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茵茵真好看!」
「謝博衍給你買的?算他有眼光!」
姐姐拉著我的手,她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拿出一盒巧克力。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茵茵,你吃,別人說這款巧克力最好吃了。」
上輩子我沒有吃到。
因為父母灌輸的思想,我從來不會在姐姐面前吃任何東西。
所以上輩子我把它帶回了家。
被母親發現了。
她哭著打了我一巴掌:「方茵,你是不吃會死嗎?讓阿菀騙爸爸給你買吃的?你知不知道,這一盒巧克力就是阿菀一次透析的錢!」
想到以前的那些,我並沒有多大的感觸。
我剝開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
「甜的,帶一點苦味,很香很滑。」我點頭笑著說,「好吃的!」
姐姐也彎了眉眼:「放博衍那兒,想吃的時候就讓他給你。」
「就放姐姐這兒!」我說。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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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想休學。」
姐姐錯愕地看著我:「你說什麼?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
我搖頭:「我想在醫院陪你。」
「那你放學的時候可以過來。」
「不夠。」
姐姐似乎想到了什麼。
她難過地看著我:「茵茵,你得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讀書考大學,從這個家裡走出去。」她扯扯嘴角,「我這裡有爸媽照顧,你不用擔心,姐姐沒事。」
我堅持道:「我隻休學半年,我會自學的,然後參加高考。」我笑了笑,「到時候我給你考一個狀元回來,好不好?」
姐姐沒有笑,她表情嚴肅。
「茵茵,你到底怎麼了?你這樣姐姐很擔心!」
這兩天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你怎麼了」。
我垂下眼眸。
「我隻是覺得我沒有錯,我想陪著你,我想天天看到你,我想照顧你!」
姐姐沉默了。
過了許久,她抓住我的手,語氣堅定地說:「好,我們天天在一起!」
七、
母親來得比我們想象中要快。
看到我的穿著,她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陰沉。
但還是擠出微笑對姐姐說:「阿菀,你先休息,媽媽有話跟方茵說。」
姐姐不松手:「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你不用擔心。」說著她轉向我,「方茵,跟我出去。」
「媽,茵茵不出去,您有什麼就在這裡說吧。」
「阿菀,你乖!」她加重語氣,「方茵,跟我出去,你非要打擾你姐姐休息嗎?」
姐姐還想開口,我捏了捏她的手。
「您想跟我說什麼?」我問,「是我搬出去的事,還是我來看姐姐的事,或者是我穿新衣服的事?」
「方茵!」母親低呵,「小小年紀不學好,跟男人同居,你知不知道羞恥?」
「媽,您說什麼呢!什麼跟男人同居,那是博衍,對茵茵來說就是她的親哥哥!」
「呵,親哥哥?」母親冷笑,「有血緣關系嗎?」
「沒有血緣關系!」我說,「但我會在那裡住一段時間,我已經向學校提出了休學申請,從今天開始,我會每天到醫院來照顧姐姐!」
「我不同意!」母親聲音猛地拔高,「你給我搬回去,老老實實上你的學,阿菀還在生病,你作什麼妖?」
看著她,我平靜地說:「我不是在跟您商量,我隻是在告知您。」
「方茵,你到底想幹什麼?」
「夠了!」姐姐虛弱的聲音強勢插入,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阿菀,你怎麼了?」母親一臉擔心,她無措地看著姐姐,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媽,我沒多少時間了,我想讓茵茵陪著我,您就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母親紅了眼眶:「方菀,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你沒有多少時間了?啊,你想幹什麼?往媽心上捅刀子嗎?」
「媽,您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媽答應你,媽什麼都答應你,你別說這些,媽受不住的,媽受不住的!」
一番折騰後,姐姐很快就睡著了。
母親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又為她掖好被角。
轉過頭,她冷冷地看著我。
「方茵,你在報復我,是不是?」
「什麼?」我愣了下,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你拿阿菀報復我,看到阿菀難過,我難過,你是不是特別開心?」
