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看城市啊?我挑專業,物理 top1 是北大,我想去但可能去不了,中科大也行吧。」
隻有蕭甜,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後,小聲道:「北航。」
她重復道:「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總有一天,我會看到我參與的項目裡火箭騰空而起。」
她眼底夢想的星光真美。
「張嘴。」於是我將僅剩的烤菜葉送到她嘴邊,作為獎勵:「會的,到時候告訴我發射時間,我在電視機前蹲守。」
一旁江敏觍著臉要吃的:「姐姐,我的呢我的呢?我也要!還有,如果姐姐想考大學的話,你會考哪裡呀?」
「自己烤。」我將生材料推給他,不假思索地道:「北大吧。」
我做好被嘲笑的準備。
那種雖然不是惡意,但也很扎人的理所應當。
比如「那對你來說太難了」「可以適當放低點兒目標」「腳踏實地些兒」。
從小到大,似乎有太多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江敏卻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丹鳳眼裡很是認真:
「這麼肯定選北大啊,清華也太慘了吧,痛失狀元。」
男生們吹著口哨起哄,我抿著唇笑了聲:「承你吉言。」
這本來會是和這群高中生的最後一次聚餐。
因為他們隻剩不到三個月就要奔赴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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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會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聚餐。
可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王旭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14.
王旭明顯喝多了,酒壯慫人膽。
何況他脾氣本就衝。
遙遙看到我後,徑直走了過來,將路邊攤「啪嚓」掀翻,
指著我鼻子罵道:
「他媽的你說要照顧你弟,所以不能搬來同居,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大晚上和一群男人出來吃飯??」
燒烤蘸醬灑了我一身,火炭也擦過皮膚,疼得我一個激靈。
還好江敏一把拉住我後退。
「操。你眼瞎?」江敏也染了一身「花紅柳綠」,瞬間炸了,指著蕭甜說:
「她不是女的?何況我們都是她弟弟同學,她請我們吃飯,讓我們多照顧下她弟弟怎麼了?犯法嗎?」
蕭甜被所有目光注視著,有些手足無措,卻咬著牙堅定道:
「楠姐除了請我們吃飯,很少出來的……」
王旭明顯不信,嘴裡國罵陣陣,撸起袖子就衝到我面前。
一個巴掌要扇過來前被四五個男生給死死拉住:
「哎幹什麼呢大哥?!喝多了想打架?」
「咱可不興打女人啊!」
「哥你這一身肥肉還想橫,去健身房練幾年吧……」
高中籃球隊的小伙子個個身高體壯,王旭動彈不了,目眦欲裂:「放開老子。」
江敏剛剛下意識地護住我,回過神來後,不可置信地嘀咕了句:
「不是吧?姐姐你男朋友?也太兇殘了。要不我們按住他,姐姐你先回去?」
我嘆了口氣,望了眼馬路對面,王旭那群朋友躊躇著走了過來。
「不用。」我低下頭用紙巾擦拭衣服。
等他的朋友終於過來,試圖拉架後我才緩緩柔聲開口:
「王旭。你嫖娼被抓兩次,哪來的臉指責我?」
我又轉過頭,對人堆裡一個濃妝豔抹的短裙女孩笑道:「蘇琳娜?」
她眼神閃躲地退後了半步。
「天上人間 35 號技師。」
「你最喜歡點的一個妹妹。」
「看樣子服務很好麼,最近晚上出去吃喝,成天帶在身邊。怎麼也沒人和我這個『準嫂子』說一聲啊?」
一堆大老爺們噤若寒蟬。
而高中生們沒接觸過大人的齷齪,面面相覷。
我將擦完汙漬的紙巾甩到王旭臉上:
「瓢蟲是吧?知道我為什麼不搬去和你同居嗎——」
「我嫌髒。」
這句話讓王旭勃然大怒,他竟然掙脫了束縛,握緊拳頭朝我揍來。
情急之下,江敏低罵了聲,轉過身將我護住,用肩膀挨了這一拳。
而這也預告著今晚這場鬥毆,徹底拉開了帷幕。
江敏斷了一條腿,可他那晚笑得賊開心,被拉上救護車的時候,抹了抹臉上瘀青血跡,非常豪橫地啐道:
「啊呸,人渣。」
深夜的醫院被打破了靜謐,白燈讓人刺目心慌。
第二天,見我擔心得快哭出來,江敏摸摸鼻尖道:
「沒事啦姐姐,剛剛說夢校的時候我沒說吧,其實我想去北大醫學部,或者清華協和來著……所以自學過些醫學常識,揍他揍得絕對是輕傷,不會被判定成鬥毆的,不會蹲局子,也不影響高考。」
我:「……」
我幾乎要被這傻小子給氣笑了,深呼吸了口氣:
「他是死是活和我沒關系……我是在擔心你,醫生說腿折了,高考的時候石膏都摘不掉,會影響……」
「不會啊。」他滿不在乎地打斷我:「我多聰明多厲害,區區三個月,影響個毛線。倒是那人渣……」
江敏頓了頓:「他叫什麼來著?」
「王旭。」
「哦。」江敏冷漠應了聲,又舔舔破損的唇角,露出個興奮期待的笑:
「他要遭殃了。」
15.
