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妙音的手溫熱細膩,如初生嬰兒般光潔,我漸漸松開手仿佛才注意到周遭一切那樣,雙眼瞪大:「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微生衍的目光一直在心儀的小師妹身上,唯恐她道心不穩,見到滅族慘狀產生陰霾,如今稍稍分給我一絲目光:「是魔族。」
恰好看見焦土之中一枚珠寶,看成色應該不是祝夫人就是祝老夫人,我踉踉蹌蹌走了過去將它抱在懷中。
頓了頓,想著祝妙音應該和母親更親,於是無聲痛哭著,口中喃喃念著母親。
——祝夫人那樣對女二,她還這樣真心實意為她傷心,她真的是惡毒女二人設麼?
——痛到失聲,天吶,我真的會共情
——妙音寶貝很淡定誒,不愧是道心堅定的仙子~
——寶子們,我對祝雪衣轉顏粉了,她黑化前我都會喜歡。
我哭著哭著,終於心傷力竭,加上在地窖一日不曾進食,倒地昏死過去。
4
再次醒來,鼻尖清冷悠長的香味讓我意識到,我又一次來到了玄微仙門。
我沒有急著睜眼,看彈幕中誇我容貌不俗的和罵我遲早顯露惡毒心腸的互相對罵。
顯露惡毒心腸麼……
不好意思,這一次,我會是比祝妙音更完美、更惹人憐惜的角色。
請不要吝嗇你們的喜愛,為我逆天改命,換來一條生路吧。
祝妙音練劍回來時看見我正在為她整理雜亂的梳妝臺,她一愣,然後雙手一點將我移到遠處,嬌嗔問:「你幹嘛動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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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那裡藏著少女心事的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絲受傷,旋即壓下:「姐姐隻是看著那裡有些亂,想幫妙音整理一下。」
祝妙音驚呆:「啊?」
她指著自己:「你是我姐姐?」
她的動作嬌俏可愛,然而話語卻並不那麼討喜了,尤其在我一眼便認出她是我妹妹的前提下。
——不是吧,祝雪衣心心念念的妹妹都認不得自己姐姐?
——又不是親的,一個庶女而已
——妙音寶貝就是小迷糊屬性呀你們看了那麼久才知道麼?
——迷糊到自己姐姐都不認識,6
我看著祝妙音,微微張嘴,片刻後才替她解圍:「你離家那年還小,不記得也是正常,我是你姐姐……我叫祝雪衣。」
——祝雪衣真的蠻體貼的
——不是,祝雪衣和祝妙音不就差一歲麼?
——誒呀你們吵什麼啊,怪不得是惡毒女二呢,一句話就能激發同情心
——神經病吧祝雪衣又不知道有人看,她激發什麼啊
祝妙音歪頭想了一會:「我有親姐姐嗎?記不清了誒……啊!你是庶女吧!」
被庶女二字戳中我眼眸低垂,她沒有察覺繼續笑著:「我說呢,我記得我沒有什麼姐姐啊!」
「是,」我輕聲道,「妙音你拜入仙門後,母親思念你,於是將我收養在膝下。」
聽見這番慈母心腸祝妙音隻是悵惘一瞬,說必定誅殺魔族為家人報仇。
祝妙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你關在地窖,本來以為是哪個犯了事的下人呢。」
這話說出來有些扎心,但我早已經不在乎了。
畢竟我要的其實是彈幕的反應。
以德報怨的凡人庶女,不諳世事的仙子嫡女。
高下立判。
很快彈幕閃過:
——感覺祝妙音情商不怎麼高的亞子
——妙音寶貝快別說了這是惡毒女二他會欺負你的!
——笑死,一個仙子一個凡人誰欺負誰啊
我:……多說點多說點。
如前世一樣,在我醒來後祝妙音和微生衍等人就開始詢問我魔族之事。
聽我說完他們便決定將我放回人間,而我這一次也求她收留我。
「妙音,魔族不知為何,單單將祝家滅門……」
現在放我下山,那我不是死路一條麼?
