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卻誠懇:「對不起,媽,確實是我的錯。」
她臉色稍霽:「和我道歉幹什麼,待會去給你弟道個歉。還有手機,兩個月補習班也掙了點錢吧?那種一兩千的便宜貨就算了,給你弟買個好點的,能多用點時間。」
許是她的語氣太理所當然,我一時間啞口無言。
見我沒反應,媽媽不滿道:
「哎,實在不行,讓王旭那孩子給天仔買吧,他前些日子還說要送我手機呢。」
我深吸口氣,擠出一個笑來:
「八字都沒一撇呢,怎麼好意思這麼麻煩人家。弟弟的手機當然我來買,等訂了婚再讓他孝敬您不遲。」
媽媽滿意地走了。
關門聲後,我開始下載銀行 App。
家裡人偶爾會查我的網上轉賬。
所以 18 歲那年,我單獨辦了張工行銀行卡,手機裡工商 App 用完就卸載,也沒有設置任何短信提醒業務。
這次暑假 5 份興趣班,我謊稱隻帶了兩家,收入 6000。
其實有兩萬左右,剩餘的錢我讓家長打到了這張銀行卡。
現在上面餘額是 12 萬。
七年從牙縫裡攢下的 12 萬。
我用額頭貼著冰冷的手機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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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我就靠著你們逃離這個「家」了。
7.
我用 6000 塊錢給弟弟買了頂配的手機。
不僅如此,我還把九、十月份剩下的工資都給了他,眨眨眼道:
「噓,別和爸媽說,拿錢去充值遊戲或者買鞋子,最新款的。」
「!姐你太好了!」弟弟欣喜若狂:「正好出了雅典娜的新皮膚,我饞好久了!這就去買。」
我比爸媽對他嚴格很多,他從沒在我這裡聽到過「認真學習」之外的建議。
所以唯一的「束縛」撤掉之後,弟弟愈加墮落放縱。
他打了一個學期遊戲,本就墊底的成績一落千丈。
高一寒假,拿回了年級倒數第 5 的成績。
他也少見地有點慌了:「姐,怎麼辦,爸肯定要打死我的。」
我這學期帶了班主任,正在一筆一畫寫著班上學生的期末評語,聞言用雲淡風氣的語氣溫柔笑道:
「其實作為老師,是不知道家長有沒有看成績單的。」
「你是說……?」
「別讓爸知道你真實成績就是了。」我嘆了口氣:「否則他血壓一高一激動,指不定要出什麼事兒。你看他前陣子喝酒還住了 3 天醫院。」
弟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拼命點頭:「對啊對啊,我這就去想辦法,把成績改一改。」
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也算是不讓爸媽擔心盡孝心了。」
我不置可否,低下頭繼續寫著學生的評語:
「XXX 誠實有禮貌,不弄虛作假,上課認真……」
我在評語角落給小朋友蓋上小紅花,邊寫邊喃喃道:
「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呢。」
8.
這學期的期末成績,被弟弟輕易糊弄過去了。
一個省示範高中,中等偏上的成績,足以上好的一本,甚至是差一點的 985。
也足夠讓我爸感到驕傲自豪,他拍著大腿誇道:
「天天真不錯啊,才一個學期就學得這麼好了,比你姐可強多了。寒假想去哪兒玩?爸爸給你錢。」
「海南!冬天去海南度假。」
「行行行,讓你媽給你訂票。媳婦,要不咱全家人一塊去吧,訂 3 張機票,啊你說為什麼不 4 張——囡囡寒假不是帶了補習麼?正好留下來看家。」
而弟弟似乎也嘗到了甜頭,高一下學期同樣如此。
哪怕被請了家長,也央求我幫他去搪塞老師。
我照做了,頂著「劉天姐姐」的身份,被他班主任皺眉訓得狗血淋頭,
再耐著性子保證回去會好好管教。
於是高二那年,他同樣如此,我偶爾替他整理過一次書包,輔導書和資料全是空白。
而這一年,在爸媽的壓力之下我和王旭訂婚了。
訂婚宴是王旭掏的錢,辦得熱熱鬧鬧,他喜笑顏開地攬住我,開口就是誓言:
「我這一輩子啊,就認定楠楠了,感謝上天讓我遇到這麼溫柔善良、漂亮懂事的女孩兒!
「我一定會掏心挖肺對楠楠好的,丈母娘和老丈人就放心把她交給我吧!」
如果不是他昨天晚上還在酒吧喝得爛醉,大清早我和同事去把他刨過來的話,
這些誓言我幾乎信了。
而且,我承認,在這一瞬間,我很累。
想著要不「到此為止」,要不要人生就這樣算了。
就這樣結婚生子,再在柴米油鹽裡匆匆老去,在爭執和壓榨裡轉瞬枯萎。
沒有夢想,也不存在遠方,按照婆婆的意思生個一兒一女湊成「好」。
然後再讓後一代人,重蹈我這懦弱而憋屈的覆轍。
王旭不務正業,性格暴躁,很大可能會家暴。
又可能會在家暴過我之後,下跪流淚道歉,說自己王八蛋,然後屢教不改,繼續家暴。
他可能會賭博敗光所有家產,再把我拖進泥沼旋渦。
可那又怎麼樣?我好累。
晚上,訂婚的喜訊公布在朋友圈。
留言紛紛恭喜,說什麼「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我面無表情地瀏覽,機械回復「謝謝」,配上各種開心的表情。
唯獨有一條祝福顯得格格不入:
「願你歲月不蝕,百歲無憂。」
頭像是隻慵懶的黑貓,背後未名湖水倒映著博雅塔。
照片的主人隻露出了一隻撓貓的手,手指修長漂亮。
腕骨上是碧色的珠玉。
點進去,沈霖畢業了,保研了,依舊是天文領域。
畢設是在國外哥倫比亞大學做的,暑假在聯合國總部實習。
瑞典的白雲蓬松柔軟,天藍得像是一個夢。
而沈霖的背影在遙不可及的遠方。
我出神了很久,回復沈霖「謝謝」。
再打開 B 站,翻找到收藏夾裡的高中物理知識點講解,戴上耳機,點擊播放。
外面的星辰很亮很亮。
我絕對不要「到此為止」。
哪怕這座山再高不可攀,哪怕我會摔得頭破血流,
我也要翻越這座高山。
誓死不低頭。
9.
