚曄一病便是月餘,而後自請離京,駐守關外。
他離京前提前派人送了禮來明府,說是給太子妃的新婚之禮,如此,明府自要收下。
他送的禮又是一隻紅木錦盒,我打開錦盒看到裡面的物件時,失了神。
這錦盒內乃是一塊金鎖,這才是當年兩家定親時,明府贈給顯平侯府的信物,意欲用鎖將兩家鎖上,日後便是一家人。
「桑落,上回我從茶花宴上帶回的那隻錦盒放哪了?」
那日我從茶花宴上將褚曄還的信物帶回來時,便未曾打開看過。
桑落笑道:「奴婢這就去給您拿。」
不一會兒,桑落將同樣的一隻紅木錦盒拿了來。
我打開錦盒,錦盒內赫然躺著一隻玉镯。
這隻玉镯我見過無數回,顯平侯府的夫人,褚曄的母親曾同我笑談過,她說:「我腕上這隻镯子乃是當年我同侯爺成親時,老太太傳給我的,待日後你同曄兒成了親,這镯子就要傳到你手上了。」
彼時我曾掩著羞紅的臉,心中尤為歡喜。
我竟不知,褚曄早已將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了我, 想來, 這是他當日同她母親求來的。
我許是誤解了褚曄,他真的隻是不懂該如何與心悅的人相處, 隻是, 錯過了, 便真的錯過了。
我慎重的將錦盒交給了桑落:「這隻镯子,明日裡你親自登門顯平侯府,還給侯府的夫人。」
31
十月二十九,宜嫁娶。
我同趙洵拜完天地後, 桑落將我扶回了寢殿。
趙洵遲遲未歸, 桑落怕我受委屈, 道:「娘娘, 奴婢出去瞧瞧,許是太子殿下喝多了,跑錯屋子了。」
然, 桑落跑出去沒一會兒,又跑了回來。
「娘娘, 東宮太大了, 奴婢方才迷了路, 恰好碰到了太子殿下從陳州帶來的兩個侍衛, 奴婢還偷聽到他們說起了褚世子那日攻城之事。」
……
32
趙洵進來時,一身酒氣,口中念叨著:「三姐姐,我總算是把你娶回來了。」
他揭了蓋頭,便要同我喝合卺酒, 我卻面色不善地攔住了他。
先前,褚曄說出「攻城」兩個字時,我對他已然徹徹底底地死了心。
「貼洞」趙洵笑道:「自然是真的, 趕明兒我帶你去校場, 叫你親眼瞧瞧我這身百步穿楊的本事。」
我卻咬牙道:「我再問你, 那日我被叛軍懸掛於城樓,褚曄攻城之際, 有箭羽飛來, 一箭射穿了那挾持我的叛軍是何人?」
趙洵驟然愣住,良久後,他方道:「是我。」
霎時,我淚如雨下。
他見我這般,慌慌張張的一邊幫我抹眼淚,一邊一字一句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全都交代了清楚。
原是皇帝早疑眾皇子有反叛之心, 亦秘密提前召了趙洵回京。
趙洵在回京途中得知叛軍挾持了我, 他又急又怒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待他歸京那刻, 隻聽見褚曄已說罷「攻城」二字,他甚至來不及以寧王的身份同叛軍談判,隻險險射出一箭, 命中叛軍心口處, 一箭斃命。
洞房花燭夜的合卺酒有些辛辣,更多的卻是香甜。
貼著雙喜的紅燭燃起,燭光緩緩地搖曳在我羞紅的臉上, 他將我圈入懷中,輕解羅裳,終與我相擁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