查到預言的微生衍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師妹,不若留下讓她測一測靈根,看看能不能拜入門中。」
玄微仙門最有天賦的小師妹受盡了寵愛,上輩子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滅門慘禍是因為自己的預言,而後悲痛不已和魔尊相愛相殺。
如今的祝妙音有些不解,卻還是點點頭:「大師兄既然發話了,那就這樣吧。」
轉頭對我認真說:「不過距離弟子拜師測靈大典還要兩個月……算了雪衣姐姐,我先帶你去測吧。」
我微微搖了搖頭:「妙音如今是仙門弟子,怎麼好為我徇私?」
其實不過是我知道如今觀眾們對我的喜愛還不夠,現在去測,大約還是和前世一樣是個沒有靈根的廢物。
想到那隻老鼠,我要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讓觀眾為我改換天地。
然而微生衍聞言卻高看我一眼,微微笑著,溫潤俊秀。
他道:「既然如此,祝姑娘先在玄微仙門山腳住下吧。」
5
如前世一樣,玄微仙門的山腳聚集了不少求仙問道的弟子。
我思索著上一世在仙門的遭遇,與彈幕中獲得的信息,在腦中羅列了幾個關鍵事件。
在山腳下住下的第三日,我不動聲色激起一位公主的針對,被她嘲諷一介庶女居然還敢尋仙時爭辯道:「大道無私,難道還分嫡庶貴賤麼?」
被她的宮女推搡在地後,我在柔弱啜泣和自強不息之間斟酌選擇了後者,自言自語一定要努力修行福澤蒼生給觀眾聽。
第十日,面對外門弟子的示好,我擺手婉拒:「雪衣雖是塵世中人,卻也知修仙靜心,不敢攪亂仙人心緒。」
那弟子還想說什麼,我抿唇:「雪衣一家為魔族所害,惟願修行有成,令天下再無此等慘事。」
那弟子說我可能沒有修仙靈根,我反而笑了:「若是如此,更不能連累仙人了——隻盼您道心堅固修行有成,替雪衣守護蒼生。」
第二十日,我攔在被孤立欺辱的毀容男子面前:「諸位,仙人腳下難道要恃強凌弱麼!」
面對他們說不躲開連我一起欺負,以及我這麼護著他是不是愛上他時,我神色堅定:「縱然身受皮肉之苦又如何?我問心無愧!」
「諸位以為情愛之說便能令女子羞愧麼?不,我此舉出於惻隱之心,坦蕩自然!」
……
兩個月,我時不時地做出一些舉動來。
看著彈幕對我的喜愛言論越來越多,隻是,這還不夠,這還遠遠不夠。
我不免有些焦躁。
測靈大典的前夜,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最終還是忍不住起身走出屋外。
月色皎潔,如雪滿溪。
「祝雪衣——」
猝不及防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識轉身回望,是那個被我護在身後的毀容男子。
我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江淵?」
他自陰影之中走出,臉上有道貫穿半張臉的疤痕,使得原本俊秀的容貌一下子猙獰起來,月光下尤為可怖。
不過我前世見慣了醜陋魔族,倒也不覺得什麼。
於是微微一笑問:「你也睡不著麼?」
他走到溪水邊坐在我身旁,正當我狐疑時他開口:「明日就是測靈大典了,若是天賦不佳或是沒有靈根,你會怎麼樣?」
我心下一喜,等的就是這個。
然而表現在面上確實是睫毛輕輕顫抖,片刻後才回神:「我不知道……我無處可去。」
「你也是孤兒?」江淵忽然開口。
我搖了搖頭,卻忽然頓住,自嘲般笑笑。
「從前是有父母親人的,可如今隻剩下一個妹妹了……」
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看著水中倒映著我的容貌,蒼白孱弱卻又堅定不屈,是觀眾們喜歡的那種。
繼續道:「若是我天賦不佳,無法為親人報仇,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會一生一世的愧疚。」
眼看氣氛到了,我笑笑帶著故意的勉強輕松感:「或許會拿著刀,或者劍,能夠報多少仇算多少仇,無論代價是什麼。」
長久的沉默後我本以為江淵不會再說什麼,誰知他忽然開口「祝——雪衣。」
我尚且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彈幕倒是紛紛猜測起來:
——這個醜男不會是雪衣的 CP 吧?
——……不要啊雪衣這麼漂亮不能插進牛糞啊。
——話說雪衣的名字真好聽,嘿嘿,和她人一樣,清冷冷的漂亮。
我心中正一片譏諷,這名字好聽麼?