王旭之前將人打進過 ICU,選擇私了,賠了 50 萬。
而江敏,顯然不是願意私下和解的類型。
他父母更是態度強硬,要求將法律程序進行到底。
籃球隊其餘成員多少掛了彩,他們家裡也都沒闲著。
蕭甜父母當晚將女兒拍的錄像,通過自媒體發到網絡。
「深夜打人」+「臨近高考的高三生」+「骨折」+「人生轉折點」這些字眼,瞬間引爆網絡。
更是有人扒出,王旭之前差點把人揍死,卻輕易逃脫了法律制裁。
義憤填膺的網民們要求嚴懲王旭,王旭父母一把年紀了,想去求涉事學生網開一面,被氣憤至極的父母們指著鼻子罵「怎麼管教的兒子」。
這件事兒牽扯多方,鬧得很大。
而我身處其中,即使在網絡報道裡神隱,現實裡也逃脫不了幹系。
爸爸聽說後,甩了我一個巴掌:
「你糊塗啊!王旭要是被判了,你怎麼辦?!你們還結不結婚了?他要是想把婚房收回去咋整?」
舔舔唇角,嘶,好痛。
「就是!幫弟弟請同學吃飯?」這次媽媽沒勸我爸不要打人,反而看仇人一樣看我:「天仔在學校朋友緣好著呢,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緩緩起身,撫平起身時產生的裙角褶皺,溫和道:
「我不結婚啊。」
爸媽很多年都沒聽過我明目張膽的反駁了。
印象裡,我上一次撕心裂肺的反抗還是中考之後——
聽說被改了志願,我倔強著鬧了一天。
然後被揍了三天,沒吃沒喝,奄奄一息,剛上小學沒幾年的弟弟在旁邊拍著手學舌:
「白眼狼,白眼狼!」
所以,當我說出「不結婚」三個字後,爸媽驚詫地瞪大了眼:
「你再說一遍!」
「我說如果真的結不了婚,那就隻能不結婚了,有什麼法子呢?放心,房子不會收回去的,之後我想辦法過戶給弟弟。」我盡力將虛情假意說得情真意切,笑了笑,提起保溫盒:「媽媽,我去醫院看望一下那位同學了,替王旭搞好關系,說不定人家會願意撤訴。」
說完,我不顧父母兇狠的目光,推門走進了陽光之下。
來到醫院,江敏在病床躺著,左腿綁了石膏,正百無聊賴地翻看筆記和錯題集。
也不知道遺傳誰,他蓬松的棕發帶了點自然卷,無精打採的樣子有點像沒睡醒的狗狗。
一見到我,他眼睛都亮了:「姐姐你來啦!還帶了保溫桶,是有好吃的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嗯」。
他忽然眯了眯眼,本就凌厲的丹鳳眼愈加犀利:「你臉怎麼了?誰打你的?!」
「湯沒加鹽,你想清淡點還是重味點?」我將保溫盒放在床頭櫃,打開,拿出煲好的排骨湯和小半瓶食鹽。
「重重重!多加鹽,醫院食堂淡得嘴裡能出一排丹頂鶴。」江敏意識到什麼:「……別轉移話題。」
我被他逗笑了:「怎麼著,還要揍人家一頓不成?是我爸。」
病房裡沉默下來,江敏不說話了,悶著頭喝著湯。
我到洗手間清洗餐具,水聲潺潺,抬起頭照鏡子,烏黑的發絲遮住了臉頰。
拂開,白皙的肌膚上一片觸目驚心。
我爸那一巴掌甩得毫不留情,現在嘴裡還有血沫殘餘。
刺鼻的消毒水味縈繞,黯淡燈光照得洗手間陰沉,也襯得鏡子裡的我難得神情陰鬱。
快了。
我啪嚓一下關了哗哗水流。
快了,還有兩個月。
16.
