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端朝不允許男醫為女子診病,但是女子又鮮少有會醫術的,其代姑姑實在是個香饽饽。
我看著晃動的珠簾,隱隱明白了姑姑為何一心培養女學徒。
後宮女子比比皆是,偶有傷寒骨痛熬一熬便可以過去,但是一旦大病,宮中根本求不了醫。
宮中尚且如此,那民間更不用說了。
「拿針來。」
姑姑對我說,我連忙遞上。
銀針入體,皇後耳朵滲出鮮血,有妃子驚得捂住口鼻,姑姑站起身出來。
帝君見到她出來,立馬放開了宋微微。
姑姑福身:「娘娘暫時無礙,奴婢再多開幾服藥,喝上後估計便可以穩定了。」
年輕高大的帝君看著她,眼神含情脈脈,裡頭是掩蓋不住的欣賞。
我看得心驚,連忙低下頭。
帝君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其代姑姑——皇後身體不適,特設女醫司,宮中上下,凡是有才能的都可破例入司,由其代姑姑教養。」
允許女子學醫就是允許女子認字。在大端朝,女子能夠認字並不容易,宮中好些家境好的嫔妃都不認字,更遑論學醫,女醫者寥寥無幾,皇帝這是在變相支持姑姑。
他雖不肯放姑姑出宮,但也盡力給了姑姑想要的。
「蓮婕妤照護有功,賢良淑德,升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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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最後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了。
大殿裡一陣吸氣聲,宋微微從一個小小宮女升到昭儀隻用了幾年的時間,這著實讓人眼紅。
有妃子不屑一笑,又有妃子連忙巴結上去說喜慶話。
我原本也想上前道喜,但是見姑姑出去了隻得連忙跟出去。
沒承想,姑姑卻跟我說:「皇後生病一事有蹊蹺。」
我滿臉疑惑:「姑姑,哪裡蹊蹺?」
「皇後的病我看過,也是我開的方子,按理來說,如果不是情緒大起大落,一般是不會發作的。」
「隻是怕沾染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趁著夜色正濃,我來到了宋微微宮中。
剛進去,就看到了院裡一個太監在被掌嘴。
宋微微正坐在上位吃著點心喝茶,啪啪的巴掌聲像是奏樂一般。
見是我來了,她笑著朝我招招手:
「澤衣,你來得正好,新出的桂花糕,來嘗嘗。」
我覆手上去,坐在她旁邊。
那太監不知怎的竟掙脫桎梏,爬過來抱著我大腿:
「澤衣姑娘澤衣大人!你救救奴才!」
因著我在帝君前頭做事,他認識我也正常。
掌事的婢女眼疾手快地把他撈回來,左右又是幾個巴掌。
宋微微笑著站起來,問他還記不記得五年前宮外選人時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小女孩。
「小人有人不識泰山衝撞了昭儀娘娘,實在該死!」
那太監砰砰磕頭。
「你沒有衝撞本宮。」宋微微掐了一口桂花糕遞給我,「你打的是澤衣姑娘,是本宮的好姐妹,是陛下跟前的紅人。」
太監登時面白如紙。
這出好戲可以收尾了。
我把桂花糕咽下去,示意宋微微屏退眾人。
「幹什麼?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打算彎彎繞繞:
「皇後的心病復發是不是和你有關?」
「哦,你說這個呀,那確實和我有關。」宋微微吃了一口桂花糕,眼睛都眯起來了,「不錯嘛杜澤衣,幾日不見長進了,這都看出來了。」
「是姑姑發現的。」
宋微微慢條斯理地吃下最後一口糕點,斜眼看我:
「你咋想?」
我唯唯諾諾地摳手:「皇後是個好人。」
宋微微翻了個白眼:
「誰說我害皇後啦?」
「她就剩一口氣吊在那裡,我至於嗎?再說那香也不是我的。」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頓覺大喜。
這正愁著該怎麼向帝君開口辦女學的事呢。
如今瞌睡便有人送枕頭來了。
宋微微抿著唇,狡黠一笑:
「她想害我,那就讓她嘗嘗什麼叫自討苦吃。」
5
女醫司設立的第二天,姑姑的住所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來來往往的都是想要加入女醫司的宮女。
姑姑並不著急,而是讓我擬一份名單,過後她有空了再細看。
姑姑則是去皇後宮裡看護,我擬好名錄後,又按姑姑留下的藥單抓了藥,急匆匆送去鳳儀殿。
到那裡時,姑姑立了規定,凡是吃食物件等一概物品,得經過她查驗之後才能入內。
不僅姑姑在,帝君的貼身大太監也在,說明帝君也在鳳儀殿裡頭。
我看著前頭搜查的小宮女,低聲問一旁的小太監:「皇後娘娘如何了?」
小太監低聲答:
「今早醒來了,隻是人還是沒精神。」
我點點頭,心下明白了還沒查出可疑的東西。
「澤衣……」
