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餘老師說你下個學期就不來啦,是要去帶別的班了嘛……」
有個穿花蝴蝶裙的女孩直接哇哇大哭:
「嗚嗚嗚,老師說話不算話是小狗,一年級的時候你說過要帶我們 6 年的……」
我變魔術一樣變出一根棒棒糖,剝開糖紙,塞到她嘴裡,笑眯眯道:「甜不甜?」
女孩打著哭嗝:「甜……」
見她哭聲漸小,我才溫和著嗓音回答他們的問題:「我要去外地進修啦,也是和你們一樣上學哦。」
「老師也要上學嗎?」
「當然,學無止境,人的一生永遠不能停下汲取知識的步伐。」我嚇唬他們:「否則會變成大笨蛋,被大灰狼吃掉。」
有比較早熟的小朋友無語:「老師又在驢我們,哄 3 歲小孩呢。」
「哎呀忘記了,你們 10 歲了呀!」我摸摸他腦袋,正色道:「前半句是真的,老師要去向前奔跑了,所以要離開一段時間。」
「那老師以後還會回來嗎?」
「會的。」我想了想:「會以另外的形式回來。」
23.
琪雅高中今年整體發揮也不錯。
引起輿論浪潮的小崽子們,沒被繁雜的信息影響,幾乎都拿到了夢校錄取。
江敏報了北大醫學部,蕭甜超常發揮,去了中科院大學,據說有不少和北航合作的項目。
Advertisement
當時說杭州環境好、氣候宜居的男生,去了浙江大學。
想學物理的男生,真的去了中科大,還把女朋友也拐到了合肥。
暑假裡我和他們聚餐撸串,江敏坐在輪椅上,晃著拐杖,指揮小弟推他衝鋒陷陣。
推到我面前時,少年瞪大了眼:「姐姐你又騙我!不是說想去北大嗎?」
「?」我反應過來:「當時不清楚專業強弱,倒是你,怎麼不去協和,那邊規培方案好像更好。」
江敏:「………………」
蕭甜在一旁捂著嘴偷笑,我不明所以,隻好低下頭翻著燒烤。
又想到了什麼,我對江敏道:「哦對,我把北大的一個學長推給你,也是琪雅的,可以多向他了解一下大學情況,早做準備。」
「好好好。」江敏心不在焉地應了,又心不在焉地加了沈霖微信。
不知過了多久,好友通過的聲音響起。
江敏拿起手機,指尖滑動,估計在發消息,過了會兒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古怪:
「姐姐,這位學長算起來是不是和你一屆的?就是如果你正常高考的話。」
「對。初中同學。」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我頭也不抬:「說不定琪雅高中的光榮榜上有他。」
江敏:「…………哦。」
不知是不是錯覺,
江敏好像低下頭,暗罵了一聲:「操。」
24.
大學生活比我想象的忙碌很多。
或許是心態不一樣,我瘋狂地想體驗錯失的學生生涯。
社團、學生會、實驗室以及學業,我忙得團團轉,但樂此不疲。
大一快結束的時候,媽媽打過來一個電話,語氣很疲憊:
「囡囡,寒假沒回家,暑假回不回來啊?」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自顧自地道:
「你弟弟今年高考成績還是不理想,輔導班又太貴了,我想著,你要是回家可以給他輔導一下。你爸還說,要把你當年的升學宴請給補上。」
沒有我供血,他們當年是拿不出 3 萬的擇校費的。
如今連 1 萬塊錢的輔導班,也左支右绌了。
我在實驗室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替師姐監控芯片數據:「不回。」
說著,我將手機放到一邊,沒掛斷,不回應。
任憑媽媽在那邊說啞了嗓子,最後她尖叫起來,用一堆難聽的話罵我。
算起來,劉天今年也 19 了,成年人,該為自己負責,不是麼?
就像我剛去讀中專時,第一個月要添補生活用品,國家下發的生活費不夠,嗫嚅地打電話給爸媽要錢時,
他們語重心長地說:「囡囡啊,你是大人了,要為自己負責,爸媽沒有錢給你的。」
天道好輪回。
說得當真不錯。
25.
或許是我態度太冷硬漠然。
大四那年,爸媽不遠萬裡來到北京,到我學校鬧過一次。
這次還有一個鬧的理由——郊區老破小拆遷了,爸爸隱約記得我房子在那,想要來分一杯羹。
他們尖叫著:「這是你弟弟的房子!你說好要轉給他的!」
我充滿歉意地對宿舍同學說「抱歉」,背過身打電話向校園保衛處報警。
說明家裡情況後,保安叔叔很「客氣」地把他們請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室友沒有一個嘲笑我,沒有一個露出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眼神。
右邊床鋪的妹子學核物理的,她託著下巴嘟囔:
「好過分啊楠楠姐,我就說去年寒假你怎麼留校。今年寒假過年你要是沒地兒去,去我家過年唄,我本地的。」
「不如去我家!我河北的,離北京也近,到時候帶你近距離觀摩傳說中的衡水中學~」另一個室友也起哄。
「黑龍江人請求出戰,冬天可以去看冰雕展——楠楠姐不要猶豫快選我!」最人來瘋的東北妹子嚎道。
「等我雨露均沾。」我被她們逗得直笑:「一個都別想跑啊。」
「不跑不跑,等著抱富婆大腿!楠姐你真的碰到拆遷啦?」
「嗯。」我點頭:「不過資金去向你們清楚,就是和校方合作辦的『啟明星』助學基金,初始資金 100 多萬就是拆遷款。」
「原來如此!」她們露出了然表情,又嘻嘻哈哈地看我換衣打扮:
「下午有約?」
「嗯對。」
「喲——」她們噓起來:「和誰和誰?!總來蹭吃蹭喝的那個棕發小奶狗,還是你實驗室那位,超級帥氣的短發師姐?」
我:「?」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她們說的「小奶狗」是江敏,失笑道:
「男朋友。他留學回來了,打算在清華任教。」
「??!!」
宿舍沸騰了。
「靠楠楠姐你哪來的男朋友?從天而降的?快給我也刨一個!」
「我就說這四年你怎麼繁花不入眼,原來早就有對象了——」
我無奈道:「……上個學期剛在一起的。」
26.