隻是不能說出來。
然而江淵隨即便說:「能給你起這種名字的家人,真的值得你報仇麼?」
對上他幽深的眼眸我抿唇不語。
江淵定定瞧了我片刻,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祝雪衣,祝衣,有壽衣之意,雪白的祝衣,你這家人大約一開始就沒盼著你活吧。」
真是個好用的捧哏!
我心下快活極了,但礙於要立觀眾喜歡的人設,很多事情我不能親口說,江淵這些話簡直是我的第二張嘴,幹凈果斷地戳破了善良溫柔的祝雪衣所維持的溫情。
在彈幕一片臥槽之中我手輕輕一抖。
水紛紛落下,溪水隨之泛起陣陣漣漪。
「我知道……」我輕聲道,語氣卻不懷怨懟,「可是,他們畢竟於我有生養之恩,沒有真的要我死。」
想了想我又升華了一下人設,沖著江淵笑起來:「何況我親人是被魔族所殺,我的仇人是所有凡人的仇人。」
「如果我沒有靈根的話,哪怕我能以命換一個魔的死去,或許就能挽救一個家,這不好麼?」
聞言江淵忽然笑了:「一個魔的死,又有多大用處呢?」
他忽然附在我耳邊,以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一驚,豁然抬頭看著他。
彈幕紛紛抓心鬧肺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而我與江淵長久凝視著,既不搖頭,也不點頭。
江淵見此笑了笑不再說什麼,起身往回走去。
我心中泛起漣漪,卻還是愣在原地。
這是最後一晚了,這麼美的景色,我不能浪費。
我精心地為觀眾設計著一切。
孤圓冷月,清寂雪溪,悵惘明澈的秋水,晶瑩不落的淚。
長發拂起我未簪的青絲,千絲萬縷難言。
這幅畫夠美麼?
這句話夠好麼?
能讓你們再喜歡我多一點,再多一點麼?
6
測靈大典那天我恰好排在江淵身後。
眼看著前面諸多尋仙者都被測出沒有靈根或者說廢物靈根,而彈幕還在嘻嘻哈哈,我垂下眸暗自思量著。
那個嘲諷我庶女尋仙的公主測出不易修行的五靈根,悻悻而返,路過我時忽然說:「祝雪衣,看見了嗎。」
「仙凡,嫡庶,男女,貴賤,每一樁都是天塹。」
我聞言一愣,她是不是因為無法修行受到了打擊?在她即將說出更多之前我微微搖了搖頭:「神仙當面,不可妄言。」
公主如夢初醒,臉色幾度變化後丟下一句「不敢妄言」走開。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忽然開口:「江淵?」
江淵微微側頭:「怕了?」
我輕輕頷首承認了:「怕。」
沒有修行資質……
哪怕貴為嫡長公主,站在人間權勢的最高處。
也隻是仙人們眼中的一粒塵埃罷了。
「若是我們都沒有靈根,你要去做什麼?」
江淵想了想:「你去殺魔族尋死,我去求生,大概不會同路。」
我……很有道理。
抽空看了眼彈幕,他們似乎都沒意識到什麼:
——沒看到江淵這個角色有什麼戲份,他應該沒有靈根吧
——雪崽別擔心,你肯定有,你可是女二耶!
——啊,好想變成江淵去哄雪崽!我恨!
……是的,經過我的堅持不懈,這群觀眾對我的稱呼從一開始的惡毒女二變成了祝雪衣,再到現在的雪崽。
雖然還有不少人對我秉持著懷疑態度,但這並不致命。
我看了眼高臺,雲跡縹緲,不見人身。
很快輪到了江淵。
我看著他走上測靈臺,片刻之後測靈臺沒有發出任何光芒,同前世的我一樣。
沒有靈根!
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我一步步地向測靈臺走過去,與江淵擦肩而過,他似乎回頭看了我一眼,隻是我眼中唯有測靈臺與彈幕。
胸膛劇烈地跳動著,我緩緩將手放了上去——
沒有一絲靈根的無色。
7
負責記錄的仙門弟子看了我一眼,在「祝雪衣」的名字下畫了一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