身後忽而傳來一個聲音,像春意彌漫的桃花般溫柔。我轉過頭,發現是宋微微。
她正提著食盒,面上帶著不解。
「參見娘娘。」
我們屈膝行禮。
小太監討好似的解釋:
「其代姑姑怕皇後娘娘的心疾復發,所以命奴才們要仔細著吃食。」
「您這是……」
宋微微笑了笑,眉梢間添上幾分憂愁:「我擔憂皇後娘娘,想著來看看她。」
「皇後娘娘鳳體有恙,謝絕見客。」
姑姑從裡頭走出來,灼灼目光從上而下落在宋微微身上。
後者隻是眼神溫和地回視,不卑不亢地行禮:
「那妾身改日再來。」
「且慢——」姑姑從臺階上走下來,一把攥住宋微微的手,聲音犀利,「昭儀娘娘這香,從哪裡來的?」
我這才聞到宋微微身上有股莫名的香味,很熟悉。
我翕動鼻子,認出了是和上次的一模一樣的香味。
宋微微眨了眨眼睛,說:「這是良妃娘娘賞賜我的。」
「良妃?」姑姑眼眸微微眯起,她眸光一轉,似有千思萬慮閃過,最終,她還是松開了宋微微,「那麼,能否請昭儀娘娘讓奴婢見一見這香呢?」
宋微微抽手出來,吩咐貼身侍女小容:「去我殿裡取良妃送的那罐香來吧。」
「有勞昭儀娘娘了。」
小容匆匆趕來,呈上一個圓形錦盒。
「這便是良妃娘娘送給我的香。」
姑姑望著她,伸手打開了蓋子,露出了裡頭灰褐色的粉末。
「良妃娘娘說,以此香燻衣物,能久聚不散,異香撲鼻,妾身一直都用著這香。」
姑姑湊近聞了聞,臉色登時變得差極了。
宋微微惴惴不安,她捏著手問道:
「可是有什麼問題?」
姑姑並不回答她,隻是遞給我:
「澤衣,你來辨認一下吧。」
我拔下釵子,往深處挖了幾下。
下頭有些發棕的粉末被掀了起來,隻是隨著我多攪動幾下,立即就隱入原先的香料中。
我伸手捻滅了一些,心中了然:
「這個香裡有迷迭香,有心疾的人聞不得。」
宋微微用帕子捂住嘴,驚慌失措:
「姑姑,難不成皇後便是聞了這香才……」
姑姑的眼神變得犀利,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宋微微:「此事我得稟告帝君。」
我的額頭瞬間冒出津津冷汗。
這香是宋微微用的,她又在姑姑手底下做過事情的藥理,哪怕這香是良妃贈予,也不排除她可以隨意更改香料,總之,她的嫌疑非常之大。
「什麼事?吵吵嚷嚷的。」
帝君從裡頭出來。
我望著他眉間帶著倦意的樣子,隻覺得他不像皇帝,倒像頭拉磨的驢。
他擰著眉來問:「皇後生病一事可有什麼進展啊?」
大太監附耳說了些什麼,他的眉皺得更深了,站在廊下居高臨下地盯著我們,宋微微見到帝君出來,整個人便如搖搖欲墜的蒲柳。
姑姑拿著錦盒走上去遞給他看,他瞟了一眼,便說:「傳良妃。」
「陛下……」
我欲言又止。
皇帝瞟了我一眼,給予安慰:「但說無妨。」
「這香裡還有茴香,若是懷孕的女子聞了便會胎動不安,導致滑胎,而尚未有孕者……茴香與其中一個香料相克相生,若是聞多了也會難以有孕。」
這下宋微微的嫌疑算是摘幹淨了,畢竟後宮兒女是妃嫔們最大的倚仗,沒人會拿自己的生育能力開玩笑。
她泫然欲泣地跪下:「求陛下為皇後娘娘做主,為妾身做主!」
帝君眉間染上了怒意,但是他也不走過來扶起宋微微,隻是說:「起來吧,朕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大太監搬來一把椅子,他就施施然坐下了,看起來是一點都不為這件事憂心的模樣,隻是神思間帶著一股子厭倦之意,似乎已經見多了這場面。
我不禁想到他兒時也在這個宮中長大,是否已經見過無數次這樣的情形。
良妃被人帶過來時面色還帶著不解,似乎並不知香料一事,聽太監們敘述時,驚慌才一點點爬上她的面容。
「陛下!」良妃撲到帝君的腿邊,聲淚俱下,「陛下,真的不是臣妾所為,臣妾冤枉呀。」
「哼,誰都喊冤枉,但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就不一定了。」
出聲的是榮妃,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和宋微微對視一眼。
我站出來提示:「陛下,香是良妃所贈不假,隻是輾轉多人之手,可疑之處重重,現在所下定論為時尚早。」
「何不搜宮呢?此香有些材料珍貴稀少,想必主使者還留著的。」
帝君支著胳膊贊我:
「澤衣姑娘進步很大嘛。」
我摸摸鼻子,尬笑著退下去。
帝君下令搜宮。
其餘人不敢懈怠,頃刻間,這六宮人人自危。
金吾衛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捧著個布包回來,一掀開,竟是一些未燃完的香料,顏色和宋微微呈上來的極其相似。
「喲,果然是你呀良妃。」
榮妃看熱鬧不嫌事大,這火她巴不得越燒越大。
金吾衛微微鞠躬,有些為難:
「這個,不是在良妃寢居裡搜出來的,而是榮妃娘娘——」
榮妃傻眼了。
帝君一直忍著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
「榮妃!你好狠毒的心!」
榮妃撲通一聲跪地,哪裡還有剛才的淡定:
「陛下,臣妾什麼都不知道!」
逃過一劫的良妃冷嘲熱諷:「主子做沒做過,婢女可是太清楚了。」