其實再次相見的第一個暑假。
沈霖在落地窗前給我講解習題的時候,就側過頭看了我很久,然後試探問道:
「你有男朋友了嗎?」
我隻能實話實說:「算……有吧。我媽急著把我許出去,相親呢,最近都快定下來了。」
後來的那個寒假,我訥訥地說「你來晚了」。
那天傍晚,路邊車輛扎著積雪而過,昏黃的車燈在逐漸暗淡的天色裡徘徊。
沈霖的臉被忽明忽暗的燈火照得分外溫柔。
他也不失落,笑了笑:「可惜了。」
再後來,熱搜引爆的那個夜晚,我因為照顧江敏,匆忙之間把手機落在出租車上。
沈霖打我數個電話沒有打通,連夜坐飛機回到省城,再坐高鐵找了回來。
他在醫院走廊尋到茫然失措的我,半蹲下來,認真對我說:
「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楠楠,看著我,學弟不會有事的,你們都不會有事的,我來幫你聯系律師,好嗎?」
很多人都是我的星星。
一閃一閃,放光明。
但沈霖不一樣,他是最溫柔最耀眼的那一顆,
像亙古永恆的啟明星。
跟著他,我永遠不至於迷失於半途。
27.
不過我大一那年,沈霖就因為交流去了北美。
後來研究成果不錯,導師又讓他留下來讀了幾年 PhD。
因為疫情,他沒辦法每年回國。
於是,我們隻能繼續通過網絡交流。
就像那三年,談論北大生活,談論提升個人效率的作息表,談論歌德的詩,談論《愛死機》第二季什麼時候出一樣——
不過如今,逃脫了零碎和沉重,平常的文字對話竟也慢慢有了詩和遠方的味道。
有清華園子裡絢爛的春景,有情人坡前垂蔓的紫藤蘿,有處理芯片冷凝失誤被學姐彈了腦殼;
有天文學復雜的公式定理,有答辯時教授們苛刻的盤問,有黃石公園的野狼,有北極站的極光,也有沈霖給我看的星。
他們課題組發現了一個星系。
距離地球三萬多光年,熱成像圖來看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沈霖說:「我們給最中心的星星取了個名字。」
「什麼名兒,說來聽聽。」
正值除夕,我沒待在宿舍,走在北京繁華空曠的街道上, 戴了耳機和沈霖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
「N、a、N。」他單個往外蹦著字母:「在計算機數據語言裡,表示未定義或不可表示的值。中心數據目前我們測量不到。」
我挑了挑眉,心想取這個名字的組員一定被計算機處理數據折磨瘋了。
可憐見的。
「但對我來說。」沈霖在除夕夜的最後一分鍾告白:「這代表你。」
我愣住,抬頭看去, 北京城下了雪, 紛白飄揚, 落到鼻尖冰涼涼的。
滿天飛雪裡,我這才意識到「NaN」還代表了「楠」。
這個名字是沈霖提議的,後來他說。
希望我綻放如夏花,璀璨盛大。
永遠熱烈絢爛,歲月不蝕,百歲無憂。
28.
畢業那年, 我和沈霖結婚了。
前來道賀的人裡面有蕭甜,她變得自信開朗,戴著隱形眼鏡,笑著對我祝福。
她說她去年進了航天局,跟在一堆大佬後面問東問西,依舊打籃球,是單位籃球隊的先鋒。
下樓梯時,她替我抱起婚紗裙曳,眼底似乎有淚光閃爍:
「親愛的,謝謝你,祝你永遠幸福。」
29.
再後來, 由於我學的是機械工程, 和蕭甜參與的項目居然也有了合作。
十幾年前,某個晚自習的課後,夜風習習, 我請著一群少年吃燒烤撸串。
那時候我在愁著如何瞞天過海, 他們在愁著不知通往何處的未來。
各有各的愁緒, 卻依舊嘻嘻哈哈。
而今年,是合同協議上的第 2 年。
「□-」那時,我對蕭甜承諾「在電視機前蹲守」。
可我沒想到, 我會更近距離圍觀航天火箭宏偉地起飛。
如此親身參與人類偉大的徵途。
蕭甜激動瘋了,抱著我狂呼「cheers」。
忙完這個項目後,我稍微清闲些許, 著手將「啟明星」基金鋪陳到縣級以下的鄉鎮村落,當然也包括我支教了五年的小學,項目會稍微偏向於貧困家庭的女生一點, 因為客觀來說,她們更需要援助。
我也偶爾會去各地演講, 對著臺下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 說起我的經歷。
說起我曾被譽為「不可思議」的人生;
說起我曾想茫然擺爛的訂婚現場;
說起我曾滿身泥濘, 遍體鱗傷,以為人生就此為止。
但我最終都會說到,知道高考分數那晚, 奔跑在夏夜溫風裡的暢快淋漓。
我擺脫了枷鎖,我掙脫了束縛,我用淚水一點點粘起殘缺破損的翅膀。
我成功了。
所以我想寫下這個改編了一點的故事,想告訴更多的人, 別被環境和自己束縛。
你的人生不需要重來,你還有無數機會。
什麼時候去追求夢想都不遲。
隻需要你腳踏實地,再仰望星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