我突然就笑了。
上輩子,心理咨詢師問過我:「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我搖搖頭說不恨。
她問我為什麼。
我說:「我可以理解。對他們而言,姐姐才是他們的孩子,我的出生不過是為了延續姐姐的生命,可惜事與願違,我讓他們失望了。人無完人,極致的期待,滅頂的絕望,這樣的落差本就會讓人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後來他們對我所作的一切,不過是他們偏執地覺得這樣確實對姐姐好,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不對的。」
我甚至興致勃勃地跟她分析,「這種情況其實挺常見的,就像父母體罰孩子,隻要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而且會越打越重,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在親子關系中,父母是絕對的強勢地位,他們對孩子的所作所為是沒有成本的。不僅沒有損失,還能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
「絕對的權力意味著絕對的獨裁,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
那時候,心理咨詢師看著我的目光裡帶著心疼。
後來我偷聽到她給謝博衍打電話,她說我是在極致的痛苦下選擇了情感剝離。
我並不認同。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錯的確實是我。
她說我在報復她。
原來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會讓我心生恨意的。
我頓時醍醐灌頂。
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就可以講道理了。
我說:「正常成年男性一次射出的精液量是二到六毫升,每毫升的精子數在 6000 萬以上,也就是說每次射出的精子數是 1.2 億到 3.6 億,其中有活動力的精子數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是 7200 萬到 2.16 億,取中值 1.5 億。」
「正常成年女性一次排出的卵子數是一個,有時候會有兩到三個,取中值,兩個。」
「在這種情況下,一顆精子和卵子結合的概率是 7500 萬分之一。」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母親打斷我。
我繼續說:「當然這是一個理想數據!我想說的是,但凡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但凡早一分鐘或者晚一分鐘,但凡是另外一顆精子和另外一顆卵子結合,那都不是我。」
「我被你們生下來不是我的選擇。我的基因鏈是你們賦予的,是你們的精子和卵子在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下做出的選擇。」
「我無罪,罪不及我!」
八、
我八歲那年,姐姐的白血病復發了。
她被推進急救室,母親跪地祈禱。
而我瑟瑟發抖地躲在角落裡。
父親把母親摟在懷裡,母親崩潰大哭。
「為什麼生出來的是她?但凡換一個孩子阿菀就不會遭這樣的罪!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生的是她?」
「她就是老天爺派來折磨我們的是不是?為什麼別人的臍帶血都可以,就是她的不行?為什麼我生的要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這樣直面母親的恨意。
即使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冷遇,那一刻我還是難過了。
後來謝博衍來了。
他捂住我的耳朵將我摟在懷裡。
溫暖的擁抱驅散了我由心底散發的寒意。
他說:「茵茵,別聽,哥哥在!」
九、
我的反抗似乎給母親造成了很大的沖擊。
最後我們達成了統一,我會每天過來看姐姐,但會和她錯開時間。
她同意了。
我們都不願意看著姐姐夾在我們中間為難。
至於我跟他們,有些事情是不可調和的。
從醫院出來,我回了出租屋。
謝博衍還沒有回來,我從冰箱裡拿了菜開始做晚飯。
等到最後一道菜做好,大門從外面打開了。
「博衍哥,吃飯了。」
謝博衍換好鞋子,隨口問道:「外賣?」
「我做的。」
謝博衍不相信:「你還會做飯,我怎麼不知道?」
他當然不知道。
畢竟這個技能是我上輩子學會的。
我含糊著說:「我一直都會,好了,吃飯吧!」
謝博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心疼地揉了揉我的發頂。
「嗯,吃飯!」
「以後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自己做就出去買。」
「好!」
「多做點自己愛吃的,你不是喜歡吃辣嘛,這一桌都沒見著辣。」