這一年多,我一直在留意房源。
我很清楚,十多萬根本買不到什麼房,甚至首付都不一定夠。
於是,我把目光放到了郊區老破小。
至少留意路邊廣告,通過房產中介搜集半年信息後,我趁著寒假有空挨家挨戶聯系房主看房。
路上雪很深,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忽然看到了王旭。
他喝多了,和一群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下了出租車,簇擁著進了一家會所。
沒注意到我。
我快步跟上去,想叫住他,卻聽到他們說:
「今天可要好好放松下!」
「旭哥不是快結婚了嗎?不怕嫂子發現?」
「嗐,提她幹什麼,她管得了老子?老子指東她不敢往西。就算發現了,打一頓不就是了,他媽的她家收了老子那麼多錢,還敢不把女兒嫁過來?」
「哈哈哈說的也是……」
我頓住腳步,攏著羽絨服帽子,在雪地裡站了足足十分鍾。
然後顫著手掏出手機,撥通報警電話:
「喂,110 嗎?我舉報有人賣淫嫖娼。」
「地址是 XX 街道 XX 區 XXX 會所。」
「……謝謝警察同志。」
半小時後,警察抵達,押著衣衫不整的一行人上了車。
王旭狼狽失措,隻套了毛衣,鞋都穿反了,甚至想要逃跑,在雪裡摔了一跤。
被警察摁在雪地裡銬住,他還在一個勁地狡辯「我沒有」。
而我在「烏泱烏泱」的警鈴聲裡,隻覺得荒謬,筋疲力竭走到旁邊公交站,在長椅上坐下。
這時我才發現,我腿腳發軟。
踉跄著靠在了冰冷的廣告牌上。
紅藍的警燈散了,白雪堆恢復了原色。
太荒謬了……即使沒有同居,我也是王旭名義上的未婚妻。
偶爾會一起出去看電影,軋馬路,就像很普通的小情侶。
我自認做得還不錯,吃飯 AA,如果收到禮物立刻回送等同價值甚至更貴的。
和所有同事朋友都保持正常社交,杜絕一切曖昧。
可他竟然還嫖娼?
……好惡心。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黑靴停在我面前:
「劉楠?」
我蒙著淚眼抬起頭,撞進沈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
「真的是你?」他這才注意到我在哭:「……怎麼了?」
「被狗咬了,雖然知道會疼,但沒想到這麼疼。」
沈霖張唇想說什麼,我用力擦去淚水:「不過沒事,我也咬回去了。」
沈霖:「……」
他走到一旁便利店,半分鍾後出來,將一杯熱咖啡和一包紙巾遞給我。
在我旁邊坐下,語氣慢條斯理:「咬回去多跌份啊,不怕牙硌得慌?下次打回去,多打幾次就不敢咬你了。實在不行,在他臉上寫滿『王八蛋』——像你以前對付校霸一樣。」
沈霖是冷淡的磁性嗓音,很安撫人心。
我沒忍住破涕為笑:「還記得呢?」
「是啊,還記得。」沈霖斂下眸,也捧著他那杯咖啡抿了一口,蒸騰的熱氣彌散蓋住他的眸子,側臉猶如精雕細琢的雕像,輪廓優雅漂亮,「一戰成名。」
我有些恍惚:「和以前不一樣了。」
那時的我和現在約莫是有些不一樣的。
家庭雖然偏心,但學校的馳騁痛快卻也給了我另一個天地。
我以為我會有燦爛耀眼的未來,因此有恃無恐,銳利張揚,任何人都欺辱不到我的頭上。
「沒什麼不一樣的。」沈霖微微低頭看過來:「話說你來這裡幹什麼?還在給逢星上課嗎?」
我下意識道:「沒,看房子。」
沈霖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試探道:「婚房?」
我搖搖頭,將喝完的咖啡杯扔進垃圾桶,
「不結婚啦。買我自己的小天地,把戶口遷出去。否則被家裡拿捏住,考得再遠也脫不了身。」
說著,我將巴掌厚的廣告單炫耀給他看:「跑了四五十家,終於挑到一間合適的了。再湊點錢,等到六月份就能付全款啦。」
「冒昧問下……多大的?」
我很自豪:「九平米,當年一家用戶廁所改造的。找了好久呢!甚至還算學區房。」
沈霖:「……」
沈霖何其聰明,早就串起了前因後果。
但我沒想到他輕笑了聲:「想要一個結婚的幌子為什麼不找我?我家比王旭有錢。」
他的眸子幹淨純澈,眼底仿佛是星辰大海。
對著這樣的眼,我無法說出「利用」「用完就要扔」這種卑鄙字眼。
隻好手足無措「訥」了聲:
「你來晚了。」
10.
王旭嫖娼被抓,拘留了十五天。
估計也怕丟臉,沒敢讓我知道,過年去拜訪王伯夫婦倆時他們也尷尬得措辭找借口:
「哎這不最近拿點錢打算開個小工廠麼,去隔壁市裡看看行情!」
王嬸眼神有點閃躲:「這年頭錢不好賺咯,他也算是上進,知道不坐吃山空。」
大過年哪家工廠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