江敏因為我受了無妄之災。
他父母通情達理,沒有遷怒我,可我還是很愧疚,
本來的計劃裡不存在這出鬧劇。
江敏也不需要杵著拐杖、打著石膏,單腳一蹦一蹦地度過高三最後時光。
所以他住院那段時間,我會煲各種燙送給他。
然後丟一套試卷,我倆同時開始做,比速度和正確率。
「……姐姐你做慢點。」江敏瞥到我已經在寫最後一題的手:「留點活路給我吧……」
我沒聽見他說話,隻專注在復雜的代數運算上,終於解出來後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嗯?你剛說話了?」
江敏無語地移開目光,開始間歇性擺爛:「啊,我好累,我要姐姐……」
他及時頓住,繼而道:「我要姐姐給我買奶茶。」
我:「……」
我掏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想喝什麼自己點。」
江敏心滿意足地點完一杯芝士奶茶,退出 App,卻忽然頓住。
他盯著我的手機桌面背景看了片刻,眨眨眼:「姐姐,這人長得好帥啊,是明星嗎?」
「嗯對。」我面不改色地扯謊。
將手機抽過來,息屏。
隔絕了那張沈霖的照片——
照片裡,他身穿學士服,抱著黑色狸花貓,側身站在北大的西校門前,身影颀長。
夕陽眷戀地吻上他眉前細碎黑發,襯得面容俊朗,整個人都像在發光。
「姐姐騙人。」江敏一瞬不瞬地看我:「一二線明星我有印象,對不上號,沒人長這樣,三線以下也不可能穿學士服去北大蹭照片,北影和中戲離北大都不算近呢。姐姐,這是你想考北大的原因嗎?」
他緩緩坐直了身:「……這該不會是你暗戀的人吧?」
……這小孩真是。
明明特別會看眼色,機靈得不像十七歲少年。
但現在卻像嗅到了腥味的貓,非得逮著問個水落石出,否則不肯罷休。
「不算。」我敷衍道。
江敏倔強地還要追問:「那算什麼?」
我斟酌道:「……星星吧。你們也是我的星星。」
啟明星,前進路,
指引我朝著命定的歸途前進。
哪怕身處泥沼,也想仰望的那些星。
17.
網上的輿論讓政府機構不得不嚴肅對待。
最終王旭被判處了三年有期徒刑。
案件判下來的那天是 6 月 1 日。
高中生們都抓緊時間衝刺上課,哪怕是江敏,也拖著個斷腿「身殘志堅」地回到學校調整狀態。
除了我,和搭班老師調了幾節課得以到場,沒有相關當事人出席。
我靜靜聽完整場審判,未置一詞,掏出語文詩歌匯集的小本子,垂著眼默聲復習。
在判決結束後,忽然有個身影衝到我面前,她哭得肝腸寸斷,惡狠狠地道:「都是你!都是你——我兒子才會這麼慘!你這個害人精,狐狸精!」
我掏出紙巾,很溫和地給王嬸擦了下淚水,她撇過頭「啐」道:「你怎麼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