我咽下嘴裡的飯說:「健康!」
謝博衍啼笑皆非:「稀奇,還能從你嘴裡聽到這兩個字。」
我笑了下沒說話。
他嘆了口氣:「也好,多養養,太瘦了!」
我的生活就這樣規律了起來。
每天早上我會起床去跑步,然後給謝博衍帶一點早餐。
至於我自己的,就在家裡做。
有一次謝博衍好奇地嘗了一口我的。
他的表情一言難盡:「好吃?」
我說:「健康!」
他搖搖頭:「不明白你們小孩子都在想什麼。」
吃完早餐我就開始刷題。
一個半小時後去醫院,待到中午十二點半。
那是他們留給我的時間。
我經常帶著一本書去給姐姐讀,然後推著她去樓下花園逛一圈。
有時候會碰到相熟的醫生、護士或病人。
他們問我是誰。
姐姐說:「我妹妹。」
「妹妹好看的呀!」
姐姐驕傲地點頭:「對!」
中午,我會在母親給姐姐送飯過來之前離開。
每當這個時候,姐姐就會很失落。
她希望我和父母能和和美美地相處。
可是她努力了這麼多年也明白,她做不到。
我隻能安慰她:「我不難過,能每天看到姐姐,我一點都不難過。」
我是真的不難過。
「我會自己做飯吃,都是我愛吃的,吃得很飽,中午還會睡午覺。」
我說:「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臉:「長肉了,也有血色了,不錯!」
姐姐欣喜於我的越來越好,謝博衍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凝重。
那天他喝了點小酒,微醺,一個人站在陽臺抽煙。
我是睡前出來喝牛奶的時候看到的他。
「博衍哥,你早點睡,我先進去了!」
「站那兒!」
他掐滅煙,又扇了扇身上的煙味。
走進來,他審視地看著我。
半晌他說:「茵茵,跟哥交個底,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語氣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憋著什麼大招的反派。
我語氣無辜地問:「我怎麼了?」
他不耐煩地「嘖」了聲,抬手推了下我的額頭。
「你是我帶大的,我比你姐還要了解你,別想著騙我。」
我很無奈:「我每天健身,努力學習,好好吃飯,不好嗎?」
他皺著眉:「很好!」
「這些是我一直期望你做到的,可是你突然之間全部做到,我又很擔心。」
「茵茵,我很擔心你!」
他確實醉了。
不然情感內斂的他斷不會在清醒的時候說這樣的話。
我嘆了口氣:「哥,我很好,真的,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我很開心,我每天都很開心,真的!」
謝博衍突然抱住我,他拍拍我的背,像小時候那樣。
他說:「茵茵,不管發生什麼事,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好!」
十、
老天爺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存在。
當你以為日子會幸福美滿地進行下去的時候,它總是突然出現,打破這個夢幻泡影。
姐姐再一次被推進了急救室。
原本我們還在討論怎麼織圍巾,她突然就倒了下去。
母親趕來之後給了我一巴掌。
她惡狠狠地質問我:「方茵,你對阿菀做了什麼?」
她詛咒:「要是阿菀出事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的動作太快了,謝博衍隻來得及把我拉到身後。
他氣勢洶洶地上前。
我拉住他,沖他搖搖頭。
他沉著臉碰了碰我的臉。
「疼不疼?」
我嘶了聲,挺疼的。
母親還在咒罵,她說姐姐身體越來越差,我卻把自己越養越好,是不是故意的。
她說我就是在報復他們。
她說為什麼受苦的是阿菀而不是我。
她的狀態明顯不對,謝博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我拉到一邊。
面對這樣的急怒之人,辯駁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了。
父親摟著母親,他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多說一句。
母親面對我時還有謂之怒謂之恨的情緒,父親則淡漠很多。
我於他而言似乎就像空氣。
上輩子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醫院。
酒精中毒。
看到我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說:「再有關於我的電話聯系你,你不用理會。我沒養你小,也不需要你養我老。」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漠視我。
謝博衍買來一瓶冰水給我敷臉。
他安慰我:「沒事的!」
我點點頭,笑著迎合他:「對,不會有事的。」
當然不會有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現在。
謝博衍拉過我的手,將我緊握的拳頭掰開,指甲深陷掌心,已經掐出了血痕。
他說:「不想笑就別笑,難看!」
強撐的情緒仿佛被人扎了個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